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萬獸谷的異物已徹底剿滅,數日後,魏十七麾下大軍完成整編,以南明小主領左前鋒,管大椿領右前鋒,樊鴟領中軍,滾滾殺出萬獸谷,兵鋒所向,直指七十二蓮花峰。
管大椿暗地裡鬆了口氣,不用跟鬼牙將死磕,自相殘殺,怎麼都好。簡大聾佔了蓮花峰,隱隱然以南疆之主自居,還百般威逼利誘,說動南明山中魔獸前往蓮花峰,供其驅使,戰事若有不利,就地斬殺奪取血氣,血肉充作軍糧,忒不像話了,萬獸谷打簡大聾,勿用多發動,一呼百應,兒郎們奮勇爭先,誰都不肯落後。至於前途或有強敵相阻,雞飛蛋打,一腳踢在鐵板上,放在從前還有些許擔心,看過魏十七一槍破敵後,簡大聾更無疑慮,在他看來,大人一身神通深不可測,西陵主固然瞠乎其後,連南方之主山濤,都在伯仲之間。
不知不覺,他心中的天平漸漸倒向魏十七,萬獸谷的崛起,南疆魔獸的崛起,似乎並不是那麼遙不可及。深淵徵召鎮將,血戰全面爆發,新一輪洗牌迫在眉睫,萬事皆有可能,管大椿甚至琢磨,對他們這些從龍之衆而言,大人奪下本命血氣,登上南方之主,會不會是更好的選擇?
深淵浩瀚無垠,深淵主宰扶持的勢力犬牙交錯,大致來說,地藏王與草窠在東,閻羅王與樊隗在西,幽都王與山濤在南,陰酆王與郎祭鉤在北,中原腹地爲昊天、伏嶽、北冥、轉輪王、平等王佔據,除此之外,還有大片人跡罕至的蠻荒之地,不可知的險境。血戰再起,亂象大作,南疆只是小小一隅,魏十七揮軍東進,根本入不了大人物的視野,在深淵主宰心中,左右血戰的主力,從來都是鎮將。
然而這一場血戰前所未有,諸般機緣巧合,陰錯陽差,戰局從一開始就失控。先是管虢公心懷不忿,以血氣灌注鎮珠,將血戰的醞釀期縮短爲數載,待鎮將紛紛降世,四野魔物彼此吞併,方興未艾,收不得多少精銳兵卒,遊弋於深淵之外的異物又橫插一槓,如蠅逐臭,盯着鎮將不放,一時間龍蛇並起,亂成了一鍋粥。
南明小主與管大椿如蠻牛的兩隻利角,一左一右衝殺在前,二人心存默契,相距數裡遙遙呼應,誰都不肯冒進。眼下不是爭功的時候,血戰也沒什麼功可爭,最重要的是保全實力,保全性命。晝行夜伏,飢餐渴飲,窮山惡水荒蕪之地,野物血食不虞匱乏,魔獸如魚得水,遇上落單的小股異物,叫囂着圍上前,一頓亂打亂砸徹底解決了,權當活動筋骨,遇上血氣爆發萌櫱的魔物,叫囂着圍上前,一頓亂打亂砸解決刺頭,剩下的用藤蔓串一串,留給樊鴟處置。
一路平推,風平浪靜,順利得令人膽戰心驚,管大椿好幾回用力掐胳膊掐大腿,生怕是在夢中,血戰又怎會如此平靜?
忽忽過了數十日,蓮花峰已遙遙在望,山林沉寂,不見人跡,管大椿心中有些忐忑。他記得當初西陵主有意尋幾個靠譜機靈之輩,假意應簡大聾之邀,前往蓮花峰摻一腳,魔獸多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之輩,既要靠譜,又要機靈,還要會假意周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等兒郎統共也揀不出幾個來,管大椿思想來去,向西陵主推薦了谷偃。
谷偃乃是管大椿一手提拔起的心腹,其真身系一頭似馬非馬似鹿非鹿的異獸,遍體雪白,頭頂血輪,心思機敏,行事沉穩,之前在浮駝嶺拉攏米壽元,有理有利有節,將其牢牢綁定在萬獸谷這條大船上,幹得着實不錯。西陵主從善如流,將谷偃喚回萬獸谷,着實勉勵了幾句,命他領幾名得力部屬,趕赴蓮花峰打探消息,與簡大聾虛與委蛇,便宜行事。
谷偃離開萬獸谷後,每隔數月光景,總有消息傳回萬獸谷,管大椿對蓮花峰外的情形多少有些知曉,簡大聾對應邀而來的魔獸防備甚嚴,谷偃正四處活動,合縱連橫,待時機成熟,入蓮花峰探上一探。然而數載之前,忽然斷了聯絡,谷偃生死不明,同去的幾名部屬亦杳無音訊,管大椿惋惜之餘,鞭長莫及,此刻蓮花峰在望,倒不覺記了起來。
夜幕沉沉,一輪明月高掛於林梢,管大椿聽着遠近鼾聲,輾轉反側不能入眠,總覺得放不下。正獨自尋思之際,忽聽得遠處響起一聲輕微的唿哨,如鴟鵂怪叫,轉瞬即逝。管大椿眼梢一跳,不覺倒抽一口冷氣,靜候十餘息,確認四下裡無人,這才悄無聲息摸了出去,潛行十餘丈,又聽得一聲唿哨,彷彿在前引路。
翻過一個山頭,孤身深入老林,管大椿停下了腳步,月光之下,但見高崖下立了一魁梧大漢,手長腿長,虎背熊腰,滿臉絡腮大胡,正是久未露面的萬獸谷主西陵主。
管大椿毫不猶豫倒頭就拜,壓低聲音喚了聲“谷主”,喉嚨中略帶哽咽,西陵主唏噓不已,伸出雙手將他扶起,迎着月光細細端詳半晌,嘆息道:“萬獸谷既已易主,就不要再叫‘谷主’了!”
管大椿心情激盪,正待接上一句,“在末將心中,谷主永遠是谷主!”不知怎地舌頭一僵,訕訕說不出口。西陵主並未察覺到他的尷尬,安撫了幾句,問起前因後果,管大椿一一從頭道來,及至入雷池洗煉天頂槍,破土而出,地穴崩塌,蹕跋巖化作一片廢墟,西陵主搖了搖頭,面色灰敗,身軀搖搖欲墜。
管大椿住口不語,他深知地穴下三口雷池對西陵主而言意味着什麼,那是他一身雷電神通的根本,一朝被毀,如同參天巨木斷了根,無可挽回。西陵主定了定神,長嘆一聲,命管大椿繼續說下去,待聽得那韓十八催動雷電之力,一槍擊破鎮將,又一槍將異物釘死在高崖上,愁腸百轉千回,喃喃道:“原來雷池的秘密,竟被他輕易窺破,天意,這是天意!”
管大椿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大人,事已至此,接下來……有何打算?”
西陵主垂下眼簾,目光落在他臉上,反問道:“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