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來了!”密殿外,李元照耳廓一動,目中厲光大盛。
九隻銀鱗狻猊似乎也聽見了什麼動靜,紛紛一躍而起,在高臺石階上狂躁地奔走,昂首咆哮。
衆人大震,貼地凝神聆聽,只聽了片刻,無不臉色劇變,冷汗涔涔而下。上空的八柄長劍也隨之嗡嗡亂顫,陣法大亂。
從遠處傳來的嘯聲和神兵破風之聲判斷,來的不僅有魔門別派的衆多仙級高手,甚至還有青城玉虛子、齊雨蕉等道門散仙。
想不到僅僅過了兩個多時辰,他們竟都尋到了這裡!
“怎麼來得這麼快?難道……難道師尊他們……”衆人又是驚疑又是震駭,心底齊齊泛起一個可怕的不祥預感。先前的興奮、得意頃刻間拋飛到了爪哇國去。
蕭晚晴妙目一亮,失聲道:“是了!角蟒魔祖!他們一定是追循楚舉子體內的角蟒神識才找到這裡的!”
衆人大凜,均覺大有道理。
李元照面色陰沉,咬牙恨恨不已:“不錯!我們只顧查這小子體內的追蹤蠱,偏偏忘了這茬兒了!他奶奶的,這該死的蟒怪!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聽到這話,蟄伏在角落的“輕煙”轟然怒鼓,瞬間膨脹了一倍,又慢慢地收縮下來。
蕭晚晴翩然起身,道:“事不宜遲,咱們立即將天地洪爐轉移出此地!”
衆人面面相覷,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但又想不出更好對策,紛紛望向李元照。
李元照此時驚怒悔急,早已沒了主意,眼見蕭晚晴那雙美眸純真而又妖嬈地凝視自己,心頭一軟,脫口道:“好!全聽蕭嗣主定奪。”
蕭晚晴嫣然一笑,嬌叱道:“八符開鎖,齊心斷金,敕!”素指捏訣飛揚,長劍銀光劃舞,當空畫了一個劍符。
叮地一聲脆響,銅門上的第一道金鎖頓時斷裂落地。
餘下七人再不遲疑,紛紛念訣御劍,當空畫符。
剎那之間叮噹之聲大作,七道金鎖盡皆斷開,吱嘎一聲悶響,厚重的銅門徐徐打開,萬道紅光撲面而來。
原來蕭太真、李玄爲防止玄冰鐵殿被人輕易打開,將八道混沌金鎖的開鎖符咒分別傳給八名心腹弟子。除非八人同時解符開鎖,否則即便是用北斗神兵,也絕難將這固若金湯的秘室劈開。
銅門剛開,角落裡忽地閃起一道淡淡的白光,那縷“輕煙”竟如閃電飛射,朝密殿內疾衝而去。
“噹噹!”門環上的兩個紫金鈴頓時搖曳亂響,兩道紫光從鈴中轟然怒射而出,交錯飛舞,照射在“輕煙”上。
“呼!”光芒怒爆,那縷“輕煙”驀地扭曲起來,爆發出一聲淒厲咆哮,在紫光裡幻化爲一條銀環巨蛇,痛苦甩舞。
“佘姥姥!”衆人失聲驚叫,這銀環蛇怪赫然竟是魔門十妖中的銀蛇姥姥。
這蛇妖與角蟒魔祖有數百年的情孽糾葛,彼此愛恨交織,恩怨難分,難怪她能追循角蟒魔識,第一個追到這裡!
銀蛇姥姥向來桀驁乖戾,陰鷙狠毒,除了蕭太真等少數魔門魁首,誰也不懼。此次悄無聲息地藏在這裡,必定是爲了盜取軒轅三寶。
如果不是奪魄紫金鈴將她打回原形,只怕真要被她搶先一步劫走神爐。
衆人又驚又怒,紛紛搶身擋在門口,劍光繽紛閃耀。
蕭晚晴柳眉一挑,叱道:“銀蛇姥姥,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天仙地宮!還不快快自縛請罪!若讓太陰元君、紫微帝尊知道了,你……!”
“臭丫頭,少拿蕭老太婆嚇唬我!你當我像那死鬼冤家那麼傻嗎?乖乖兒地替你們賣命,死了卻連屍骨也找不着?”
銀蛇姥姥猛地一甩巨尾,如離弦之箭從紫金鈴光中沖天怒射,砰地撞入地宮頂壁,回頭咯咯厲笑:“呸,我偏要把你們這些小毛娃殺個精光,搶了軒轅三寶,看蕭老太婆能拿我怎樣?”
李元照大怒,喝道:“佈陣,殺了她!”人影交錯,八劍銀光爆放,繽紛飛射。
九隻狻猊狂吼聲中,紛紛沖天撲剪,朝銀環巨蛇猛攻而去。
銀蛇姥姥厲聲怒吼,張開血盆大口,獠牙森森,朝着下方八人、九獸噴出濛濛毒霧。
“迴風返火,疾!”八人齊聲叱呵,劍光縱橫交錯,形成一個巨大光罩。
藍霧噴到光罩上,頓時噝噝亂響,反向炸散開來。
銀蛇姥姥尖嘯一聲,不顧一切地從藍霧之間急衝而下,巨尾雷霆電掃,掀起一道五丈來長的滔滔氣浪。
轟隆一聲巨響,劍光氣罩應聲破裂,八劍、九獸倏然震退。
衆人氣血翻涌,險些站立不住,心中大駭,才知道這蛇妖兇威之熾,竟遠在預估之上!
魔門十妖之中,銀蛇姥姥或許不是修爲最高的,但她狠辣兇狡,實戰能力卻極爲超羣,即便是道門散仙見了她,也要大皺其眉。
這八名魔門修真雖然都是年青一輩中的頂尖高手,但經驗卻遠遠不如銀蛇姥姥,饒是人多勢衆,甫一交手,竟反被壓在了下風。
蕭晚晴輕蹙眉尖,傳音道:“李師兄,佘姥姥極爲難纏,我們合力也未必殺得了她。時間不多了,保護法寶要緊,等和師尊會合後,再由師尊出馬收拾她不遲。”
李元照向來心高氣傲,雖同是魔門,但對於獸妖精怪之流卻極爲鄙視厭憎,被她這般一激,又是羞怒又是慍惱,喝道:“殺雞焉用牛刀?蕭嗣主只管保護軒轅三寶,這老虔婆交給我便是!”
不等她回話,便抄足飛掠,捏訣御劍,盡展生平絕學,朝銀蛇姥姥發起洶洶猛攻。劍光舞處,風雷激爆,頃刻間竟將銀蛇姥姥迫得險象環生。
衆人士氣大振,紛紛呼叱着從四面圍攻。
那九隻狻猊也怒吼着交錯飛舞,不斷地朝蛇妖撲去。
銀蛇姥姥尖聲怪嘯,忽而隱形閃避,忽而噴舞毒霧,在人獸羣中夭矯飛騰,每每在千鈞一髮之際堪堪避過,驚險萬狀。
蕭晚晴嘴角微微一笑,叫道:“有勞李師兄了!”翩然向密殿衝去,穿過銅門時,雙袖揮舞,順勢將紫金鈴收入懷中。
方衝入殿內,她嬌軀倏然一震,倒抽一口涼氣,險些叫出聲來。
九個天仙派弟子彼此手足交接,串連着僵臥在地,早已斃命。
個個骨骼扭曲變形,皮肉焦灼,滿臉驚怖駭懼的神色,有的甚至已經化現原形,慘不忍睹。
她秋波流轉,凝神查探,天地洪爐彤紅通透,爐蓋上依舊密封着龍鱗神符,但裡面卻空空如也,別說什麼元嬰金丹、鼎壺二寶,就連楚易的半根焦骨也瞧不見!
難道那老牛鼻子和楚天帝竟使了什麼奇法詭計,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九女,逃之夭夭?
但這神爐隔絕陰陽,一旦吸入,根本無法逃出。何況李、楚二人元神重創,楚易骨脈俱斷,又有神符封印,怎能逃得出去?
蕭晚晴又驚又怒,腦中一片淆亂,冷汗瞬間爬滿了脊背。饒是她足智多謀,此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忽聽殿外砰砰連聲,慘叫迭起,一個紫微門人倒貫摔入殿中,面容青紫腫脹,赫赫亂叫,發狂地抓撓着自己周身,眼看是活不了了。
回眸望去,銀蛇姥姥已幻化爲銀髮白裳的老嫗,鬼魅似的飄忽竄舞,突出包圍,正朝殿內衝來。
李元照等人接連包夾狙擊,卻反被她妖法邪功逼得倉皇飛退,一隻狻猊避之不及,竟被她的交歡蛇杖硬生生地拍碎脊骨,悲吼跌飛。
情勢緊急,不容多想,蕭晚晴默唸法訣,翠袖揮卷,叱道:“大小如意,疾!”天地洪爐驟然縮小,旋轉着拔地而起,往她手中急速飛來。
“臭丫頭,放下神爐!”身後殺氣凜冽,腥臭撲鼻,銀蛇姥姥閃電似的衝到。
蕭晚晴心中大凜,周身綠光怒放,纖指彈處,長劍鏗然龍吟,划起一道熾烈白光,迴旋怒舞。
“轟!”一聲悶響,長劍震碎。身後氣浪分裂爲兩道銀光,滾滾飛舞,擦着蕭晚晴的護體氣罩狂飆似的掃過,猛擊在天地洪爐上,頓時將神爐撞得沖天飛起。
兩人一震,心中都閃過一個駭異的念頭:“這妖女好強的真氣!”雙雙衝掠飛舞,去搶那兀自在半空翻舞的神爐。
怒吼、咆哮之聲交相大作,李元照等人瞬間追到,紛紛叫道:“攔住老妖婆,別讓她搶了寶貝!”
剎那間,人影紛亂,劍氣縱橫,氣浪轟然疊爆。
混戰中,蕭晚晴、銀蛇姥姥二人分別抓住天地洪爐的一隻鼎耳,奮力扯奪。
咚地一聲震響,神爐紫光大作,蕭晚晴呼吸一窒,心中森寒,忽然閃過一個不祥預感,叫道:“給你!”硬生生撤回真氣,不顧一切地翻身飛退。
李元照等人失聲驚呼,紛紛圍衝搶奪。
銀蛇姥姥大喜過望,抓住神爐,尖笑道:“天地洪爐!天地洪爐歸我啦……”
話音未落,面色陡變,笑聲驀地轉化淒厲恐怖的長呼,砰的一聲脆響,一頭重重地撞在銅爐上,白煙嗤嗤直冒,焦臭撲鼻,整張臉瞬間燒糊。
李元照等人大吃一驚,心中稍一遲疑,手掌卻已抓住了銅爐。
剛一碰觸,就覺得一股大得難以想像的渦漩氣浪將自己往爐裡吸去。手腕一扭,身不由己地憑空飛旋。
只聽格啦啦爆響不絕,整個人忽然麻花似的絞扭起來,骨骼寸寸碎斷,接連不斷地破膚刺出,鮮血激迸。
撕心裂肺的劇痛、恐懼夾雜一起,使他們爆發出淒厲無比的慘叫聲。
“吸真大法!”蕭晚晴駭然低呼。
他們果然仍隱形藏在銅爐之中!想不到他們重傷若此,居然還能反戈一擊。若不是自己警醒得早,只怕也和銀蛇姥姥一樣下場了……冷汗涔涔,一時間也不知是後怕、驚異,還是歡喜。
眨眼之間,銀蛇姥姥等八人都被銅爐緊緊吸住,身不由己地陀螺亂轉,周身真氣滔滔不絕地往銅爐裡倒瀉而去,扭曲變形的臉上滿是驚怖痛苦的神情,連叫聲也發不出來了。
八隻狻猊圍着銅爐團團亂轉,驚吼悲鳴,不敢上前一步。
蕭晚晴轉念又想:“橫豎他困在爐裡逃不出來,只要不貼近神爐就是。他踢開了這些絆腳石,倒幫我省去了許多麻煩……”
略一定神,她緩步上前,一邊思量着用什麼法寶收起天地洪爐,一邊綻開純真而妖嬈的笑顏,柔聲道:“原來楚公子和兩位前輩沒死,這可太好啦。害得晚晴白白擔心了一夜,千方百計要救你們出來呢……”
銅爐裡傳出一個陌生男子的哈哈笑聲,截口道:“是嗎?那可真叫我受寵若驚了。常言道:‘最難消受美人恩’,在下還是另請高明好了。”
那聲音磁性高亮,極爲動聽,猶如暖洋洋的春風拂過耳梢,蕭晚晴玉頰一燙,心中竟莫名地狂跳起來,暗自驚疑駭訝,不知此人是誰?
爐中人自然仍是楚易。
他聽見道魔追兵臨近,片刻間變大變小,試了諸多法子,始終不能逃脫。
忽然想起昨夜楚狂歌對付張五真的法子,靈機一動,故意隱形,將九名天仙派妖女誘至銅爐邊,猛地施展吸真大法將爲首妖女牢牢吸住,餘下八人想要拖她出來,結果反受其累,也被吸竭真元。
楚易原想控制妖女之後,逼其就範,打開爐蓋。不想在軒轅三寶作用下,吸真鼎爐大法威力驚人,那九名妖女真氣平平,哪裡抵受得住?還不等他說話,已經枯竭燒焦,玉殞香消了。
此時故技重施,楚易不敢怠慢,聲音一沉,喝道:“外面的妖魔聽着,快快打開爐蓋,否則楚爺就把你們吸成乾貨,萬劫不復!”
銅爐紫光轟然鼓舞,衆人嘶聲慘叫,劇痛恐懼之下,紛紛顫抖着爭先去掀那爐蓋,但真氣幾乎已被吸盡,心有餘而力不足。
蕭晚晴心中咯蹬一響,暗呼不妙,正要衝上前阻攔,卻見銀蛇姥姥痛吼聲中,重新幻化蛇形,巨尾劈里啪啦地一陣亂抽,將龍鱗神符瞬間打得稀爛,尾尖一勾,已然將爐蓋彈開。
“呼!”一道紫光從爐裡爆射衝出,照得殿內大亮。
銀蛇姥姥等人悶哼連聲,齊齊翻身摔跌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抽搐不已。
蕭晚晴大駭,翻身飛退,只聽那陌生的聲音在耳邊笑道:“蕭姑娘去哪裡?兩個時辰不見,我對你可想念得緊哪。”
紫光耀眼,狂猛氣浪洶洶撲面,她胸口、後背、雙臂、雙腿接連一麻,經脈盡數被封,頓時摔落在地。
光芒一閃即逝,眼前赫然已經多了一個身長不過兩尺的男嬰。
他胖嘟嘟如雪雕玉琢,丹田內絢光閃耀,歪着頭,右手託着三寸大小的天地洪爐,笑嘻嘻地凝視着她,大眼撲閃撲閃,煞是可愛。
那雙眼睛純淨明亮,令她立即想起楚易,但那稚嫩的笑容中,又帶着幾分玩世不恭與浪蕩不羈,隱隱竟有些像楚狂歌,而舉手投足之間,又散發出一種囂狂的霸氣,倒有幾分神似李芝儀……
“胎化易形!”蕭晚晴芳心劇震,電光石火之間已經想明所以。
八隻狻猊驚吼震懾,紛紛匍匐趴地,搖尾乞憐。在這男嬰面前,這些兇獸竟變得像小狗一樣溫順乖服。
蕭晚晴驚駭、妒羨、恐懼……紛至沓來,臉上卻不動聲色,嘴角漾起純真而甜蜜的微笑,柔聲道:“楚公子,恭喜你脫胎換骨,再世爲人……”
楚易被這妖女出賣後,對她的三分好感早已變成了七分恨意,不怒反笑道:“多謝了。嘿嘿,如果不是蕭姑娘熱心相助,楚某又怎會有今日?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不如我也讓蕭姑娘‘再世爲人’,如何?”說着,胖乎乎的手指輕輕一點,一道碧光氣刀蓬然噴吐,緊緊抵住蕭晚晴的咽喉。
蕭晚晴心中大寒,瞬間轉過千百個念頭,驀地打定主意,揚起頭,笑吟吟道:“唉,我還以爲楚公子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呢,沒想到卻是個分不清敵我、只會逞意氣之快的呆子。”
楚易哈哈笑道:“不錯,我若分得清敵我,又怎會自投羅網,中了你這妖女的圈套?不過你放心,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同樣的錯誤在下斷斷不會再犯第二遍。”
氣刀微微一送,頓時刺入了蕭晚晴雪白的頸子,幾滴血珠倏然滑落。
火眼金睛中,她那玲瓏曼妙的胴體畢現無餘,襯着那幾道嫣紅的血線,越發楚楚動人,讓他心中無端地隱隱作疼。
蕭晚晴妙目凝視,柔聲嘆道:“傻瓜,晴雪館是天仙派設在長安的據點,你們纔到門口,早有人通報了李玄和蕭太真,我又怎敢私自將你們放走?唐仙子要我去找齊王,我故意做出爲難之態,便是暗示你們快快離開,誰知你們竟瞧不出來,死活賴着不走。”
楚易一怔,此刻回憶起來,這妖女當時確實以京城戒嚴爲藉口,推託不從。眉梢一揚,哈哈笑道:“這麼說來,你是一番好意,倒是我們不識好歹了?”
蕭晚晴睜大雙眼,清澈秋波滿是無辜神色,嘆道:“可不是嗎?李玄一來,你們爲表清白,又慌不迭地施展原心大法,作繭自縛。叫晚晴怎麼救你?”
秋波流轉,瞟了兀自顫抖不休的銀蛇姥姥一眼,嘴角勾起一絲甜美的微笑:“幸虧我早有防備,故意將你們藏在終南地宮的消息偷偷泄露給了佘姥姥,否則天下之大,地底之深,就算她能感應角蟒魔祖的殘識,又怎能這麼快地找到?”
楚易奇道:“什麼?是你將她引到此處的?”
蕭晚晴嫣然一笑:“是啊。如果不是如此,怎能騙得這七個傻子心甘情願地解開劍符、打開密殿?又怎能讓他們鬥個兩敗俱傷,救出你們?”
地上衆人齊齊大震,紛紛轉頭望來,醜怖變形的臉上盡是驚駭憤怒的表情。
那蛇妖知道自己爲她所利用,更是狂怒已極,嘶聲尖嘯,猛地甩舞彈起,想要撲將上來,卻又重重摔落在地。
楚易卻絲毫不爲所動,哈哈大笑道:“妖女,你當我真是個嬰孩嗎?幾句花言巧語就想矇混過關?嘿嘿,楚某和你非親非故,你會有這麼好心來救我?就算蛇妖真是你招來的,你也無非是想要獨吞元嬰金丹,霸佔法寶,取蕭太真而代之……”
“你……”蕭晚晴俏臉生暈,眉尖輕輕一蹙,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沒說出來,片刻,嘆了口氣道:“楚公子,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晚晴絕沒有半分加害你的念頭。我背叛師門,冒着大險救你們出來,就是爲了和你們結爲盟友,一起平定這場浩劫的。”
“和我結成盟友?”楚易聽得大感滑稽,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指尖真氣凝集,原想立即殺了這滿口謊言的妖女,但不知爲何,瞧着這張純真妖嬈不可方物的面容,卻始終下不了決心。
幾丈開外,銀蛇姥姥、李元照等人咬牙切齒地怒視二人,恨火欲噴,喉中赫赫作響。
幾個天仙派妖女一邊痛吟,一邊尖聲罵道:“蕭晚晴,你這忘恩負義的賤婢!枉師尊這麼疼你護你,還將你立爲本門嗣主,你居然做出這等吃裡扒外的行徑!”
“呸!等師尊來了,輕輕地念上幾聲法咒,定教你這賤人魂飛魄散,萬劫不得超生!”
蕭晚晴雙靨倏地潮紅一片,那純真而又妖媚的容顏竟像是忽然扭曲起來,咯咯大笑道:“忘恩負義?蕭太真對我的大恩大德,蕭晚晴二十年銘記在心,一刻也不敢忘!終有一日,我要十倍、百倍地奉還!”話語中所帶着森寒入骨的仇恨,令人聽得毛骨悚然。
楚易心中微微一動,隱約猜到了些什麼。
“楚公子,事已至此,我也不瞞你啦!”蕭晚晴灼灼地凝視着楚易,清澈無邪的眼中忽然燃燒起熊熊怒火,咬了咬牙,道:“實話告訴你吧,我原是本朝燕王之女。二十年前,魔門爲了製造內亂,故意挑唆當今皇帝李隆涯發動政變,推翻文澤天太后,大肆屠戮異己。李玄對我父王素來嫉恨,乘機捏造罪名,將我們……將我們滿門抄斬。”
楚易一愣,將信將疑,冷笑不語。
蕭晚晴冷冷道:“若不是臨刑之際,蕭太真見我根骨極佳,轉而擄納爲徒,我早已經和家人一齊做了冤魂野鬼了……那時我剛滿兩歲,蕭太真以爲我記不得這些事情,便編造了彌天大謊,說什麼我是突厥可汗的女兒,全族被唐軍屠戮,虧得她路過相救云云,要我隨她修練天仙雙xiu大法,盜取他人真元,將來爲族人報仇……她哪知我出生之時便已吞服了記事珠,當日之事無不歷歷在目!這二十年來,蕭太真和李玄這兩個妖賊,處心積慮將我培養成他們稱霸魔門的工具,逼我爲娼,以晴雪館主的身份,爲他們收集情報、掩護行蹤……”
說到這裡,她眼圈微微一紅,聲音已有些顫抖起來:“我名義上是她的得意門生、天仙派三大嗣主之一,實際上不過是出賣色相的女奴罷了。李玄那老賊,甚至……甚至將我作爲陰陽雙xiu的鼎爐,把我辛辛苦苦盜來的男陽真元重新盜走……”
忽然一頓,咬牙道:“楚公子,你看看我的左臂。”
楚易微一遲疑,火眼金睛光芒怒放,凝神掃望,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目光穿透綠袖,只見她那雪藕滑玉似的臂膀上刺了七朵紅梅,每一朵梅花都是由細密的紅針組成,直沒入骨,也不知究竟紮了多少針。瞧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蕭晚晴淚珠忍不住倏然滑落,冷冷道:“一共兩千八百九十七支透骨針,每一針都是我自己扎的。爲了報仇雪恨,我只有忍辱負重,委曲求全。每出賣自己一次,我便在自己的手臂上刺上一針,讓自己時時刻刻記住這屈辱仇恨!”
楚易心中大震,又是駭然又是憐憫,氣刀倏地消散無形。
蕭晚晴胸脯起伏,忍住淚水,咬牙道:“天可憐見,終於讓我等着了復仇的機會。只要能釜底抽薪,從蕭老妖婆和李玄老賊手中盜走軒轅六寶,他們二十年的陰謀便不攻自破……但眼下羣魔亂舞,道門凋敝,憑我一己之力,又怎麼能夠?所以我想救出你們,借六寶威力,聯手對付魔門羣妖,爲自己報仇,爲天下平亂。”
頓了頓,妙目凝視着楚易,嘆了口氣道:“楚公子,你說得沒錯兒,我的確有覬覦軒轅三寶之意。人非聖賢,見此法寶,誰沒有半點兒貪心?但只要能雪此大恨,重得自由,軒轅六寶又算得了什麼?”
蕭晚晴嘴角牽起一絲悽然而又悲楚的微笑,淡淡道:“楚公子,倘若你還有疑慮,只管以原心大法來質詢我的本真神識,如有半點虛假,晚晴甘願被你千刀萬剮,絕無怨言。”語氣雖然輕柔,卻是斬釘截鐵。
楚易被她這番話說得心頭大軟,原先的怒恨厭憎早已煙消雲散,心想:“罷了罷了!眼下我勢孤力單,多一個盟友總勝過多一個敵人,她修爲頗高,堅強聰慧,又是天仙門的嗣主,對於魔門陰謀瞭如指掌……有她相助,知己知彼,平妖大業必定好辦得多。”
當下嘆了口氣,將她經脈盡數解開,道:“千刀萬剮就不必了。只要蕭姑娘今後別再動不動讓我‘再世爲人’,在下就千恩萬謝了。”說到最後一句,忍不住微微一笑。
蕭晚晴啊地一聲,美眸中閃動着驚喜、感激的神色,失聲道:“這麼說,楚公子是相信我,願意與我合作了?”
楚易叉着腰,皺眉道:“念愛卿苦大仇深,有心改過,寡人特赦爾罪,望愛卿從此洗心革面,戴罪圖功。”
他此刻是赤條條、胖墩墩的嬰孩之身,卻故意大喇喇的作老氣橫秋之狀,說些文縐縐的話語,頗爲滑稽有趣。
蕭晚晴撲哧一笑,剛纔的悲楚恨怒頓時拋到了九霄雲外。眼波流轉,盈盈行了一禮,柔聲道:“小女子定謹遵教誨,唯楚大王馬首是瞻。”暈生雙頰,略帶羞意,說不出的嬌媚動人。
楚易心中怦然大跳,與她相視一笑,目光卻不敢掃向她脖頸以下的部位。
想到短短兩日之間,自己由一個懵懂舉人,稀裡糊塗地捲入了道魔之爭,成了天下修真志在必得的獵物,幾次險死還生,歷經劫難,又身不由己地脫胎換骨,浴火重生,和這天仙門嗣主並肩擔當起平妖除魔的重任……真可謂世事無常,風雲變幻,像是做了一場大夢一般。
李元照等人眼見這二人又冰釋前嫌,結爲盟友,無不又驚又怒,大罵不止。
楚易聽他們罵得污穢惡毒,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皺眉喝道:“妖魔鬼怪呱噪什麼?哪裡來回哪裡去吧!”轉身呼地一掌,氣刀橫掃,血光迸爆。
衆人悶哼一聲,頓時橫斃當場。
蕭晚晴笑吟吟地拍手叫好,楚易卻像是被焦雷當頭劈打,瞬間呆住,冷汗涔涔,駭然忖道:“我……我怎麼變得如此心狠手辣?”
原來的“自己”質樸單純,自小受儒家文化薰陶,知書達禮,溫文謙恭,就算是螞蟻也不忍踩死。
但胎化易形之後,受楚狂歌、李芝儀神識影響,不知不覺中他早已性情大變,由原先那善良單純、淡泊隨和的書生,迅速轉化爲狂傲不羈、玩世不恭的狂徒浪子。對待敵人,自然也遠不再像從前那麼心慈手軟了。
正自駭異,忽聽上方傳來轟隆震動,塵土簌簌掉落。顯是道魔追兵已到了終南山下。
楚易一凜,回過神來,脫口道:“蕭姑娘,這些人也是你引來的嗎?”
蕭晚晴嫣然道:“我沒有楚公子這麼大本事,豈敢惹火燒身?一個銀蛇姥姥已經夠我收拾的啦。”
此時她心情大好,又恢復了那天真而妖嬈的笑靨,連說話也變得俏皮輕快起來,從袖中取出一個形狀特異的青銅羅盤,抿嘴笑道:“不過我卻有個東西,能讓我們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這裡離開。”
素手如蘭花綻放。青銅羅盤上,立了一個獨臂小銅人,正自急速飛轉。
仙人引!楚易靈光一閃,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心中又驚又喜。
這獨臂銅人叫做“仙人引”,據說是由黃帝根據風后指南車改造而成的上古神器,可以趨吉避凶,指引迷途。
相傳共有雌雄兩件,雄仙人引早已湮沒失傳,剩下這一件原屬蕭太真之法寶,想必被蕭晚晴悄悄盜走,帶到了這裡。
蕭晚晴抿嘴笑道:“既有仙人引路,何懼妖魔封堵?我曾無意間聽蕭老妖婆說過,這天仙密殿中有一條隱秘的通道直達驪山……”
說話間,盤上的獨臂小銅人已呼呼飛轉了數百圈,突然頓住,筆直地指向密殿西壁。
“是這裡了!”兩人大喜,奔到那鐵壁下仔細凝神探察,但始終沒有發現機關暗門,左敲右扣,施展了諸多法術也瞧不出半點端倪。
過了片刻,聽着道魔追兵越來越近,兩人心底不由有些焦急起來。
此刻的楚易雖然已經胎化易形,終究還只是個兩尺高的嬰孩,縱然融合了兩大散仙元神,但受形體限制,也難發揮出最強威力。若與道魔羣英遭遇,必定凶多吉少。
楚易揚眉道:“不管啦,先試試再說。”小胖手緊握天地洪爐,朝前一拍,真氣轟然衝出,聲勢驚人。
“轟隆!”
光波晃盪,反震氣浪頓時將兩人推飛出幾丈開外,鐵壁卻紋絲不動。
楚易、蕭晚晴相顧駭然。憑着這氣浪推斷,玄冰鐵壁少說也有兩丈來厚,即便是天樞劍沒被李玄取走,也無法將鐵壁劈開。
“咦?那是什麼?”楚易眼睛倏地一亮,只見光浪消散處,鐵壁上突然亮起縱橫交錯的四道銀光,恰好將壁面分割成了九塊。
銀光一閃即沒,鐵壁又恢復了原樣。
楚易心念一動,思緒飛閃,隱隱之中想到了什麼,但一時又說不出來。
蕭晚晴眉尖一蹙,脫口叫道:“是了!這是九宮八卦陣!楚公子,你按照洛書數字依次敲擊鐵壁的九個方位,看看能否打開秘門!”
楚易心中一震,也立即明白過來了。
太古洛書將一到九這九個數字按照“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爲肩,六八爲足,五居中央”的規則,縱橫排成三列九格,這樣無論是縱、橫還是斜向相加,所得的和都是十五。又稱九宮圖。
九宮圖與周文王的後天八卦相結合,就形成了神妙無比的九宮八卦陣。道魔各派的法術,許多都來源於此。
楚易喝道:“一數坎兮二數坤,三震四巽數中分,五寄中宮六乾是,七兌八艮九離門……”
雙掌飛舞,碧綠的光球接連不斷的爆射飛出,在鐵壁下方正中的坎位擊撞了一下,在右上方的坤位連撞了兩下……依次類推,剎那之間打了個遍。
剎那間光芒激爆,滿殿皆碧。
忽聽卡啦啦一陣悶響,整個鐵壁緩緩地升了起來,露出黑洞洞的甬道,彷彿一個森然巨口,擇人而噬。
兩人大喜,再不遲疑,齊聲道:“走吧!”迅速穿掠而入。
“嗖嗖嗖嗖!”一陣爆響,銳風劈面,銀光亂舞,萬千箭矢密集爆射而來!
“小心,有伏兵!”
楚易大凜,護體真氣蓬然爆鼓,將亂箭反向震飛。同時抱身螺旋飛轉,圓球似的朝內怒射,雙手氣刀縱橫飛舞,洶洶反攻。
氣刀劈處,只聽噹噹噹當一片脆響,彷彿打到了堅不可摧的物體上,反彈的氣浪極爲驚人。
兩人心中反倒一寬,知道不是什麼伏兵,只是觸動了暗器機簧而已。
身形還未站穩,後面砰地一聲震響,玄冰鐵壁又已落了下來,將退路封堵得嚴嚴實實。
剎那間四周漆黑一片,森寒徹骨,什麼也看不見、聽不着了,彷彿所有的影像、聲音都被這面鐵壁隔絕在外。
在這絕對的黑暗裡,連他新煉成的火眼金睛似乎也暫時失效了。一種無形而又難以言喻的詭異氣氛瀰漫四周,濃霧似的壓得他們透不過氣。
楚易心中大寒,暗想:“此門一關,不知道還出不出得去?倘若前面沒有出路呢?難道我們就要永遠困在這地底深處?”想到這裡,驀地感到一陣刺骨的恐懼和後悔,頓時有些難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