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延真人執掌神兵一脈,經營千百年,非一日之功,此番師尊親出,弟子門人附者景從,曾平漠、陳渡瀘以降,精銳之士傾巢而出,更有廣聞派西南二支隨行,獻出合龍闢水龜,以作代步之物,雄赳赳氣昂昂,令人眼熱。與之形成鮮明的是,甲長老手下人丁寥落,聞薰一支老的老,小的小,小貓小狗沒幾隻,全然排不上用場,衆人嘴上雖不說,心中卻存了看熱鬧的念頭,對於這個平白無故壓在頭上的“甲長老”,誰都沒什麼好感。
周吉不甚在意,既然無有可用之人,他乾脆只命聞薰隨行,孤男寡女,冷冷清清,落在長息真人眼裡,寒磣得不像話,仿似道門刻意排擠這位耆宿長老。他不覺皺起眉頭,心中打了個咯噔,正待將黃四海喚來,座下弟子季沉靄又自作主張,不待吩咐,便主動上前見過甲長老,願隨他深入荒野,清剿魔物。
長息真人搖搖頭,一口氣嘆在肚子裡,對這個想到一齣是一齣的徒弟實在無話可說,當着衆人的面,也不便多說什麼,只能默許她自作主張,權當得了他的暗示,幫襯甲長老一二,只不知他會不會領情。
周吉有些看不透季沉靄,此女主動示好,究竟是一時衝動,還是另有用意?不過他胸有成竹,也不懼對方懷有異心,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心計都是浮雲,當下不假思索,欣然應允下來。
道門核心弟子的加入是一個訊號,陸續有修士上前拜見,毛遂自薦,多爲奇形怪狀的妖修鬼修邪修,混得不如意,見甲長老無人可用,起了投機之心。周吉懶得與他們多囉嗦,撒手不管,全權託付季沉靄處置,季沉靄久居綠洲,對彼輩知根知底,她寧缺毋濫,一個都沒有鬆口,只挑中杜千結和陽氏兄弟,追隨祁甲離開綠洲,去往黑暗籠罩的荒野。
惱人的蒼蠅終於拋在了身後,周吉將季沉靄喚上前,細細詢問了幾句,毫不掩飾自己的打算,他的目標不是那些尋常魔物,而是化身千萬的天魔。圖謀天魔,季沉靄並不感到詫異,甲長老修爲堪比大象真人,唯有天魔體內孕育的魔核,方值得他出手。然則天魔神通詭異,保命手段層出不窮,即便道門真人親自追殺,亦頻有失手,這一趟荒野之行,看來會是耗日持久的苦差事,季沉靄看了一眼聞薰,不知甲長老爲何攜她同行,礙手礙腳,反爲拖累。
聞薰低頭不語,心中卻不無忐忑。
甲長老接下來的一句話卻令季沉靄措手不及,他嘀咕了一句凡間的俗語,寧吃鮮桃一口,不吃爛桃一筐,似乎記起了什麼,心血來潮,問季沉靄此界有沒有魔將出沒,可供剿滅。魔氣聚爲魔物,魔物開智,修煉魔功,成就天魔,天魔彼此吞噬,如苗人養蠱,最終倖存的至強者,方可稱爲魔將。季沉靄眼前一亮,請甲長老借一步說話,避開杜千結、陽氏兄弟、聞薰等人,慎重道:“甲長老欲尋魔將下手嗎?”
這話問得有些意思,看來她並非一無所知,周吉不動聲色,反問道:“你怕了?”
季沉靄不覺笑了起來,腕上玉環叮噹作響,道:“這荒野深處,確實有魔將出沒,秉性狡詐,手段高強,道門避之唯恐不及,不願主動招惹。”
“以前吃過虧?是哪一位真人?”周吉聞弦知雅,道門甘願避讓,顯然其中定有隱情。
季沉靄想了想,並沒有爲尊者諱,坦言道:“多年之前,鬆骨師伯曾與一魔將狹路相逢,大戰三天三夜,出盡手段,未佔得絲毫便宜,反被魔功所傷,將養了百年才現身,折了一條胳膊,再也無法復原。”
季沉靄出身昆吾一脈,她口中的“鬆骨師伯”,乃是黃庭山昆吾洞主鬆骨真人,老道一向老神在在,冷不丁成了獨臂佬,這個虧吃得着實不小。魔將如此強悍,難怪道門將這口氣忍了下來,周吉原本只是隨口一問,並沒有抱太大希望,不想竟有意外之喜,魔將體內魔核可遇不可求,無異於“金蠶王”,萬萬不可錯失。他正中下懷,拊掌道:“甚好。那魔將藏身於何處?”
季沉靄見他毫無忌憚之意,渾不把魔將放在心上,試探道:“魔將神通詭異,甲長老可有把握?”
周吉道:“區區一介魔將,跳樑小醜何足道,季道友若擔心不敵,不妨迴轉綠洲,先行迴避。”
季沉靄聽他從容道來,當非誇口,猜測他或有手段克敵,她自忖不是魔將的對手,又難以遏制心中的好奇,不願錯失目睹魔將的機會,跺腳道:“也罷,且爲甲長老當一回馬前卒!”
在她看來,要對付魔將,不容分心旁騖,聞薰柔柔弱弱,帶在身邊只會壞事,不過既然甲長老中意這女子,她也不便置喙。斟酌片刻,季沉靄命陽氏兄弟速速折返綠洲,只留杜千結隨行。陽隆悻悻然,頗有不悅之意,小聲嘀咕道:“死生有命,富貴在天,連試一試都不成麼,太小瞧人了……”陽罡朝他使了個眼色,他二人只是外圍門人,牴牾道門核心弟子,是爲大不敬,季沉靄待人素來寬厚,還不至於因言獲罪,換成小心眼之輩,只怕平白惹禍上身,吃不了兜着走。
季沉靄看了陽隆一眼,微微搖首道:“人貴有自知之明,此行兇險萬分,汝二人修爲淺薄,害了自己事小,帶累他人罪莫大焉。”她對陽氏兄弟印象不錯,綠洲內的妖修多狡詐之徒,似他們這般憨厚實誠的,鳳毛麟角,委實不可多得,季沉靄有意將他們收爲部屬,故此略略高看一眼。
陽罡聽她聲音似有不悅,臉上肌肉一跳,急忙答應一聲,拉起陽隆躬身告退。杜千結看在眼裡,聽在耳中,心道:“陽隆是個傻大個,肌肉長到腦子裡,魯莽衝動,讓人放心不下。季上師將他二人遣回綠洲,以免礙事,看來此行要對付的敵手,非是易與之輩……”她做夢都沒想到,季沉靄會引着他們一行,前去觸魔將的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