九泉峰腳下,衆人目不轉睛盯着三生崖,赤日流火,天降異兆,落在眼皮子底下,將一整座山崖燒結成琉璃,烈焰纏繞,五彩斑斕,足足一日一夜後方才漸次冷卻。只聽得一連串輕微的聲響,琉璃碎屑從三生崖片片剝落,沙沙脫去一層又一層,陳聃眉頭一動,拂動衣袖,捲起狂風,將碎屑掃於一旁,眼看山崖剝去十餘丈,越縮越小,到最後只剩下薄薄一層石殼,不過方圓丈許光景,如蠶繭般隱約透亮。
這便是山濤清修的洞府,位於三生崖石腹中,他卻是怎生出入的?衆人滿腹狐疑,一顆心砰然跳動,誰都不肯挪開視線,眨一眨眼,生怕錯過了什麼關鍵。
細小的裂紋爬滿石殼,勾勒出大大小小的符紋,乍一看與血符有幾分相仿,再細看有似是而非。陳聃、契染、莫瀾對血符所知有限,西陵主鬼牙將等魔獸更不用說了,反倒是瞎眼的管虢公怔怔發着呆,他雖然雙目緊閉,但那一道道符紋卻清晰明瞭,如同刻入腦海,連視線穿不透的石殼背面,都歷歷在目。似乎有哪裡不對勁!管虢公幡然醒悟,思緒一下子回到瀕海之地,火山孤島之上,從那時起,一幕幕光影掠過眼前,從頭到尾細想一遍,卻沒有發覺絲毫異樣。
管虢公一顆心頓時冰涼,沒有異樣就是最大的異樣,他輕易就離開孤島,北上南明山蓮花峰,對南方本命血氣念念不忘,孜孜以求,當年捨身爲山濤擋下一擊,陰寒侵入丹田,百計不得消解,早已心灰意懶,苟延殘喘之人,怎會突然迸發出如此激烈的舉動?從始至終,山濤無意賜下本命血氣,他怎會不顧一切主動去爭取,並將這一切認爲理所當然?
石殼砰然破裂,洞府呈現於眼前,山崖石腹中一洞穴,空空蕩蕩,地上一蒲團,蒲團旁一盞石燈,僅此而已。陳聃微有些失望,覺得眼皮有些酸澀,合上眼再睜開,沒由來一陣眼花,彷彿看到一道身影盤膝坐於蒲團上,燈焰搖曳,如一團血光。歲歲年年,朝朝暮暮,三生崖外節序變換,三生崖內孤燈隻影,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三百年,八百年,一千年……山濤便是在這小小的石腹中閉關修煉,無有師承,無人指點,獨自參悟深淵無上域界神通,直到那一天,水到渠成,頓見花開。
陳聃一聲長嘆,他不如山濤。
彷彿觸動冥冥中一線機緣,那盤膝入定的身影緩緩起身,拂袖而去,蒲團石燈化作飛灰,唯有那血光一般的燈焰浮於空中,翻來滾去,凝成一滴精血,氣息節節攀升,南明山如一條甦醒的巨龍,從深淵之底發出雷鳴咆哮,七十二蓮花峰地動山搖,遙相應和。
那是南方本命血氣,確鑿無疑。陳聃忍不住向前跨出半步,昊天神域投入現實,徐徐張開,契染骨節“喀嚓”一響,狂暴的血氣從毛孔噴出,化作一條大蛇,將身軀緊緊纏繞,渡空、轉輪二鎮將針鋒相對,彼此對峙,亂戰一觸即發。
南方本命血氣的氣息撥動西陵主的心絃,他從未如此渴求,若能吞下那一滴精血,血脈的頑疾將不藥而癒,或許還有一線機緣,升起獨屬於自身的一輪赤日,躋身深淵主宰之列。渴求背後,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深深恐懼,如死亡張開雙翼,投下濃稠的陰影,他眼神發直,寸步難行。西陵主艱難地轉動頭頸,望了鬼牙將一眼,卻見他僵立在原地,似乎被本命血氣所吸引,失去了一貫的平靜。
南方本命血氣是如此甘美,如此蠱惑,西陵主只瞥了他一眼,又挪開了視線。精血像一抹火焰,在他眼眸深處跳動。不對!內心深處一個聲音在拼命大叫,西陵主腦子有些遲鈍,過了很久才明白過來,爲什麼鬼牙將離得那麼遠?所有人都一步步湊上前,只有他不動聲色,越退越遠!
滴答!精血從空中滴下,落在粗礪的石板上,向四面八方擴散,鮮紅的符紋漸次浮現,細若遊絲,結成一個個似是而非的血符,瞬息籠罩方圓百丈,天地偉力將衆人禁錮於原地,山嶽壓身,寸步難離。渡空、轉輪二鎮將反應極快,不等偉力加身,便搶先化作奇氣,倏忽掠過沉淵湖,落於岸邊。
沉淵湖底隆隆作響,湖水一瀉千里,露出黑黝黝溼漉漉的礁石,蜿蜒曲折,犬牙交錯,與九泉峰融爲一體。大地顫抖,蓮花峰如一口煮沸的鍋,土石滾滾塌陷,以沉淵湖九泉峰爲陣眼,溝壑縱橫,連綿不絕,連接七十二峰,蒼穹之下,深淵之上,浮現一座宏偉大陣。
魏十七眸中星雲轉動,循着陣勢衍化回溯陣眼,隔着乾涸的沉淵湖,目光落在蕩然無存的三生崖。當年西方之主樊隗在藏兵洞洞天佈下屍山血海大陣,催生藏兵鎮柱,打破界壁跳出深淵,遁入三界之地,一去不回,山濤如此大手筆,將七十二蓮花峰連接成陣,又意欲何爲?難不成冒天下之大不韙,引動天地偉力將他們盡數殲滅?他大概想不到蓮花峰內有兩位深淵主宰,東方之主與北方之主聯手,再不濟也能將七十二峰推倒一半……
大陣發動,勾勒符紋的精血氤氳騰起,不多不少凝成八滴,南方本命血氣一分爲八,顫巍巍飄至衆人跟前,山濤的意念不約而同印入腦海,三生崖下,三生有緣,誰人先一步煉化血氣,便可察知其餘七份血氣所在,誰人先一步收齊八滴精血,煉化全部本命血氣,便是他擇定的南方之主!
精血一一沒入眉心,這是養蠱之法,願者上鉤的陽謀,不過有誰會拒絕南方之主的機緣?
山濤行事滴水不漏,出乎衆人意料之外,八滴精血甫一消失,七十二蓮花峰大陣便全力發動,趙千瞳面露訝異之色,下一刻憑空消失,不知被挪往何處。魏十七看得分明,心如明鏡,山濤佈下的大陣並非殺伐之陣,而是挪移之陣,在煉化本命血氣前,他們散落天南海北,山巔淵底,除了閉關修煉,別無可爲。
衆目睽睽之下,簡大聾步趙千瞳後塵,消失無蹤,接着是管虢公,西陵主,鬼牙將。每少一人,天地偉力便強上一分,輪到莫瀾時,她目視契染,嘴脣微微顫抖,似乎想說些什麼,旋即爲大陣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