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充之失魂落魄地從二狗子家裡走了出來,二狗子他娘像躲瘟疫一樣提心吊膽地在門後看着,見藏充之稍微走遠了些,便立即砰地關上了門,重重插上了門閂。
藏充之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此時的他只是像壞掉的人偶一樣茫然地走着,嘴裡無意識地重複着“爹……娘……”
也許是記憶中的本能,等藏充之恢復些許的理智之時,他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藏府的正門。就像曾經無數次玩耍歸來時那樣,自家熟悉的大門前依舊那樣靜靜樹立在他面前。
剛纔的噩耗只是個幻覺,如果就這樣走進去,爹孃一定還是像往常一樣,在家裡等着我吧?爹一定會揮舞着他的大算盤,要給我算算我翹了這麼久的課浪費了多少給先生的例錢,娘也一定會擋着爹拍着我身上的灰,然後讓周叔去給我買糖葫蘆吧?
——這時,大門忽然打開了,露出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
藏充之的眼神凝固了。
“——爹!”
太好了,果然只是謠言,是幻覺!爹還好好的,好——
然而,就在藏充之即將撲上去的一瞬間,那張似曾相識的臉上露出了狐疑和狡詐眼神像一盆冰水澆滅了他的衝動,一廂情願的面紗被冷酷地揭去,藏充之的理智終於正確地意識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六叔。”藏充之的聲音變得生硬,帶上了某種他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東西,“我爹孃,是不是……”
中年男人沒有說話,反倒是旁邊一個狗腿子樣的管事湊上來問道:“老爺,這是……”
中年男人眼神轉了又轉,然後揮了揮手,直直地盯向藏充之說道:“大膽!”
“我大哥一生樂善好施,是這丹洛城人盡皆知的大善人!這城裡的勞苦人,誰逢年過節,沒喝過他施的粥,吃過他散的餅?我大哥一家遭逢慘事,但凡有點良心的,都心中悲痛,可你這乞兒,竟敢冒充我那可憐的侄兒,想圖謀我大哥的財產?!喪盡天良,喪盡天良!來人,把這無良乞兒給我打出去!”
藏充之呆住了。
不是因爲自己親叔叔卑鄙無恥的舉動,而是因爲那一句“我大哥一家遭逢慘事”,徹底打碎了他心中最後一絲幻想。
啪!
一聲脆響忽然炸起,一旁的僕人還沒反應得過來,就見自家的老爺已經捂着臉猛然跌坐了在臺階上,驚恐地看着手上靈氣波動還未散去的藏充之!
“仙、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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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充之自然不會法術,但僅僅是項廣等人摸索的簡易靈氣運用,對於凡人來說,已經是難以想象的神功了!
中年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膝行跟在藏充之身後哭訴着,藏充之卻對此置若罔聞——不,中年男人說的每一句話藏充之都聽到了且理解了,卻已經激不起他心中的半點波瀾。
麻木的感覺從他的頭頂開始降下,一點點佔據了他的心臟,佔據了他的四肢,讓他感覺彷彿一切都在遠去。
你一時糊塗,你多敬愛你大哥,你多喜歡你侄子,你只是幫忙看着宅子等他回來……這些跟我有什麼關係?
——在藏充之心中,甚至如此的念頭都沒有起,只是一絲隱隱約約的感覺而已。
而就連那感覺,也在越來越遠。唯一佔據了他內心的,就是隨着他的腳步漸漸出現在他眼前的……靈堂。
爲了顯示自己多麼敬愛自己的兄長,好讓自己繼承這份家業繼承得更名正言順,中年男人給兄長佈置的靈堂直到現在還沒有撤去。藏充之走進來時,第一眼所見的,就是放在最顯目位置的巨大牌位。
——先兄 藏公諱歸萬之靈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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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藏充之感覺自己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沒有光,沒有亮。潮溼而冰冷的觸感一點點侵蝕着四肢,身體漸漸被不知是疼痛還是麻木的感覺支配,彷彿不再屬於自己。
我在哪兒?
忽然有什麼東西砸在了藏充之身邊,濺起咕咚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中掀起了一圈圈水波。那個東西漂到藏充之胸前,熟悉的觸感讓他有些混沌的意識反應過來:是木桶啊,掉進井裡的木桶……
就像自己剛纔一樣……
說起來,自己剛纔是怎麼掉進來的?
罷了……無所謂了。藏充之靠着井壁斜躺着,好像破爛的人偶被遺棄在井底,仰望着隱隱透着一丁點光亮的井口。
這樣會死的吧……不過罷了,怎麼都……無所謂了吧……
爹孃不在了。那麼靜靜地死在這裡,也——
這一瞬間,在無盡的絕望念頭中,一個老人蹣跚的身影像一道光閃過藏充之的腦海。
如果我也不在了,那張爺爺要怎麼——
藏充之的身子猛然像閃電劃過般抖了一抖。剛纔被麻木所覆蓋的,傷口和寒冷帶來的疼痛開始在身上覆蘇,但藏充之的眼神卻明亮起來:不能呆在這裡,必須要回去!
——我還有,要做的事情!
“唔啊!”
在不遠處的角落裡,已經脫好了衣服隨時準備跳下去的項廣看着從井中爬起來的藏充之,仔細觀察了一會兒他的眼神之後,自己點了個頭,默默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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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項廣早早站在了飛天艇前。
隨着太陽的升起,藏充之瘦弱的身影出現在了項廣的視線中:“項大哥早,我們……回去吧。”
項廣看着藏充之,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嗯,我們回去。”
在逐漸明亮起來的天色中,一架巨大的飛天艇掠過長空,再一次——向周高城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