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不好意思借過~麻煩讓一下,謝謝~”
樓五塵臉上掛着明快的公式般營業笑容,向衆人微笑點頭示意,衆人慌忙擠到一邊,樓五塵便把扁擔一側,躬身從人羣邊穩穩穿過,留下一衆嫌惡表情的人等。
衛少白也是下意識就捂鼻跳開,又頓覺失了面子,望着樓五塵的背影剛欲張口,便心理感覺有一股惡臭往嘴鼻裡鑽。待得樓五塵都走出頗遠,幾乎要消失在山頂邊的小道上了,才張開了口吼道:“站住!”
樓五塵似乎初時並沒有意識到是在叫自己,過了兩秒才彷彿反應過來了似的停下腳步,臉上依然是營業式的爽朗笑容,“你好,有事?”
看着樓五塵彷彿計算過一般的精確笑容,衛少白卻感覺像是受到了某種嘲諷,一陣氣上來,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只能憤憤地再次罵了一句:“……有辱斯文!”
樓五塵臉上的微笑並沒有變化,甚至變得更深了一點,嘴脣無聲地動了動,好像說了些什麼又好像沒有。衛少白幾人有些摸不着頭腦,只有剛纔出聲的少女雲行西,因爲學過一點點脣語,勉強識別出來了幾個字。
“……神……經…?…病?!噗,噗嗤!”雲行西不小心笑出了聲,然後還趕緊捂住嘴左右望了望——所幸此時其他人注意力都是遠處的少年身上,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動作。
還好還好,沒被發現……雲行西拍了拍胸口,然後嘴角又翹了起來:樓五塵這傢伙挺有意思的,衛少白這神神叨叨的舉動,可不就是神經病嗎?
這傢伙還真壞,一邊笑這麼真誠一邊當面偷偷罵人……不過他那個奇怪的眼神是什麼意思?
幸好純潔的少女還沒有被萬惡的藍星互聯網污染,不知道有一個笑容叫“關愛智障的眼神”……
奇怪的話題暫且按下不表。樓五塵見衛少白沒了迴音,於是道別轉身,準備繼續下山。曾經從事服務業的他知道,很多時候顧客是沒法講道理的,你跟他越說他越來勁,最好的辦法就是當事員工退避,由其他人出面溝通——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等這人一口氣下去,這事也就算過去了,反正已經走開這麼遠了,也不可能追上來扭打挑着糞的自己嘛。
可惜,設想雖好,樓五塵卻似乎忘記了一點——這可不是沒有超自然力量的世界。
卻說衛少白真好像是中了邪一般怒氣上頭,看樓五塵的一舉一動都覺得是在嘲笑自己,一時熱血衝腦,大喝一聲“混蛋!”,踏步掐訣,牽引起體內辛苦凝聚的靈氣,猛地激發,化作一陣狂嵐衝出!
“風刀術!”
衆人吃了一驚。雖然說是風刀,其實根本沒有束氣成刀、分金斷石的水準,充其量不過是一陣力度頗大的狂風而已。但即便如此,也是貨真價實的法術了!
能在這個階段就使用出法術,這衆人吹噓的“下谷第一人”名頭,倒也有幾分貨真價實的味道。衛少白不由得起了幾分自矜,心頭的怒意也稍稍退了幾分。
他倒也不是真想對樓五塵怎麼樣,同門相殘,不管什麼理由都肯定是立刻逐出下谷永不錄用,衛少白不過是想鼓起狂風,蕩樓五塵一身糞汁,看他臉上還擺不擺得出那可惡的笑容!
樓五塵聽得風聲心道不好,在這狹窄的山道上打晃可不是開玩笑的,當即膝蓋一彎微躬身子,扁擔轉了個彎,以最小受力方向迎上狂風,連退兩步穩住身子。兩個木桶蕩了幾蕩,所幸裡面盛裝不多,樓五塵下盤又頗穩固,倒是沒有飛濺出來。
衛少白本已收手,見狀把牙一咬,竭力把靈氣再次一吐,化爲最後一道風波涌出。樓五塵一哂,再次穩穩退出一步——
這一步,卻出了問題。
樓五塵本擬這一步退下就馬上撤走不跟這人糾纏,可右腳一落,卻正踩到一個光滑又有彈性小東西上,腳下一滑,整個人頓時向山道外倒去!
糟了!
樓五塵和衛少白心裡同時閃過這個念頭。樓五塵是因爲自身的險情,衛少白卻是因爲終於意識到自己行爲的後果——若是樓五塵出了事,自己也跑不了!
該死,平時懲治——衛少白是如此看待自己作弄樓五塵的行爲的——這傢伙的時候他不都躲得賊機靈嗎,怎麼今天就玩脫了!
有些少年就是如此。平素以惡作劇爲樂,且完全意識不到行爲的嚴重性,若你不跟他計較,就會一步步變本加厲,直到最後鬧出不可挽回的後果來。
樓五塵此時卻是無暇顧及這些,也許是這大半年的修行有了效果,緊急關頭,他反倒覺得心中雜念不起一片清寧,身體也超乎想象地靈敏起來。沒有多想,左腳釦地,雙手狠狠把挑着的木桶扁擔向外扔去,腰上猛地一扭,藉着這股力硬生生把身子扭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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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石谷下谷有十五名築基修者,負責管理和教導谷中十月築基的少年們,大家都以某師某師稱呼,張師便是其中之一。張師姓張,單名一個靳字,主管谷中紀律,爲人有刻板嚴厲,少年們都畏如獅虎,又因爲發須茂密,虯髯連鬢,故而不知被哪個膽大的小子取了個外號,喚作“靳毛獅王”。
下谷之中,導師與少年們,都是住在谷中央孕道山上開闢出的洞府中——或者說窯洞更貼切一些?畢竟這種簡單的居所,說是洞府未免太過貼金了一些。從山頂到山腰,一個個窯洞鑽山而建,將孕道山掏得像個乾酪一般,只有一條小路盤山而下,將窯洞與窯洞連在一起。
而這一日,靳毛獅王……咳,張師正從自己的洞府走出,因爲昨夜又想着怎麼教育這幫小子的事熬到深夜,神情有些恍惚。
唉,這幫小子,真是讓人操碎了心。
他們到底懂不懂現在的機會有多寶貴?整天還有心思勾羣搭伴,真以爲自己天資卓越一定能十個月成功築基?
每天五個時辰供應的靈氣額度,早上半個時辰的授業解惑抓緊了嗎?下來哪怕沒有靈氣供給的時間,去揣摩練習來更好地提高效率了嗎?
唉,自己那時候,每次授業完都抓住黃師問個不停死都不放走,現在的孩子啊……
張師不由得搖頭嘆了口氣。
只有一個樓五塵心性好一些,能沉下心……可惜也不懂得珍惜,寶貴的靈漿居然不自己好生使用。不提每天少了的大筆靈氣,光是一日三餐,大小出恭,還有挑穢-物出去……這都浪費多少時間?
心是好的,可惜不知道輕重緩急,唉。
張師發現自己最近嘆氣的時候越來越多,是不是真的已經在這裡呆了太長時間了?自己感覺都越來越不像個修者了。
張師眯起眼睛捻着鬍鬚,似乎在感慨着些什麼。
自己來下谷多少年了?百二之期,似乎也快了……有時候看看自己,都不由得回想是否沾染塵氣太多,連這本應無暇的築基之體,都帶上凡塵的臭味……
一念至此,張師感覺自己竟彷彿真的聞到隱約的臭氣。
見鬼,自己不會是百二之期將近,起了心魔吧?!張師沒來由一陣心悸,連忙掐指一算:“……讓我看看……風上水下,風水渙,這是渙卦啊。變爻六三,我想想……渙其躬,無悔。象曰,渙其躬,志在外也……”
什麼意思,洪水衝到身上,也沒有悔恨?志在外,是說堅持教育?
張師感覺自己抓到了點什麼,一時又沒有想透。風在水上之象表示什麼?而六三一變之後又是雙風巽,這難道是說……
就在他冥思苦想之時,一道黑影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噹仁不讓之勢,從上空猛撲向了神遊天外的張師!
嘩啦!
黃綠色的汁水潑了張師一身,靸鞋、青袍、道冠……就連他引以爲傲的鬍鬚,都被濡滿了帶着惡臭的液體,正一滴一滴從尖端滴下——幸好一個木桶套在頭上擋住了這不雅觀的一幕。
……
……
……
——哪裡幸好了啊!
回過神來的張師出離憤怒,狠狠一跺腳,手上掐起法訣,便陡然拔地而起,直飛而上!
那一天清晨,整個棲石谷都在一個洪鐘大呂般的咆哮下瑟瑟發抖。
“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