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失消長,福禍相依,那魔物顯出深淵本相,血氣深藏,如潛龍在淵,奮力掙脫星力禁鎖,周身爲之一輕,卻再不能身化水氣,聚散如意。鐵猴怪叫一聲,揮棍而上,逼得它甩起魚尾相迎,一棍打實,天崩地裂一聲響,猴頭如流星般倒飛而起,碩大無朋的魚身壓落山頭,松林盡伏,山澗枯竭,砸出一個深坑來。
縱身竄入雲霄中,待去勢消盡,鐵猴以手加額遮目下視,眼放金光,見那魔物着實狼狽,一時半刻爬不起,不禁嘎嘎而笑,只要打得實,一棍不行打十棍,十棍不行打百棍,便是一座鐵山,也要生生砸平。
它將腰一扭,呼嘯直下三千尺,衝開一道乳白的湍流,挾雷霆萬鈞之勢從天而降。那魔物心驚膽顫,戰意全消,使一個神通,捨棄十萬鱗甲,盡數炸將開來,周身水霧翻滾,所過之處,身軀由實轉虛,晦暗無光。
魏十七看在眼裡,心中不由一動,深淵魔物奪取血氣熬煉肉身,多逞蠻力爪牙之能,這化身大魚的魔物離羣索居,獨來獨往,卻有一手操縱水氣的神通,非比尋常恃勇鏖戰之徒,其中定有不爲人知的蹊蹺。既然察覺異樣,豈容它從容遠遁,星力鎖不定血氣,那就使個手段,禁錮其肉身,先打滅了再說。
心意動處,十惡兇星漸次隱沒,一根赤銅鑄恨棍從虛空飛出,虎嘯龍吟,勢如破竹,從魚背戳/入,貫穿身軀,將其牢牢釘死在山頭之上,深淵血神丹鼓盪不息,肆意奪取血氣,侵蝕血肉。
神通被破,十萬鱗甲付之東流,背脊重創,臟腑洞穿,那魔物怒吼一聲,甩動魚尾拼命掙扎,肉身崩裂,血如泉涌,赤銅鑄恨棍卻紋絲不動。趁他病,要他命,鐵猴頭下腳上疾衝而去,用盡渾身力氣,一棍打在魚頭之上,可憐,躲也無處躲,避也無處避,那魔物生生吃了這一棍,腦殼打得稀巴爛,一道濃郁的血氣竄將出來,鐵猴眉花眼笑,搶先吸入腹中,如飲醇醪,雷公臉上露出癡迷陶醉之色,比之前尤甚。
血氣一去,小山也似的屍骸急劇縮小,赤銅鑄恨棍嗡嗡作響,大有不滿之意,魏十七也不與鐵猴爭奪什麼,繞着魚屍轉了一圈,“咦”了一聲,似乎察覺到什麼,伸手虛虛一抓,魚腹豁然中分,一顆乾乾癟癟的心臟晃晃悠悠飛將出來,魚大心眼小,與偉岸的軀幹相比,小得不成比例。
近在咫尺,一陣陣悸動涌上心頭,魏十七眼中精芒閃動,曲指輕彈,心臟如花瓣片片剝離,逐層瓦解,化作飛灰簌簌落下,到最後止剩一枚方不方圓不圓有棱有角的血舍利,翻來滾去,氣息晦暗不明。鐵猴眨了眨眼,似乎有些興趣,蹦蹦跳跳上前去,盯了半晌,小心翼翼探出一根手爪,在血舍利上點了一點,若有所思。
千手千臂吳千臂,西方深淵之主麾下得力臂助,一旦解開鐵鏈鐵釺束縛,挪轉巨力,打破界壁,幾近不死不滅,神通皆因血舍利而來,深淵血舍利,原來不止一枚,只是與之相比,眼前這枚血舍利差了不知凡幾,連鐵猴都提不起興致……魏十七思忖片刻,拂袖將血舍利收去,心中隱隱有所期待。
魔物血氣乃是大補之物,鐵猴一時間生龍活虎,渾身精力無處發泄,扛着水雲石棍繞來繞去,周身鐵鏈叮噹作響,心中愈發急躁不安。魏十七看在眼裡,將赤銅鑄恨棍收回,順手一甩,一縷血氣飄散而出,彌散在晨曦之中。
那大魚本相的魔物非同尋常,血氣濃郁,堪比上好的丹藥,吞入腹中雖不得持久,十成之中終究能留下半成左右,浪費了委實可惜。鐵猴鼻翼張翕,坐立不安,下意識要上前攫取,又懼怕主人責備,急忙收住腳步,慢吞吞縮了回去,被血氣引誘得坐立不安,不知主人此舉是何用意。
血氣飄過崇山峻嶺,過得小半個時辰,遠處響起無數凌亂的腳步聲,一撥魔物爲血氣吸引,循蹤而來。魏十七向鐵猴揮手道:“去吧!”鐵猴哪還不明白主人心意,厲嘯一聲,擎着水雲石棍竄將出去,雖千萬人吾往矣,孤身殺向敵羣。
血氣入體,留之不住,橫豎要發泄出去,不如引誘魔物近前來,權當磨刀石,磨一磨那猴頭的手段。魏十七心中有數,區區一縷血氣,尚不至於引來強橫的大敵,數百頭尋常魔物,憑鐵猴一根石棍足以橫掃,大可不用擔心。
大魚屍骸倒臥于山頭,腦殼雖被打殘,剩下好物甚多,屠真以令符喚出雷火童子雷四靈,收取筋骨寶材,剩下無用的血肉盡數丟下山去。片刻後,林中窸窸窣窣,似有毒蛇猛獸出沒,逡巡片刻,終是抵擋不住誘惑,壯着膽子將魔物殘屍拖回巢穴,從容享用難得的血食。
重山之外,廝殺聲忽響忽輕,漸次湮滅,鐵猴扛着水雲石棍,挺胸疊肚,雄赳赳氣昂昂迴轉來,向主人覆命。魏十七打量幾眼,見這猴頭滿身血污,神采奕奕,頷首讚許了幾句,指指斷流的山澗,令它去洗刷一番。鐵猴爲主人分憂,獨當一面,打殺了這許多魔物,壓過屠真一頭,心中頗爲歡喜,一溜煙跳進水中,豎蜻蜓發虎跳,洗了個痛快。
浮宮之中靜寂無聲,魔女離暗入定冥思,不管外界天翻地覆。魏十七將天魔殿堪輿圖展開,細細審視,金線勾勒出萬水千山,若隱若現,抱虛木飛舟穿梭虛空,遁行如電,卻仍未飛出這片廣袤的松林,深淵之大,不可以常理度之。
屠真立於他身旁,靜靜注視天魔殿堪輿圖,忍不住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往哪裡?”
魏十七笑道:“人生地不熟,兩眼一抹黑,能去哪裡——四處亂撞罷了。不過深淵之中也有老熟人,樊隗纔是此間的地頭蛇,如能遇到他,可省下不少摸索的工夫。”
屠真有些擔心,猶豫道:“西方深淵之主……可信嗎?”
魏十七“嘿”了一聲,“深淵之下,唯有自己的一雙拳頭,纔是最可信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