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充之哄着老張頭在牀上坐好,走到牆邊拿起水壺,在一旁架子上拿過一個豁口相對少些的碗倒了半碗水。
“咦,這水怎麼是涼的?”藏充之有些驚訝地回頭向老張頭說道,“老人家,您這水壺壞了,水都涼了,不暖了。”
“傻娃子,這水放那半天了,能不涼嗎?”老張頭咧開嘴笑了笑,“你喜歡喝熱的?沒事,一會我就起來燒……正好快晌午了,該造飯了。”
藏充之愣了一會,才意識到手上的大瓶與家裡裝在塞滿棉花羽毛的外壺中的雙層保溫壺不同,真的就只是普通的……水壺。
藏充之將手裡的碗遞給老張頭,老張頭連聲說着“道謝咯,道謝咯”接過,自己則拿着另一碗水,看着帶着豁口的碗和碗裡別無他物的清水陷入了沉默——從小到大,藏充之的老爹就沒有讓他喝過涼了開水,每次他口渴時,總會有僕人及時地給他倒上溫度剛好的茶水。
最終,漸漸乾渴起來的喉嚨還是讓他一仰脖喝下了碗裡有些沁人的涼開水。
——其實涼水也挺好喝的。藏充之心裡忽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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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藏充之將老張頭從牀上扶起,走到了竈臺邊——他其實本來不打算這麼做的,奈何他對生火做飯實在時一無所知,最後只能無可奈何地將老張頭扶到竈臺邊。
老張頭在竈臺前坐下,開始熟練地拾柴生火起來。
“娃兒喲,你就坐那兒不要動咯,一看你就跟我們這些人不一樣,是當老爺的人,哪兒能幹這些活路哦。”
這話在藏充之耳裡聽着像是某種嘲諷,老張頭卻臉上沒有半分嘲意,似乎是把這當成了一件理所當然的正常事情。他一邊說着,一邊拿起一截滿是幹刺的柴火,熟練地往小腿上一磕把它斷成了兩截。藏充之在旁邊看得一愣一愣的,簡直懷疑這個若無其事地將有自己手臂粗的乾柴折開的老人是個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藏充之第一次知道自己平時吃的飯菜原來是這樣辛苦做出來的:當老人轉到一旁切菜時,他坐到老人的位置上,差點被竈門裡涌出的熱浪給衝暈過去,等他終於適應了想要幫着加點柴,卻又被上面的幹刺在手上劃了一道血口子,反而惹得老張頭慌忙給他處理傷口……
等這亂糟糟的一切結束時,晌午也早就過去了。飢腸轆轆的藏充之終於吃上了熱氣騰騰的午飯——午飯的內容並不豐盛,甚至對過去的藏充之來說可以說簡陋到難以想象,但藏充之卻意外地覺得有些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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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飯,本打算幫着洗碗的藏充之在失手打碎了屋裡僅有的八個碗之一後,羞着臉走出了屋門。
“唉……”藏充之背靠着門嘆着氣,“還說是照顧別人的工作,結果光在給人家添麻煩……”
不行,必須要證明自己才行!不能丟藏家的臉!一定要好好按照工作的要求,服侍好老人家才行!
可要說服侍,究竟要怎麼做呢?
藏充之回憶着家中僕人平時的舉動,漸漸陷入了深思。
……
“擦東西?沒得啥子好擦的啊?”
……
“哎呀沒得事你放到起不用掃,不用掃——”
“——咣噹!”
……
“捏背?哪兒要得哪兒要得哦……”
……
一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藏充之心中的慚愧不減反增:從沒幹過家務活的他幾乎每一件事情都搞砸了,這讓他恨不得把臉都給縮進領子裡——唯一讓他欣慰的,是老張頭拗不過他終於同意讓他捏背之後,在他的動作下露出的一絲放鬆的愜意微笑和感謝……
看來平時被老爹逼着捏背還是有用的——藏充之如此想到。
“娃兒,牀給你壩好咯,切睡嘛。”老張頭從櫃子裡抱出一牀大概有他自己的被子兩倍厚的棉被放在剛剛鋪好的牀上,然後又轉身抱出一牀更厚的棉被,“鋪蓋夠不夠?晚上冷就說哈!”
“……嗯。”
此時的藏充之已經多少對老張頭的性子有了些瞭解,知道自己把被子推不給他,便老實的受了。他發現自己對睡在這間破破爛爛的房子里居然沒有上午那樣的抗拒了,他鑽進被窩裡,厚厚的被子壓在身上,卻有一種家裡輕薄的綢被所沒有的溫暖和安心感,讓確實一天下來很累了的藏充之很快進入了夢鄉……
等到藏充之睡熟了之後,老張頭才慢慢地挪着身子,到桌邊吹熄了已經很久沒用過的油燈,然後又在黑暗中慢慢挪回牀邊,緩緩移回牀上,卻並沒有睡下,而是久久地坐在牀上,靜靜地看着漆黑的房間。
不知過了多久,才傳來一聲幾不可察的微弱聲音,迅速消散在了深夜的寒氣中。
“……青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