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你們已經……把世界理解到這種程度了嗎?”雲衡光有些出神地自語道,“真想去那樣的世界看看啊……”
“五塵!”雲衡光眼中閃起明亮的光,“多給爲師、多給我講一些——那個世界的事情!”
……
在樓五塵下定了決心,開誠佈公地向師尊坦露了關於前世的情況之後,雲衡光卻並未對樓五塵異界來客的身份有什麼牴觸。相反,她對樓五塵縮描述的‘那個世界’產生了極高的熱情,接連不斷地向樓五塵追問起了各色各樣的問題,從內燃機到線粒體,從人工智能到深度學習,從阿波羅計劃到地球望遠鏡……每一處都讓她如癡如醉不能自己。
而在這浩如煙海的知識中最讓她感興趣的,是能源和……宇宙。
“……所以是不是可以這麼看呢?”雲衡光提出着自己的看法,“這些科學技術成就,很大一部分都是短短的幾百年間,在化學能、電能、原子能這幾種能源發現和利用的基礎上,迅速發展起來的?”
“……算、算是吧?”
樓五塵對自己師尊近乎恐怖的洞察力已經有點麻木了。
雖然他以前學的知識裡,第三次工業革命的標誌乃是電子計算機的發展,核能利用只是一個側面,但此時的他卻覺得老師的看法未必不是更加直指本質的理解。就像他曾看到過的4ch上的某笑話:有個ACG愛好者放了幾張日本動漫遊戲的圖片,問是什麼創造了此等奇蹟,下面有人答,“小男孩和胖子”——核能和原子彈的出現,對整個世界和世界人民造成的改變,也許不僅僅是表面上的結束戰爭那麼簡單……
“某種意義上講,能源的形態決定了整個世界的發展,那麼這萬年來,仙道相較於那個世界而言少得可憐的發展進步,是否是由於法術或者說靈氣這種能源形態的限制和侷限呢?”
樓五塵覺得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而云衡光的思路,卻又已經跳到了另一個問題上:“無窮無盡的繁星和宇宙……也就是說果然世界壁壘是真實存在的,而我們是被這無形的枷鎖困鎖起來了嗎?但根據祖師多次的探索和之前的研究,對了五塵,你那個世——”
“——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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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幾個時辰前。
有雪滿心疲倦地從紅蓮宮的大門走了出來,摘下遮住上半臉的鳳凰面具,回望宮門長長嘆了口氣。
這裡是紅蓮道的新集會所,作爲合作協定的一部分,紅蓮道由暗轉明,正式成爲了上門的一部分。這本是一件好事,但……
有雪回想起剛纔在宮中所見的那些青年,他們大多是潛伏時期紅蓮道成員們的子嗣,如今有條件了便也送來了天宮。有雪本是抱着看看這些神道的後繼者究竟如何的想法,便和其他人一樣戴上了面具來到了這裡。
然而進去沒多久,一個戴着白狐面具的青年就帶着兩個跟班,像個巡視雞舍的小公雞一般志得意滿地踱了過來,看到有雪的容姿眼前一亮,驕傲地走到有雪面前由兩個跟班一唱一和地介紹這是道中哪位哪位的公子,聽得有雪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樣也算是神道後人嗎?
更滑稽的是,聽說有雪的父親只是一名已經犧牲的一線戰士後,公雞公子臉上優越感越發濃郁,隨手便拿出一本裝幀精美的大天尊著作問有雪看沒看過懂是不懂——在有雪表示自己還不能完全理解大天尊真意之後,公雞公子更是引用着各種艱深晦澀似是而非的詞句,即興發表了一通‘高深莫測’的演講,還引來了不少年輕男女的圍觀。
勉強聽了好一會兒之後,有雪忍着頭痛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這些話,你準備怎麼跟普通的百姓說?”
而對此,公雞公子不屑一顧地做出來理直氣壯的回答:“一羣無知愚民,連此等大道都聽不懂,跟他們有什麼好講的?”
聽到這裡,有雪終於忍不住拂袖而去,離開了這座掛着紅蓮宮牌匾的大殿。
雖然從一開始就能隱約感覺到眼前之人是什麼貨色,但出於神道的歸屬感,有雪還是強忍着抱了幾分期待——有雪對自己的愚蠢感到深深的懊悔。
這些傢伙不過是一羣冒牌貨,對於神道事業毫無使命和責任感,只不過是當作一種時髦的崇高遊戲,甚至還藏着些許齷齪的小心思——從他們看向自己和殿中其他同齡女子的眼神,有雪怎麼會瞧不出他們打的什麼算盤?
誠然,殿中的這羣年輕人只不過是還有待調教培養的後輩,但他們的這個樣子,卻也無形中體現了他們父輩隱藏的心態:紅蓮道當初面臨的威脅已經遠遠不如神道當年,而他們參加紅蓮道,雖然也確實是在勤勤懇懇做貢獻,但更多是將其作爲了一條比散修門派更好的晉身之資,如今紅蓮道翻身成正果,那也是輪到自己收取回報的時候了!
“……畢竟天庭留下來的人,就只有我們三個了。”
這一刻,有雪想起紅蓮道主的話,忽然感到一種直透骨髓的孤獨:這句話並非僅僅說當初的神道只剩了自己三人,而是指如今迥然不同的環境下,誕生的已經不是當初那樣的神道中人了!
——罷了。有雪決定不去想這件事情,先完成師尊瑤光真人讓收集的各部封神榜名單。
“先去啓光院吧,雲院主那邊應該會好溝通一些。”
有雪低聲自語着往啓光院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便不自覺地低語起了樓五塵的名字。
“小樓……”
樓五塵的形象在有雪心中亮起。跋山涉水歷盡艱險尋找拯救自己方法的他,將保障修行的資糧給自己續命的他,夢中似真似幻的十年裡朝夕相處的他,真正理解了神道並用自己的方式去追尋的他……
跟小樓一比,那些傢伙簡直是——不,連拿他們來和小樓對比都是一種錯誤吧。
是的,這個世界上只剩我們了;只有他可以理解我,也只有我能明白他;神道的沉重也好,那個世界的美麗也好,只有我們彼此——
“……咦?”
有雪走到雲衡光的實驗室外,卻意外地發現門沒有關,並且裡面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小樓?他也來這裡了嗎?”
一瞬間,某種毛絨絨小貓般溫暖的觸感在有雪心中復甦起來。
果然,我們很有默——
“不。”樓五塵猶豫了一下之後這樣回答了雲衡光,“這些……與神道無關。是……我那個世界的事情。所以直接告訴師尊您也沒關係。”
——就不用特意跟姐姐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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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有雪僵住了。
方纔短暫浮起的溫暖就像火柴微熱的錯覺一般瞬間消逝,往日的種種幻景煙消雲散,只剩下門後傳來的熱切交談——
關於那彷彿無邊無際的繁華都市;
關於那似乎永遠絢爛的不夜之城;
關於那翱翔九天之上的飛機;
關於那山脈般雄偉的萬噸巨輪;
……
聽過,這是自己聽過的似曾相似的話題。小樓也曾經真摯地向自己展現過那樣一個世界,可當時的自己並沒有想過,那個世界對他來說究竟有什麼樣的意義。那個時候自己的反應僅僅是——
“居然真的沒有靈氣嗎?”
此時,聽着樓五塵和雲衡光酣暢淋漓的交流和已經逐漸聽不太懂的詞句,有雪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我究竟是多麼傲慢,纔會覺得自己可以,並且只有自己可以理解他呢?
他的世界不只是仙道,也不只是神道,而是更寬廣的——
“——停!”
一隻堅硬卻溫柔的手按上了有雪的肩膀,並在她錯愕的目光中推開了虛掩的房門——卻是紅蓮道主不知何時起就站在了自己身後,此時終於走了出去:
“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姐姐——小樓,你把這些世界之秘告訴別人之前,考慮過先跟有雪或者我說一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