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從舞臺的幕布後傳來了樓五塵分飾兩角的痛苦聲音,“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阿卡莎?!”
“艾莉絲!?”
決鬥中的兩名騎士一驚,可蓄積到極限的攻擊已經無法停下來了。
此時,樓五塵已經有些理解了自己的學生劇本的用意。
前面的劇情中,他扮演着兩個不同的角色,時而是不被理解的獨行人身邊的支持者,時而是魔王身後的兢兢業業輔佐的副官,時而是貫徹正義的勇者所拯救的少女,時而是被看作相似之人的另外一人……
他訴說着她們的臺詞,回憶着她們的語氣,感受着她們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望着身邊那個人的。
“騎士大人!”樓五塵在幕後呼喊道,“大家都醒過來了,不死者的症狀消失了!”
“吾王!我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將魔劍投入了末日火山的妖精火口湖中,黑暗之環的詛咒已經破解,化爲不死人的國民們即將恢復!所以,還請您——!”
蒼騎士愣住了:“魔劍毀掉了?那你手上的究竟——!”
蒼騎士的後半句話被淹沒在了碰撞在一起的長劍掀起的風暴中。在震天的巨響裡,原本堅不可摧的魔劍發出一聲哀鳴,化作一道虛影消散在了風中。狂躁的風暴彷彿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從魔劍消失後的缺口中宣泄而出!
“——!紅騎士!!!!!!!!!”
“吾王!!!!!”
肆虐的風暴過後,紅騎士遍體鱗傷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看來,是我輸了呢。”紅騎士自虐地笑道,“既然如此,就把你的公主還給你吧!”
“女妖阿卡莎!這是我最後的指令,使用技能佔據,目標是你身旁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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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幕的舞臺佈景緩緩拉開,恢復了白之公主姿態的樓五塵慢慢走了出來。
此時,無論是下面的觀衆還是已經唸完了自己臺詞的曉瓊秋和雲行西,都知道故事已經到了最後,所有人熱切地關注着最終出現的公主,想知道她會揭開什麼樣的結局。
然而,只有樓五塵知道,他剛剛所拿到的最終幕臺本上……
什麼都沒寫。
【白之公主塞茜莉婭】後面,本應是臺詞的部分一片空白。
“老師。”舞臺之下,寫下了這一劇本的姚玲兒在心中默默說道,“接下來無論您選擇什麼,大家都會認爲這只是舞臺劇設計好的劇情。所以……”
……請您自由地,展示真實的心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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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下觀衆席的孩子們有些奇怪。
樓五塵在臺上沉默的時間太久,久到已經遠遠超過了烘托沉重氛圍長度的時間,可樓五塵卻依然無言地站着,絲毫沒有開口的跡象。
樓五塵當然明白姚玲兒她們的用意。
在見到空白的臺本之後,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她們的意圖——她們準備了一個舞臺,一個就像以大冒險爲玩笑掩飾真心話一般、以戲劇爲煙幕說出一些平常不可能說出的話語的舞臺。
在此刻這個舞臺上,過去被模糊、責任被虛化,不允許與不應該都不復存在,就像一滴短暫而迷離的朝露,一場朦朧而又虛無的晨霧。隱身其中,可以無所顧忌地去選擇那些已經被自己封鎖了的選項,去擁抱那些已經不可能擁抱的人,事後僅僅當作一場幻夢,曖昧地一笑而過:只是一齣戲啊。
然而,樓五塵並沒有戴上面具走進這霧中的舞池。
在沉默了非常久之後,他才緩緩地擡起頭,極輕聲地說了句什麼。他的聲音極低,臺下的學生們因爲沒聽到究竟說了什麼而有些騷動,只有離得最近的曉瓊秋隱隱約約地聽到了一句——
“……暮夜無知,嗎?”
樓五塵略帶自嘲地笑着搖了搖頭。
因爲沒有人知道,就可以去做本來不會做的事嗎?
因爲不用負責任,就可以去說本來不會說的話嗎?
不。
無論什麼樣的環境,對同一件事的選擇也不應發生變化——就如同一個稱職的作者無論是否有讀者評論和催更,都應當同樣持續穩定地更新。可以討價還價的絕不是底線,會被環境改變的,也稱不上原則。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樓五塵喃喃念起了前世學過的句子,“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這一瞬間,天地間的靈氣彷彿扣上了某種無形的旋律,應着樓五塵的低語,激烈地朝着這小小的舞臺洶涌而來!
“過去、現在、未來……元型、極限、求導……”然而,樓五塵卻似乎對這一切渾然無覺,依舊出神地自語着,“在任何情況都貫徹一致的原則和理念,截取任一部分都與整體同爲無限的無限……這就是無限,這就是真一,這就是……真正的一……”
彷彿應和着樓五塵無意識的低語,洶涌而來的天地靈氣驟然凝聚,化爲花鳥蓮魚種種異象,將樓五塵簇擁着盤旋而起,同時柔和而不可抗拒地、將所有人向外推去!
看着這似曾相識的熟悉場景,雲行西和曉瓊秋驚得合不上眼睛:“萬道護佑!城主他,又要晉階了?!”
“師兄纔不到十七吧?!”雲行西激動地滿臉通紅,又是高興又是驕傲地說道,“這個年紀成就真人,上門千年來都沒有過!”
“嗯。”曉瓊秋苦笑着望向漸漸升起的樓五塵,“所以,他纔是那個特別的人啊……同學們不要亂!樓老師他只是忽然頓悟了,大家聽我的指揮,按平時火災逃生的應急演練有序離開!到了外面後各組組長清點人數,在開闊的地方坐下好好觀摩,對大家很有好處!”
此時,樓五塵從短暫的失神中回過意識來,察覺到周圍的情況後,心中陡然升起一陣明悟:如果說歸元是定性找到當家做主的元型的‘我’,那真一就是定量確定‘我’向着無限延伸時的極限——只要自己此刻在舞臺上貫徹與臺下一致的‘原則’,就能在這裡踏入真一之境!
“可是。”這次輪到樓五塵苦笑了起來,“我做不到啊!”
“正是因爲做不到,纔會在這裡駐足不前啊!”
樓五塵無法在這個舞臺上再次拒絕曉瓊秋。最初那次拒絕已經耗盡了他的堅定與決心——如果能夠做到,那昨天曉瓊秋以部下的歪理擁抱上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推開她了。
將女孩子捧上來的真心狠狠摔碎本就是一件罪惡感極其深重的事,而當女孩子以近乎卑微的姿態將這顆被摔碎的心小心翼翼地黏好笑着再次捧上來時,你真的有勇氣再摔一次嗎?
樓五塵做不到。
——但是,他也做不到在這個哪怕是虛擬的舞臺上給予曉瓊秋夢幻般的泡影。
即便雲行西也許根本不會意識到什麼,他也同樣做不到。
渴望着,卻又同時拒絕着。在這個應該取得極限一致點上,明明只有非常非常微小的差異,可分別從兩邊逼近的時候,卻成了lim x->x0-和lim x->x0+天差地別的第一類間斷點!
“果然,我纔是人渣啊!”
這一瞬間,在周圍準備好觀摩晉升異象的衆人震驚地發現:原本和諧統一的青紫二色異象陡然分爲了兩個部分,隱隱對峙甚至敵對了起來!
“真一分裂,走火入魔?!怎麼會!”雲行西難以置信地捂住了嘴,但眼中很快露出決然之色,“我這就趕回天上找娘!只有真一境的力量才能幫師兄壓制暴走調和真我!瓊秋,這裡就交給你了!”
曉瓊秋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個原本戴着兜帽靜靜坐在木彌佳身邊的女子卻忽然站起身走了過來:“行西,不用了。”
“去天宮太遠了,來不及。”少女恍若無物地穿過了天地異象的絕對屏障,撩起兜帽望向了上方的樓五塵,“幸好真一境修士的話,這裡還真的……剛好有一個。”
——好久不見了,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