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遊離在不遠處街牆下的賣字先生的案几上,桌案又窄又長,跟一塊長條木板一般無二,大紅的聯對整齊的鋪垂在其上,墨字構體嚴謹,氣度隱現,由一位街巷平民先生寫出來,確實不錯。
風笛頗爲欣賞的站定腳步觀賞着那些未乾的字跡,心頭微微一動,暗想着如果自己拋下肩膀上的一切,去寫的一手好字,也學了那寫字先生頭戴青色綸巾,身穿白衣儒袍,墨香爲伍,書香作伴,應該也算是一個文藝少年了吧。至於賣字...好吧,雖然賣字確實有些辱了文人的雅緻,但生活本就如此,或許那先生家裡此時正有幾隻嗷嗷待哺的小嘴,實屬無奈。自古就有窮酸書生一說,好像書生的命運本就該如此,況且,這又是一個追求力量的世界。
當然這也是風笛一個莫須有的願望,如同孩童的三分腦熱,嚮往是嚮往,但絕對不會和現實混爲一談。這個世界對他而言太過紛亂危險,那種生活根本不會出現在風笛的生命裡,解甲歸田?根本允不得他去想。
吸引風笛胡思亂想的除了那先生的儒雅氣質,撇開他袖子上的幾個不起眼的補丁不談,風笛更上心的,是此時那先生書着的幾個大字:“魚躍此時海,花開彼岸天。”
最後一筆落下,風笛認真打量了一眼,卻是發現那最後一個‘天’字的收筆中斷掛白,隱隱透着一絲不甘之意,但這絲毫不影響整副對聯的墨跡淋漓之感。而那絲隱隱的不甘也許是爲了緬懷文人在這世界的生不逢時吧,畢竟不需要考取功名進得仕途,文人這‘東西’便沒了什麼用武之地。否則也輪不到賣字爲生了。
大清早的來買對聯的人不多,寫字先生的生意顯得有些慘淡,風笛目光不離那副剛剛寫好的墨字,口中喃喃唸叨,卻也不見走上前去問問價格。
唸叨久了,風笛卻是感覺那幾個大字是在書他自己,只是不知這片茫茫深海,自己算不算的上是一條魚,這又有些難以揣測了,老師也是過,自己放在這龐大的龍靈大陸中,也頂多算是小蝦小蟹,實在是無法以‘魚’自居。因爲魚躍龍門可化龍,逍遙九霄之上,那可是成爲聖人的暗喻,當然,如果聖體可以成爲一代聖人的話,那風笛也不妨把自己看成一條魚...
先生脾氣很是儒雅溫和,寫字歇緩的間隙,很大方的將不遠處的少年笑邀了過來。這少年在攤位前站了半天,不言不語,樣作深思,而那眼神始終不離桌上的墨字,先生在好奇之餘竟然引動了些許知音情懷,不爲別的,只因他的目光不像他人那般,視字如貨,沒有對文人靈魂操守的踐踏。
風笛笑着點頭示好,走近幾步藉着攀高的春陽近距離看起了那副聯字,沉默了半晌,在先生再次提筆揮毫之際突然開口問道:“爲何沒有橫批?”
先生稍稍一怔,擡起頭來溫一笑,搖了搖頭道:“實在是想不到它應取怎樣的橫批。”
風笛抱起雙臂一手託着下巴做思索狀,低聲喃喃道:“魚躍此時海,花開彼岸天...只是這‘魚’還無法擁有躍海之能,彼岸花開也是爲時過早,它還只是一隻正在茁壯的弱蛟...不如,取潛龍在淵吧!”
先生停了手中的筆,認真思索着風笛的話語,沉吟了良久,突然凝視向風笛看了半晌,點頭讚歎道:“好好好,就取潛龍在淵。呵呵,小兄弟有志不在年高,有此等雄心壯志頗是不俗。與你相比,在下卻是不如了,也只能鑽研文字,發發牢騷,...”
先生感慨一二之後,捲袖提筆,在那聯對隔開的橫批上揮灑墨痕,龍飛鳳舞般的‘潛龍在淵’四個大字一氣呵成。
驕陽耀眼,溼滑的字跡反射些許陽光,墨亮跡香。放下筆毫,那先生看着這幅對聯,竟然有些愛不釋手,一掃先前的鬱郁之氣,看那模樣似乎都忘記了要做生意,而那些寫好要賣的聯對,在他心中,好似一攤垃圾。
對於賣字先生的話,風笛謙恭的點了點頭,這先生能讀透自己的一腔抱負,確實有些學問。而且那一連三個‘好’字,說的風笛心情也是跟着大好。
“我家門上缺副聯對,先生可願不吝墨寶,將它讓於我?”風笛抱了抱拳,極爲客氣道。開口閉口都不提賣字,似乎一個‘賣’字,那蘊涵着銅臭的味道,在此時提及,會污了先生的文客之心。
先生斂了笑容,注意到風笛的措辭對自己頗是禮貌,那被生活踐踏的破落不堪的文人尊嚴,滿滿的活絡了過來,暢快道:“哈哈,小兄弟,就衝你這個‘讓’字,我也不能駁了你的面子不是。拿走吧,這幅對聯,我也絕不會再寫第二幅!”
“多謝先生,不過你也有一家老小需要照料,我自然不敢白拿,說句俗話,人活着就需要吃喝拉撒,說個價錢還是應該的。”望着捲起對聯的先生,風笛也不矯情。
“哦?那小兄弟覺得這幅對聯值多少銀錢?”對風笛的話不置可否一笑,寫字先生看着那字跡漸乾的聯對笑道。
論起對聯,一副春聯也就幾個銅字兒的事,不過這先生所言,自然是在問另外一種含義,風笛也聽的明白。可真要說理想值多少錢的話,這就沒有界限了...
“呵呵,抱負無價,這幅聯子也自然無價,既然無價,那我就將它送給你又何妨,這麼多年來,很少見到一個談得來的人,談錢就污了你我的興致了。小兄弟,千萬莫要再與我客氣。”見風笛思量,先生微微搖了搖頭,將對聯遞了過來認真道。語氣頗是懇切。
“那小子就卻之不恭了,多謝先生。”見對方堅定,一股子文人的執拗脾氣上來,風笛笑着攤了攤手,只好將好心收起。
爲了五斗米折腰,屈了文人的傲骨,卻不讓理想沾惹銅臭,挺了文人的尊嚴。
謝着將春聯收好,風笛便辭了這位先生,俗話說禮輕情意重,在風笛看來,這幅對聯便是這樣。
緩步行走在寬敞的大街上,之前沒有注意時間,日頭都快爬上了頭頂,感受着那春光明媚、無處不熱鬧的城市氛圍,風笛心中洋溢着歡樂,再過一會兒,自己便是富可敵城的有錢人了,想想都有些興奮。
再次轉過一條街道,在不遠處,便是有着一座坊市。時間正好,坊市之中人潮涌動,搶購着一些熱手的年貨。笑罵聲,歡鬧聲,討價還價聲自坊市之中不停的激盪出來,讓人不由的有些頭疼...
“站住,怎麼?見了本少爺連句招呼都不打,幾天不見,你們瞎了?”
剛過轉角,前面坊市入口忽然傳來一道囂張的喝聲,旋即坊市入口四周略微騷亂了起來,一大羣人迅速圍成圈子,指指點點的討論着圈子內的人物。
目光隨意掃過那圈人羣,風笛手頭有着要事,自然不會前去湊什麼熱鬧,手掌輕輕拍了拍懷中的鐵牌,不急不緩的邁着步子繞開人羣。
就在風笛即將離開之際,人羣中一道年輕的冰冷斥聲,卻是讓他徒然停了腳步。
“哼!林笑,看我們風家衰敗了,你纔敢這樣與我們說話,風家強盛之時你敢這樣站在我面前?”
“哈哈,你說的沒錯,以前你們風家強勢,我當然得夾着尾巴不敢得罪,可今時不同往日,你也說了,你們風家衰敗了,現在的你們,連條狗都不如!”在那道冷斥聲落下之際,又是一道得意的喝聲響徹在人羣之中。
“虎落平陽被犬欺,不過,就憑你林笑也想欺辱我?我風塵可不是好欺負的!”一語不合,人羣中的少年惱怒道。
聽的此言,風笛悄悄的撥開人羣,在一個圍觀的大漢身側向內望去。
人羣之中,一個十五六歲左右的白衣少年,正凝結着眉梢,眼中充斥着怒氣瞪着身前的幾道人影,白衣少年身後,一個可愛的十一二歲的少女,目光可憐兮兮的被他護在身後,而兩人旁邊,已經有一個小少年蹲在地上抱着小腹齜牙咧嘴,看那扮相,也正是風家僅剩的一個小輩。
剛剛說話的,正是風塵,風笛雖然對他映像不深,但在風家大廳聽到過他爲自己說話,這堂兄人品倒是不錯。
而他們三人對面,四五個林家小輩得意洋洋的蔑視着他們,言語頗是刻薄。
“風塵?呵呵,你以爲你是風子清嗎?林笑雖然搞定不了你,如果再加上我呢?”一道身穿黑衣的少年突然在這時從另外一邊的人羣之中站了出來,而他身後,一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女也是怨恨的盯着場中的風家三人。
“嗯?王朗王薇。他們不是被風無道派人送出城去了嗎?怎麼又回來了?”目光在這一男一女身上瞥了一眼,風笛意外的喃喃道。
“林兄,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你我二人先放下以前的芥蒂,一起先教訓教訓狂妄的風家之人如何?”
“正合我意,嘿嘿...”看着來人,林笑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