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升,清輝灑落峰谷,魔物吃飽喝足,一個個東倒西歪,湊着篝火倒頭睡去,背脊暖洋洋的甚是舒坦,不一刻鼾聲如雷,此起彼伏,驚得鳥蟲不得安寧。
魏十七立於峰頂,目光如炬,離暗與鐵猴隨伺在旁,順着他的目光望去,視野盡頭幽暗難辨,不知潛藏着多少危機。等了良久,鐵猴等得不耐煩,忍不住伸出爪子拽了拽主人的衣袖,賊忒兮兮,腆着臉討要酒喝。這一仗猴頭出力甚大,屠戮魔物無數,連赤遺都打殺於棍下,魏十七心情不錯,摸摸它的頭以示勉勵,犒賞它一罈美酒,隔着泥封酒香撲鼻,端是天庭珍釀,非尋常水酒可比。
鐵猴大喜過望,毛手毛腳拍去泥封,將酒罈抱在懷裡痛飲幾口,剎了剎酒癮,雷公臉上露出陶醉之色。離暗冷眼旁觀,覺得有趣,這猴頭乃是天生地長的靈物,可遇不可求,心思單純,戰力過人,嗜酒如命,卻不知是何來歷。
鐵猴本爲金母洞天孕育的一塊頑鐵,陰錯陽差,落入魏十七之手,藍容與起初並不看重,之後方知錯失了莫大的機緣,心中不無懊悔,平日裡絕口不提,五明宮知情者不過梅真人、屠真等寥寥數人,離暗深居天魔殿,未曾得聞。她按捺不住好奇,問起這猴頭的出身來歷,魏十七也不瞞她,隨口解說了幾句,忽然心有所感,閉嘴不言。
離暗心知有異,雙手捏定法訣,合上雙眼暗暗催動魔功,隱約感應到一縷深淵氣息,若近若遠,飄忽不定,似在遠遠窺探。她心中一凜,來人深藏不露,手段之強,猶在牽機之上,十有八九是轉輪王遣出的七將之一。
魏十七垂下目光,望着鐵猴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吃得滿嘴流油,不亦樂乎,嘴角微動,露出一絲淡淡笑意,絲毫不把來敵放在心上。離暗雙眸漸次亮起,無數魔紋如星辰明滅,十指輕彈,天魔氣無聲無息匯作星雲,緩緩轉動,籠罩方圓百里之地。
十餘息後,深淵氣息無從遁形,一道身影冉冉騰空,脅下張開一雙漆黑的翅膀,雙手抱肘,腿腳繃得筆直,嘿嘿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敢在深淵放光明!”聲音低沉陰柔,男女莫辨,離暗聞言心中一凜,旋即察覺天魔氣竟沾不得對方分毫,如油浮水,涇渭分明。
鐵猴喝得醉醺醺,興致正高,被對方打斷,心中好生不悅,搖搖晃晃爬將起來,打了個飽嗝,翻着一雙紅眼,正打算撂幾句狠話,猛然間記起主人命自己裝啞巴,急忙緊緊閉上嘴,從耳中抽出水雲石棍,魏十七擺擺手,示意它莫要輕舉妄動。
酒意已有了八九分,鐵猴心頭尚有一線清明,主人之命不可違抗,當下收起石棍,抱着酒罈退讓在一旁,生怕待會動起手來護不周全,口對着口,咕咚咕咚,將剩下小半罈美酒一氣灌入口中,入肚爲安。
展翅凌空,俯瞰山河大地,高高在上,鄙睨小小螻蟻。深淵氣息凝而不散,如狼煙直衝霄漢,吞象山蛇腹盆地內數千魔物呼呼大睡,毫無察覺,離暗近在咫尺,不敢有絲毫小覷,動念間將天魔氣盡數收回,身形由實轉虛,消失於虛空。
離暗全力催動魔功,以靜制動,只要不出手,毫無破綻可言,那魔物“咦”了一聲,頗爲意外,深淵之外神通迥異,以他的目力尚不能看破端倪,雖是小伎倆,卻也有點意思。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魏十七擡頭望了他一眼,擡起左腿輕輕踏下,落足處水汽凝結成冰,厚不過數寸,浮於空中紋絲不動,將身軀穩穩托起。靈機池內,血舍利載沉載浮,寒意噴薄而出,魏十七又擡起右腿,踏上一片堅冰,一步步似慢實快,平步青雲,無移時工夫便於對方比肩。
冰層節節拔高,晶瑩剔透,如一道傾斜的天梯,寒氣氤氳,那魔物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魏十七,出言道:“且住,來人可是百歲谷前斬殺了都鐸的韓十八?”
魏十七略一頷首,反問道:“汝又是何人?”
那魔物低低笑道:“某家乃轉輪王麾下大將魏蒸是也!”
魏十七頓記起樊拔山所言,魏蒸乃轉輪王嫡系三將之一,非牽機之輩可比,此人來得如此之快,當是聽聞牽機戰敗身死,自恃神通了得,棄了麾下大軍,孤身前來一探虛實。
果不其然,魏蒸又問道:“聽聞牽機亦殞命於閣下之手,可有此事?”
“不錯。”魏十七心中轉着念頭,暗起殺意,蒼穹月色晦暗,羣星漸次隱沒,十惡兇星血光閃爍,悄悄降臨於頭頂。
魏蒸擡手捏着下巴,饒有興致道:“閣下爲百歲谷出力,偷襲吞象山,擊潰牽機大軍,拔去一根釘子,樊拔山究竟許了什麼好處?難不成閣下是西方之主樊隗伏下的暗樁?”
魏十七道:“之前轉輪王曾遣一投影相見,問吾以誰人爲主……”
難怪轉輪王告誡他們提防此人,不可大意,魏蒸恍然大悟,“哦?竟有此事?閣下如何作答?”
魏十七靜靜道:“吾自爲吾主。”
魏蒸大爲錯愕,深淵三皇六王四方之主,皆非吾主,吾自爲吾主,何等豪情,何等氣魄,何等……野心!稍一分神,局勢驟變,一道道血光從天而降,如擎天巨柱,前後錯落,將方圓百里一一禁鎖。魏蒸皺起眉頭,血光離得雖遠,卻令他隱隱不安,他下意識擡頭望去,只見星月無光,一顆血紅的大星壓得極低,與那韓十八遙相呼應,形同一體。
這又是何等神通?難不成那韓十八打算將自己留下?魏蒸覺得好笑,他既然敢孤身前來一探虛實,定有十足的把握,那姓韓的先後斬滅都鐸牽機,心氣膨脹,自以爲得計,欲趁熱打鐵再下一城,既如此,不妨給他一個慘痛的教訓。
拿定主意,魏蒸咧嘴一笑,明知故問,“閣下意欲何爲?”
魏十七伸手虛抓,將赤銅鑄恨棍攝於掌中,指向魏蒸道:“即爲敵手,狹路相逢,豈可輕易錯過!來來來,做一場生死,轉輪王麾下嫡系大將,究竟有何手段,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