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星辰,生了又滅,滅了又生,生生滅滅,依此不斷。林開置身其間,靜靜參悟,眼睛不放過每一次變化,這無數無盡的星辰大陣的轉變全部映在了林開瞳孔裡,不斷地變化着,凝成複雜瑣碎、繁複無比的星辰陣。
先時,這些星辰陣多如牛毛,任林開眼神再好,精神在怎麼集中,都無法數的清楚到底有多少星辰陣,漸漸地,各個星辰古陣之間開始重疊聯合,先時以二合一,到後來便是以三合一,以四合一,以五合一,……速度之快,超乎林開想象。
到最後落在林開眼中的便是可以數的清楚的星辰古陣,林開用心細細數了一番,發現竟然有三百六十五個星辰古陣,竟與一週年天數正好相合,不知是創此陣法的人有意爲之,還是別什麼的原因,總之,林開打心眼兒裡佩服死了此人。
因爲那三百六十五個星辰古陣,看樣子是三百六十五個,但這三百六十五個星辰古陣卻仍是處與不斷變化之中,種種變化奇妙無窮,心性愚笨的人,卻只瞧見這星辰古陣變化如何美輪美奐,感慨於這星辰古陣的變化多端,卻始終也猜不透其中的奧妙。
林開天資聰穎,悟性極高,這三百六十五個星辰古陣諸多變化落在他的眼中的,卻又是另外一番情景:金木水火土,各種屬性相互依存,生生相依,卻又死死相剋,仿如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再仿如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端是這五種屬性便相生相剋,變化法門不知多入幾何,另外卻還有黑暗、光明兩種屬性夾在其間,這變化就更不用說,有多複雜,多難以理解了。
好在林開現在修爲是九劫紫金巔峰,如今將這星辰大陣的變化先是記在心中,然後在識海之中用靈識演變星辰古陣的模型,在照葫蘆畫瓢,推演大陣的諸多變化,只是推演量極大,計算量極大,拿當下比較常用的形容來講就是:用完的腦細胞連起來可以繞地球兩圈……
林開終於找到了突破的地方,便心神安定,運轉靈識專心致志地臨摹推演計算起星辰古陣的諸多變化來,十天之內,滴水不進,這讓看在一旁的冷明月很是心疼。
“姐姐,你說林哥哥,不會就這樣坐過去吧?”冷明月口氣既有寫擔心,又有些調侃地味道的說道。
“瞎說什麼呢?”冷星月嗔怪道,“妹妹,你是不是特別擔心林開這小子呀?”被姐姐冷星月這麼一問,冷明月的小臉霎時變得紅暈不堪,就像是熟了的草莓,叫人忍不住想上前一親芳澤。
本來冷明月就是個美女,細緻烏黑的長髮,常常披於雙肩之上,略顯柔美,有時鬆散的數着長髮,顯出一種別樣的風采,突然由成熟變得可愛,讓人新生喜愛憐惜之情。
潔白的皮膚猶如剛剝殼的雞蛋,大大的眼睛一閃一閃彷彿會說話,小小的紅脣與皮膚的白色,更顯分明,一對小酒窩均勻的分佈在臉頰兩側,淺淺一笑,酒窩在臉頰若隱若現,可愛如天仙。
相比於冷明月活潑可愛惹人憐的冷星月卻是另外一幅畫面:白皙的皮膚未施粉黛,卻是吹彈可破,一身黑色勁裝襯托出了她骨子裡的英姿颯爽,如花的臉蛋兒,神色卻是傲冷猶如千年寒冰,讓看到她的男子心中生不起一絲褻瀆的念頭來,甚至連遠觀都變成了一種莫大的奢侈,冰山美人這個名號賜給冷星月卻是再合適不過。
“哪有,姐姐,怎麼你也來取笑我了?”冷明月口是心非地回答道。這時冷星月的表情卻變得哀傷起來,冷明月一下變得驚慌,“姐姐,你怎麼了?是妹妹惹你不高興了麼?”
冷星月微微一笑,撫摸着冷明月額頭,滿是愛憐地道:“不是,你沒有惹我不高興,我只是想起,你我姐妹二人從小相依爲命,歷經諸多苦難,卻不小心失身在了這江湖恩怨爭鬥之中,退,退不出,進,進不了,當真是進退兩難。你可還記得,開始的時候,姐姐爲什麼不讓你跟林開接觸麼?”
冷明月想了想,茫然地回答道:“不知道……”“雖然我不知道姐姐開始的時候爲什麼不讓我與林開交往,但我知道,姐姐你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爲了我好!”
聽了冷明月的話,冷星月頓時頗爲感動,幾滴淚珠收留不住,霎時落了下來:“妹妹,你能瞭解姐姐我的一片苦心,姐姐做的這一切,也就都知足了!”
“姐姐,好端端的,你怎麼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了!”說着冷明月雙眸之中淚花閃爍,眨眼之間就會落下淚來。
“好了,妹妹別哭了,都是姐姐不好,惹你也跟着傷心!”冷星月一邊擦乾自己眼中的淚水,一邊伸手幫着已經哭得稀里嘩啦地冷明月擦不斷流下來的淚水。
過了好一陣兒,姐妹二人的情緒才稍微平緩了下來,這個時候,冷星月才緩緩道:“當初,我不同意你與林開交往,是因爲姐姐希望你能有一個好的歸宿
,原本是想着在匪盟,能給你物色一個厚實的靠山,卻沒想到,匪盟慘遭滅盟,整個匪盟從長老到盟主,再到各個總壇的壇主,再到下邊嘍囉,一個都沒留下,匪盟有此之禍,姐姐我身爲殺手壇的壇主卻是從來沒有想到過,曾經叱吒一方的赫赫匪盟,竟然在一夕之間,精英盡失,從此從這世間永久的除名。
這也是姐姐我沒有想到的,匪盟的強大,曾經讓我以爲你我姐妹二人從此在這世間便可以活在他人之上,逍遙一方,而匪盟的覆滅,卻讓姐姐深刻地明白了一個道理:無論你多麼強大,在這個混亂的時代,只要是踏入了江湖這條渾水之中,今生今世便再也難以退出,而在江湖這條渾水之中,花無百日好,人無百日紅,曾經閃耀一時的太陽終究要沉入海底。
人活一世,短則幾十載,長則百歲,卻依舊抵不過天地日月,終有一日,管你是九劫,輪迴,化境,大成,或者是半仙,終究還是會塵歸塵,土歸土,想明白了,這點,我便也對你放開了手,人生苦短,倘若連心中歡喜之事,都不能爲,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姐姐要你活得快樂,活得自在,所以,我便放手要你追逐你心中喜樂!”
“姐姐,這幾句話說得好深刻,好有道理哦!”冷明月聽後一臉沉醉,一臉歡喜,“不過,姐姐,你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口吻和神色跟林哥哥好像哦!”
冷星月一愣,神色變得有些僵硬,隨即自嘲一笑:“像麼?你看錯了!”隨後也不管冷明月,朝着林開一眼望去,但見林開神色緊張,時刻緊繃着,眼見是推演計算到了關鍵之處,冷星月便不再去瞧林開,轉而望向了這星辰大陣,透過無數空間彷彿看向了另外一個空間。
煦暖的陽光從雕花窗外照了進來,照得書房內一片柔和,窗外潺潺的流水聲分外悅耳。到了這裡,人不由得就靜下心來。
姬氏是文武世家,書房極其考究,筆墨紙硯分列,精美的雪梨木書案靠在窗邊,比普通書案矮了一些,是父親特意按照昌夜的身高定製。滿壁都是書架,這些羊皮封面的古本書包羅萬象、應有盡有,本就是一筆財富。
父親從書架上抽下一本《五經註疏》,笑着說:“練武修文,都是不可或缺的,你靜靜心,今天考《五經註疏》。”
“是,父親。”昌夜極其乖巧,長揖之後,和父親對坐。
南淮城是下唐國都,下唐則是宛州的大諸侯國。唐國本是天南的三大強國之首。可惜幽帝六年宮室裂變,王叔奪取了靠近中州的一半國土建立上唐國,下唐的兵勢立刻就衰弱了。不過繁華的都市還在,國庫依舊殷實。宛州商會的勢力支持着下唐宮廷,所以在紛亂的時局下,下唐卻是少有的安定繁華局面,偃武尚文,用皇朝舊制取士,《五經註疏》是選賢的重要經典之一。
“《政典》曰:”先時者殺無赦,不及時者殺無赦。‘何也?“
“帝柔懷天下,所以用殺者,非好殺,不能不殺,”昌夜朗聲道,“用殺以嚇天下,是帝德。”
“兵殺者,陰堅之氣;治國者,陽合之道。以殺爲德,不亦謬乎?”
“兒聞大鵬愛子,長而逐之,不許歸巢。健者展雛翅而飛天,羸者落土而死,是以得傳骨血。大鵬驅逐親子,莫非酷耶?然非如此,何得唳天之材?父心拳拳也。帝以兵殺之氣立威,而欲天下安睦,同此道也!”
“好一個父心拳拳!”父親大笑,“果然果然,昌夜不負我的期望。僅這一段,就可以寫就一篇文章。那些豪門子弟中怎麼有我們姬氏這樣的駿馬,國主若是再取士,憑你這番見識就足夠!”
“謝父親!”昌夜躬身拜了一拜,又轉着眼珠,“不過孩兒的劍術始終比不上哥哥……”
“笑話,”父親摸着他的頭,“你是棟樑之材,將來是要出將入相,難道真的親手揮舞兵戈?你哥哥不過叫他陪你練武,強身健體而已。不過兵家固然用計,一點武術不通,也是不行。武術上你不要想着和哥哥爭高下,市井中殺雞屠狗的人也用得好刀,難道你也要與他們相比?”
昌夜微微愣了一下,笑了起來,“孩兒明白了!”
“來,就以剛纔的話,爲文一篇。謄好之後我再爲你去幾個世家的家主那裡找一找門路,我們姬氏能否復興,就要看你這匹駿馬了。”
“是。”
書房裡靜悄悄的,昌夜筆下如走龍蛇,父親欣慰地看着幼子,滿心安樂,對來日期期然滿是憧憬。一直過了半個時辰,他才悄悄開門出去,不願打攪了幼子文思。
一出門,他就正對上
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
長子懷裡抱着那柄高出他自己一尺的猛虎嘯牙槍,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口。看見父親出來,長子退縮了一下,隨即倔犟地昂起頭和父親對視。視線兩相一錯,倒是父親移開了眼神。
“你來這裡幹什麼?”父親皺着眉,“弟弟在讀書。”
長子靜了半晌,“我對讀書沒興趣,我去練槍,剛好路過。”
他提着槍頭也不回地離去,父親盯着他的背影,重重地嘆了口氣。
父親是姬氏的家主,名謙正。
姬氏是胤朝大族,先祖和胤帝有血緣的關係。姬謙正在喜帝即位的奪嗣之亂中受牽連,被逐出帝都天啓,來到下唐安家。
在胤朝的貴族世家中,姬謙正爲人低調,才華卻頗爲出衆,馬下是文臣,馬上是武將,投擲金銖傷人的技法也是一絕。原本姬謙正自負才學,以爲可以在下唐謀得官職,重振姬氏的威名。可惜下唐朝廷風氣與衆不同,喜歡任用少年,姬謙正自薦不成,只好轉而把希望寄託在兒子的身上。
他有兩個兒子,長子姬野是側室生的,幼子昌夜纔是正妻的孩子。雖然更喜歡嫡出的昌夜,不過起初姬謙正也並不討厭姬野。他已經記不得是什麼時候開始討厭姬野了,也許是他性格太強,也許是他寡言少語,不會討人喜歡,不過還有一個特殊的原因,是姬謙正討厭他的眼睛。
無論是東陸的人還是北陸的蠻族,眼睛都不是純黑的,只有殤州古老雪山中的夸父纔有純黑的眼睛,姬野的眼睛卻比夸父還要黑。那種純正的黑色使姬野的眼睛看起來極其的深。當別人看他的時候,姬野不像普通的孩子那樣會低下頭去,而是以一種冷冷的目光和對方對視。結果通常是成人也被姬野的目光嚇退。
“眼神可惡!”姬謙正私下裡悄悄對妻子說。
看着姬野的時候,姬謙正很難有一種自己生養了這個孩子的感覺。這種漸漸濃烈的厭棄在舉家遷到南淮之後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那場天啓城的變亂後世稱爲“哀喜奪嗣之亂”,不知道多少公卿橫死在皇室之亂的屠刀下,姬謙正也是倉皇出逃才得以活命。可是側室帶着姬野,卻在半路上失散了,最初姬謙正尚有些悲傷,不過妻子溫順,昌夜乖巧,漸漸地就淡忘了。
那場變故兩年之後的一個冬天,當他打開園子的大門,驚異地看見寒風中那個衣衫襤褸的少年。他低着頭靜靜地站在那裡,什麼都不看,任憑凜冽的風拉扯着他狂亂的頭髮,瘦得見骨的手緊緊地攥住那杆比他長出許多的虎牙槍,彷彿那就是他的命。
當姬野緩緩地擡起頭,姬謙正的心裡一片寒透。再次看見那雙眼睛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在看一頭受傷的野獸。
姬野就是這樣不可思議地找到了南淮城的家,側室卻沒能跟回來。誰也不知道姬野是如何從帝都一個人來到千里之外的下唐,但是從腳上那雙已經沒有底的麻鞋看來,他竟然是用雙腿生生走過了這千里的路。
隱隱地,姬謙正覺得在過去的兩年中一定有什麼事發生在姬野身上。從此這個兒子真的是完全改變了,他心底某種東西徹底壓過了孩子的心性,讓他深邃得不可猜測。
姬野從不提那兩年間的事情,所有時間都花在時刻不離身的猛虎嘯牙槍上,這更令姬謙正有種徹骨的不安。
猛虎嘯牙槍是姬氏家傳的象徵,有着不爲人知的來歷,姬謙正當然更想傳給幼子昌夜。可是事實上姬謙正自己也不敢動那杆槍,他只記得自己的父親還偶有操練,但是卻禁止自己去碰那杆槍。那杆槍的歷史似乎是父親也不願提起的,偶爾聽到的口風是“噬魂之槍”或者“不祥之槍”。
陰冷的天氣中,沒有風,姬謙正卻曾親眼看見那槍在靜室中惡虎一樣咆哮。
一次父親曾在酒後開玩笑一樣說:“想用那槍?就用血魂去換,換得乾乾淨淨,九州大地上就再無人是你的對手!”
這似乎只是荒誕不稽的傳說,可是這杆槍在姬謙正心底的陰影卻是如此的真實可怕,只是他的父親那夜說起這話的時候,臉色青了一青,自悔失言,不安地看着窗外,像是害怕着什麼。
難道姬野真的拿血魂去跟那柄詭異的槍換了些什麼?
這是姬謙正心裡一直難解的結。
從此他再也不願意花心思在長子身上,甚至有意無意地避開他,盼望這個人從自己的眼前消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