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飛涌,明月穿梭。
月光忽明忽暗,雪亮地照着李府大宅,屋瓦上寒霜凝結,閃耀着淡淡的白光。
內府花園中,假山嶙峋,竹林蒼翠,鬱鬱蔥蔥的枝葉探出牆外,在風中沙沙作響。
李府內戒備森嚴,四處都是甲冑衛士,眼神凌厲,警惕掃望。
黃袍羽冠的龍虎道士穿插其間,來來往往,其中不乏仙、真級高人。
晏小仙屏息凝神,藏在假山秘洞之內,秋波流轉,觀察着四周的一舉一動,心底又驚又奇。
今夜朱雀七宿齊現長安,人心惶惶,也不知有多少王公顯貴要求修真庇護,天師道竟一口氣派出大半弟子鎮守李府,可見李木甫權勢之大、與天師道關係之深。
馬廄就在數十丈外的東廂房邊上。黑毛驢側臥在地上,肚子微微起伏。遍體鱗傷,皮毛翻卷,身下淌了一汪鮮血,氣息奄奄。
適才它被四駕馬車飛馳着拖了一路,又遭了一頓鞭撻,縱是鋼筋鐵骨也早已散架。
此時四蹄均被碗口大小的銅鏈鎖住,就連口鼻也被鐵環扣緊,發不出聲,但依舊可聽見它憤怒的嗚鳴。
晏小仙又氣又怒,心想:“這姓李的小賊好生無恥,記恨我和大哥,竟拿一個牲畜凌虐撒氣,當真畜生也不如。哼,瞧我怎麼好好地收拾他!”
她對這黑毛驢極是喜歡,今日瞧見它,心中說不出的喜悅親切。
對她而言,這隻毛驢不僅是故人親友,也是她與楚易之間的月老、紅娘,某種意義上,更是聯結她與從前那個淳樸迂直的“大哥”的唯一橋樑,彌足珍貴。
正因如此,她不顧一切、等不及楚易回來,也要先行將它冒險救出。
晏小仙思緒飛轉,想着萬全之策,忽然聽見腳步聲響起,一個紫衣小童急匆匆地奔進竹林,慌慌張張地在假山邊站定,接着“嘩啦啦”之聲不絕於耳,居然就在她面前出起小恭來。
月光下瞧得分明,他眉清目秀,額頭長了顆紅痣,赫然正是李東侯身邊極爲得寵的書童抱琴。
晏小仙心念一動,化嗔爲喜:“正愁沒有飛天翅,你便送來上雲梯!”當下飄然躍出,手藏“吸魂針”,悄無聲息地在他天靈蓋上一拍。
那書童身子一晃,哼也來不及哼上一聲,頓時仆地身亡。
晏小仙將他拖入假山深處,而後搖身一變,化作他的模樣,繞過假山,從竹林中鑽出,大搖大擺地朝馬廄走去。
衆衛士都認得這書童是李東侯面前的紅人,無人上前盤問。
馬伕遠遠地瞧見,急忙滿臉堆笑地迎上前來,笑道:“琴哥兒,公子又想出了什麼新鮮的招數?要扒它的皮,還是抽它的筋?小的手心發癢,正想着怎麼整治這蠢驢呢。”
那毛驢聽見晏小仙的腳步聲,長耳一動,驀地發出一聲歡愉的嗚鳴,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地一躍而起,朝她衝來。
晏小仙心中怦怦直跳,又驚又喜,想不到它通靈至此,竟然能憑自己掩飾過的足音辨別出身份!
馬伕只道毛驢要衝撞報復,叱喝道:“孽畜找死!”搶身擋到晏小仙身前,抽鞭便朝毛驢打去。
“住手!”晏小仙劈手奪過鞭子,厲聲嬌喝,“它若再少了一根寒毛,看公子不扒了你的皮!”
馬伕馬屁拍到馬蹄上,大感錯愕,嘀咕了幾句,悻悻退讓開來。
黑毛驢銅鈴似的眼睛溼漉漉地瞪着晏小仙,泫然欲涕,激動已極。搖頭甩尾,想要上前與她親熱,卻被繃直的銅鏈緊緊拖住,半步也前進不得。
晏小仙微微一笑,朝着馬伕揚眉道:“公子說了,今日將它折騰得也夠啦,先讓它吃飽睡好,明日再接着玩耍。你還不快……”
正想讓那馬伕將鎖鏈解開,念力所及,發覺那銅鏈竟是以北海玄冰鐵等混金煉製,堅韌無比,心道:“奇怪,這可真叫牛刀殺雞,大材小用了……”隱隱之中覺得有些不妙。
秋波四轉,瞥見四周龍虎道士遠遠圍合,神色古怪地盯着自己,她心中陡然一沉,驀地想道:“糟了!這必是一個圈套!混金索不是爲了困住麒麟兒,是爲了抵擋大哥的天樞劍!”
一念及此,晏小仙背上涼颼颼的盡是冷汗,霎時間恍然大悟:“是了!這些牛鼻子想必早已認定‘秦皇轉世’附體到大哥的身上,所以拿麒麟兒當誘餌,引他上鉤來啦!否則以李木甫深沉陰狡的性格,又怎容許李東侯這般胡鬧,拖着毛驢招搖過市,前往康王府?”
想到這裡,她心底一陣森寒後悔,只怪自己太過心急,一時不察,險些落入陷阱。
眼下大敵環伺,自己稍露破綻,便立即有性命之虞,即便不死,也會淪爲誘捕楚易的肉餌。
當務之急是穩住陣腳,不讓敵人起疑。然後設法安然離開此地,將消息通知大哥,免得他步己後塵,被打個措手不及。
電光石火間,這些念頭從晏小仙腦中飛速閃過,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揚眉續道:“……你還不快去抱些糧草來,好好餵飽它?”
不等馬伕回話,拍了拍黑毛驢的頭顱,朝它極快地眨了眨眼,轉身往回走去。
黑毛驢眼珠滴溜溜打轉兒,似是明白了她的暗示,歪着腦袋嗚鳴一聲,有氣沒力地臥倒在地,但雙眼卻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背影,戀戀不捨。
眼見晏小仙若無其事地往內院花園走去,衆龍虎道士目中的警惕、緊張之色少有緩減,但仍狐疑地緊盯着她,直等她穿過了圍牆圓門,方纔漸漸收回視線。
月滿西樓,清霜遍地,花園裡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大風吹來,庭院中的梧桐交相搖曳,地上的影子,猶如無數妖魔鬼怪在呼號搖擺。
晏小仙草木皆兵,如芒刺在背,總覺得有無數雙眼睛在黑暗裡窺探自己一般,心懸到了嗓子眼兒上,腳步卻不緊不慢,就連呼吸也不敢有一絲停頓。
繞過幢幢樓閣,穿過道道長廊,確定後方沒人尾隨,她方纔鬆了一口大氣,虛脫似的靠在廊柱上,心中突突亂跳,涌起強烈的後怕。
這短短的百餘丈路,她卻象是在鬼門關兜了一個來回。
正想着如何隱身遁形,逃出李府,卻見一個書童領着兩個道士急匆匆地奔入花園,頓足道:“抱琴!你跑這兒來作什麼?公子正派人到處找你呢!還不快跟我回去!”不容分說,搶身上前,拽着她就走。
晏小仙暗暗叫苦,但此刻卻不敢掙脫,只好隨他分花拂柳,朝內院宅屋奔去。沿途衛士紛紛讓行。
院內松樹傲岸,梅香撲鼻,月光照在檐前金匾上,“漱心閣”三字閃閃發光,想來就是李東侯的廂房了。
門口石階上站了幾個小廝、丫鬟,正翹首張望,瞧見晏小仙,頓時拍手叫道:“來了來了!可算把這不識擡舉的逮回來了!”
一個黃衫書童陰陽怪調地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小琴子,你是孫猴子,爺是如來佛,你以爲憑你這兩條小細腿兒,逃得脫這五指山麼?”
婢女們聞言紛紛掩嘴偷笑,衆小廝擠眉弄眼,鬨然道:“就是就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公子爺養了你這朵菊花好些日子,合着也該採花釀蜜了。”
說話間,衆人前推後擁,拽着晏小仙往屋裡走去。
晏小仙這才明白原來李東侯找這“抱琴”回來,竟是爲了滿足其龍陽淫慾。秀眉輕蹙,殺機頓起,暗想:“這可是你自尋死路,怪不得我啦。”
門扇一開,衆人頓時安靜下來,將她往屋裡一推,又紛紛必恭必敬地退了出去。
屋內金獸銅爐,異香繚繞,陳設極爲富麗華貴。畫屏迤儷,將內屋隔斷開來,但淫聲浪笑卻不斷地從裡傳了出來。
屏風兩旁坐了四個龍虎道士,正冷冷地盯着她,從衣角所鏽的標識來看,竟都是“龍虎八真”中的人物。
晏小仙心頭一涼,龍虎八真均是“仙人”、“真人”級的高手,倘若是單打獨鬥,她自是不輸於其中任何一個,但現有四個在此,莫說刺殺李東侯,就算是想要突圍逃走,也是難如登天。
一時驚怒交集,暗想:“奇怪,這些臭牛鼻子既是要守株待兔,伏擊大哥,爲何又分散兵力,派出四名仙真級的高手保護李小賊?難道在張飛羽的眼裡,軒轅六寶竟然還比不上拍李木甫的馬屁?”
她正自狐疑思忖,只聽李東侯在內屋叫道:“還不快帶他進來?”
那四名道士如奉聖旨,一言不發,起身夾住她,將她帶入裡間。
一張奢華綺麗的大牀撲入眼簾,李東侯赤條條地躺在錦緞絲被上,睥睨自雄,滿臉張狂自得的神色;左右雙臂各摟了個一絲不掛的妖媚女子,正淫聲媚語,不堪入耳。
晏小仙臉上微微一燙,又厭又憎,舊仇新恨瞬時涌上心頭。怯意登消,暗自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設法先取了這淫賊的狗命,而後再喬化成他的模樣,逃之夭夭。
李東侯哪知她心中的殺機?笑道:“小琴子,叫你脫褲子,你慌不迭地逃走作什麼?難不成被我的大傢伙嚇得屎尿齊流了麼?”
那兩個女子盯着晏小仙吃吃直笑,膩聲道:“公子,想不到你們男人中也有這樣嬌滴滴的,膽子比起奴家還小……”
晏小仙故意裝作窘迫羞臊之狀,臉上暈紅,囁嚅道:“公子,這裡……這裡人也太多啦,我……我……”
李東侯一愣,左右四顧,哈哈笑道:“原來小兔子是害臊跑啦!不是膽子小,而是臉皮兒薄……罷了罷了,誰讓你爺這麼憐香惜玉呢?你們全都退下了,沒我的話兒,誰也別進來。”
那兩個女子嬌聲不依,被李東侯拍了拍屁股,笑叱了幾句,這才下牀穿衣。
晏小仙精擅變化之術,與“抱琴”雖見不過數面,卻將他假扮得惟妙惟肖,李東侯雖對這孌童極爲熟悉,竟也看不出絲毫異樣。
那龍虎四真對抱琴之流素來不以爲意,更不覺有半分破綻,當下嘴脣翕張,向李東侯傳音叮囑了幾句,領着女子出了屋,在門外守侯。
眼見垂幔交疊,房門緊閉,晏小仙微微舒了口氣,輕移蓮步,袖中暗藏毒針,紅着臉柔聲道:“公子,我……我可是第一次呢,你千萬悠着點,別把人家弄疼了……”
李東侯神魂顛倒,渾身骨頭酥了大半,對她眼中的殺意渾然不察,喘息着淫笑道:“心肝,你放心,爺怎捨得弄疼了你?心疼還來不及呢!”話音未落,猛地撲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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