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五塵在腦海裡搜刮了一番自己關於小白的最後記憶,雲行西不知是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還是因爲身體不舒服,聽了一會便用手撐着臉頰打起了盹。樓五塵見狀向老掌櫃要了兩張毯子,將雲行西纖細的身子抱到一旁躺着,給她輕輕蓋上了毯子。
然後樓五塵回到桌邊,雜糅着些許別處聽來的瑣事,形成了一個泛泛的“天宮新入修士的經歷”,就這樣跟鬍子泛白的老掌櫃粗略地說了說。然而即便是這樣貧瘠的訊息,卻也令得老掌櫃心懷大慰,眼中隱隱閃起晶光:“……是嗎,那就好,那就好……”
樓五塵不由得有些疑惑:“難道小白,一直沒聯繫過你們?”
老掌櫃神色一滯,然後略帶苦澀地說道:“……是啊,少爺他自從去了天宮之後,就一直沒有傳來過消息……”
聽着老掌櫃的敘述,樓五塵才大致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以玉器生意起家的衛氏,是在附近的幾座大城頗有影響的商人家族——當然,也就只是商人家族而已。沒有武力的支持,單純的財富只是引人覬覦的肥肉,在這個仙人擁有浩瀚偉力的世界上,象徵着上門的各地城主們擁有着對凡人們幾乎絕對的支配,雖然——或者說正是因爲大部分城主們對此都不太感興趣,所以那些依附着城主們,爲城主們服務而沐浴了部分城主權柄的下人們,就成了各地實質上的主宰。
所幸衛家家主還頗有幾分手腕和魄力,捨棄了家族大半的收益去打點孝敬,纔在幾方勢力的夾縫裡開闢了一片局面——一隻能持之以恆下蛋的母雞,還是比單純的一盆雞肉有誘惑力的。
然而這也只是暫時的,當衛家偶然發現了某種居然能加快築基前修士修行速度的玉石時,只是一個商人家族的衛家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這不是他們能承受的東西,這種東西就算他們獻出來了,也絕不意味着安全。
幸運的是,這個時候衛家的小少爺——衛少白在下谷的測試中被發現具有相當優秀的修行天賦,有不低的概率成功築基,這才止住了衛家周圍虎視眈眈的目光,畢竟這個層面的人,沒有誰願意冒開罪一位未來的築基修士的風險。雖然築基對上門來說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分子,但對這些凡間勢力來說,那可是他們奉若神明的,城主一流的人物!
衛家家主抓住了這個機會,孤注一擲地把寶都押在衛少白身上,若是他築基成功,衛家也就可以搖身一變,成爲坐在桌子上割肉的那一羣人。而那些能夠加速修行的玉石,也全都給了衛少白讓他結交下谷中同樣有修行資質的同學們——雖然這一點上小白似乎理解錯了什麼……
但總之,衛少白成功築基進入上門,給衛家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驚喜和對未來的無限夢想,然而——
“去了上門的小白,就一直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了?”
老掌櫃無聲地點了點頭。
“最開始,我們還想着少爺是剛剛到天宮還沒安頓好,可是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三個月過去了……甚至半年過去了,也沒有少爺傳回來的一丁點消息。”
老掌櫃說,原本駕天舟——樓五塵想大概是說飛天艇——的仙長還肯幫忙捎些信函,可幾次沒有回訊之後,就再也不曾搭理衛家了。
衛少白的失聯讓衛家陷入了惶恐,他們不知道衛少白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是修行耽誤了?遇到了困境?甚至……出事了?
而曾經收斂起來的覬覦目光,也漸漸重新盯上了衛家。關於“衛家新出的築基修士已經把衛家拋棄了,又或是在天宮隕落了之類的流言在小範圍涌動着,而衛家之所以能出一個築基修士就是靠的那種神奇的玉石的消息更是刺激着不少人的心臟。無可奈何之下,衛家家主做出了撤掉所有外圍人員和資產,回到相對還算穩定的霜燃城的決定。
而老掌櫃,正是來藍戶城執行這一清撤任務的。
聽着老掌櫃的敘述,樓五塵開始對自己最初的輕率敷衍感到意思悔意——現在該怎麼解釋小白的現狀纔好?
說到底,小白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樓五塵正在頭疼,卻忽然聽見樓下傳來了夥計似曾相識的喊聲:“這位客官,我們這兒不——哎客官您等等,不能進,不能進!”
老掌櫃聞聲轉了轉頭,然後回身向樓五塵歉意地拱了拱手,便站起來向樓下走了過去。樓五塵本打算下去看看,見狀便也不再起身,啜了一口茶水,微皺着眉頭思索着什麼。
老掌櫃撩着下襟微躬着身子,提着急促的小步子剛走下樓梯,就見門口的小夥計彷彿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推攘着,直直地倒衝進門來。
只聽“咚”的一聲,夥計瘦小的後背撞上了厚實的展櫃,猛烈的衝擊之下,老掌櫃曾經無數次囑咐過一定要輕拿輕放小心擦拭的玉如意、雕刻得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的玉虎——展櫃上五六件珍貴的玉器“咣噹”一聲齊齊摔在了地上,卻並沒有讓老掌櫃多看一眼。老掌櫃急忙扶起嘴角噙血的小夥計,迅速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狀況之後,才擡起頭對傲然踏進門來的幾個身影說道:
“幾位仙人大駕光臨,小店招待不週,下人愚鈍衝撞了貴客,實在是惶恐……小老兒這就收拾,免得污了仙人的眼睛。”
老掌櫃說罷,小心翼翼地抱起夥計便準備往裡屋走,卻被走進門的幾人叫住了:“無妨。你且停下,我問你——通靈之玉,你這店裡可有?”
說話的是一個約莫三十的長衫男人,面孔清瘦,留着兩撇飄飄然的八字鬍,眼神中帶着凌然物上的傲氣,卻又不時露出幾分柔和的寵溺看向右側——他的右手牽着一個十歲出頭的女孩,女孩穿着精緻華麗的綠色小裙,未長開的小臉隱約與男人有幾分相似,正帶着幾分猶豫在男人和遠處的夥計身上交換着視線。
“爹爹,娘說過,打人不好。”
“乖女,爹爹沒打人,就是輕輕推了一下,怪他身子弱自己摔了,所以乖女要好好練功,知道了嗎?”
女孩的眉頭扭了一扭,似乎想說什麼又不知怎麼說,只能捏緊了男人的手,把身子往後縮了縮。
“張兄真是……”旁邊的另一個黑袍男人用頗爲感慨的語氣說道,“愛女情深啊。”
“唉……”長衫男人嘆了口氣,“讓孫兄你見笑了。當年我只是個落魄遊商,因緣聚會遇到青兒她娘,更是三生有幸承她情意結成道侶,這才踏入仙途,只可惜仙路無常,青兒他娘——唉,我這一身的念想,便只在青兒身上了,只盼她能修行有成,不受災劫殺伐便是了。”
男人一轉頭,聲音提了八度,再度看向老掌櫃:“所以,我聽說這衛家的坊子裡有通靈之玉這等寶物,便連着趕過了幾座大城過來——掌櫃的,我這個人性子雖好,但關乎我家青兒的修行的事,我絕不會輕易放過,可不要……讓我失望!”
老掌櫃抿了抿嘴,失去控制的力道讓他的嘴脣有些發白。這幾個修仙者的舉動在他心中與樓五塵的和善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可是他知道,這纔是仙人——修仙者對待凡人的正常姿態。
如果仙人都——老掌櫃壓抑住不由自主的念頭,迅速地組織了一下語言,正準備開口,卻忽然聽到一個讓他隱隱激動起來的聲音:
“你性子好不好我不知道……”樓五塵的聲音從樓梯處傳來,“腦子有點蠢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