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當空,險峰峻嶺參差雄立,這片冰湖竟然嵌在巍巍雪峰的半山處。
水聲震耳轟鳴。十丈開外,萬仞絕壁截然天半,一道瀑布天河似的飛瀉而下,衝濺起漫天水珠,珠簾雨霧似的瀰漫。
冰湖之水朝東面溢流而出,又化作銀川飛瀑,繼續朝懸崖下衝落。
“哇!”
楚易溼淋淋地仰躺在湖邊雪地上,腹內也不知灌了多少冰水,說不出的煩悶脹痛,被晏小仙素手擠壓片刻,立即沖天噴出一道道水箭。
他周身虛脫,體內真氣翻江倒海,時而猶如烈火焚身,燒灼得口乾舌燥;時而又如徹骨冰寒,簌簌顫抖。那滋味宛如冰火兩重天,難受至極。
“大哥!”
晏小仙周身溼透,焦急而擔憂地凝視着楚易,雪白的臉上掛滿晶瑩的水線,分不清究竟是水珠,還是淚痕。
楚易喘息着轉頭望去,妖蟒蜷縮着匍匐在雪地上,一動不動,血肉模糊,紫血凝結爲薄冰,閃耀着淡淡的紅光,已經死去多時。
他如釋重負,心中忽地又是一凜,有氣無力地道:“賢弟,你……你的傷勢怎樣?沒……有大礙吧?”
晏小仙見他氣息奄奄,卻仍這麼關切自己,眼圈不由得一紅,正想說話,遠處忽然隱隱傳來一聲呼嘯。
兩人轉頭望去,數百點銀光繽紛閃耀,迅速逼近。
晏小仙一凜,低聲道:“是張天師他們追來啦。大哥,我們快躲上一躲。”纖指飛彈,幾道金光激射而出,穿入妖蟒巨軀。
“哧哧”連響,青煙直冒。轉瞬之間,那盤桓如山的巨蛇屍體便化爲一汪膿水,蒸騰得一乾二淨。
楚易一怔,奇道:“爲什麼要躲……”話音未落,臉上燒燙,頓時會過意來。
先前他爲了解救皇帝,情急之下忘記晏小仙的叮囑,當衆揭穿角蟒魔祖,指明李芝儀已死,不啻於自己招供知道李芝儀及那袋修真法寶的下落。
張天師等道門高手又怎會放過他們?
此處荒山野嶺,倘若真被他們追上,搶了法寶,殺人滅口,再嫁禍給死去的角蟒魔祖,豈不冤枉透頂?
晏小仙四下眺望,雙眼驀地一亮,背起楚易騰空飛掠,身形曼妙地穿過那道瀑布。
瀑聲轟隆,水珠密雨般撲面打來,清涼徹骨。
水簾後柳暗花明,那陡峭溼滑的絕壁上,竟然有一個極爲隱秘狹窄的洞穴。
楚易又驚又奇,不及細看,晏小仙已足尖飛點,揹着他在溼滑的陡壁上飄然抄掠,輕輕巧巧地鑽入洞穴之中。
洞穴狹小,兩側石壁如刀削斧鑿,僅容兩人側身而行。一陣陰寒冷風從裡倒灌而出,吹得兩人寒毛直豎。
這時,洞外呼嘯聲越來越近,追兵距離此處不過兩三裡之遙。
晏小仙一咬牙,顧不得許多,低聲道:“咱們先到裡面躲上一躲,等那些牛鼻子走了,咱們再回長安,另做打算。”
楚易體內真氣翻江倒海,攪得五臟六腑都直欲顛散開來,周身忽冷忽熱,難受至極,一時間說不出話,只能點頭示意。
晏小仙從懷中取出乾坤袋,探手入囊,夾出一個八角銅鏡,斜斜放在洞口。
“哧哧”連聲,月光穿過瀑簾,斜照在銅鏡上,頓時折射出數十道銀光,交織成淡淡的水光氣罩。
洞外影像頓時隔絕。
晏小仙左手打開火摺子,揹着楚易,徑直往洞裡移去。朝裡走了幾十步後,柳暗花明,到了一個較大的鐘乳石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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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易“咦”了一聲,驚訝無比,忖道:“想不到這山洞外小內大,其中竟別有乾坤。”
洞中鐘乳石柱參差縱橫,高高低低如狼牙交錯。火摺子光焰跳躍,壁上黑影長短伸縮不定。幽暗的光線裡,一切顯得撲朔迷離,陰森詭異。
側耳傾聽,依稀有“叮咚”的泉水聲,甚是悅耳。
循聲望去,右前方石壁上竟又有一個甬洞,幽深黑暗,也不知通向何方。
晏小仙妙眸光芒閃動,喜道:“是了!大哥,此處必是角蟒老怪的巢穴。”
妖怪爲了躲避道門修真的誅討,修練的洞府往往選擇得十分隱秘。
晏小仙料想角蟒魔祖定是打算劫持自己二人逃回此處,逼問出法寶下落,不想出師未捷身先死,陰差陽錯,其巢洞反倒成了他們的避難所。
頓時,晏小仙心中大定,揹着楚易七折八轉,朝裡奔去。
甬洞迤儷蜿蜒,霓光隱隱,一道道絢彩光線縱橫交錯,神秘而又妖麗。
水聲越來越響,陣陣陰風倒卷而出,潮溼腥臭之氣撲面而來,其中又夾雜着一種濃烈而奇特的香氣,混雜一起,說不出的古怪,薰得楚易昏昏欲睡。
兩人奔到甬道盡頭,水聲嘩嘩,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洞窟高闊幽深,千奇百怪的鐘乳石組成各種奇觀異景,又彷彿無數飛禽盤旋、怪獸蹲伏。
四周石壁雖然凹凸不平,但卻晶瑩剔透,光潔如琉璃瑩玉,絢彩紛呈,流離變幻,宛如置身迷離仙境。
洞窟正中,一道淡藍色的月光筆直地投射而下,將洞內映照得雪亮透徹。
定睛望去,頂壁赫然有一個兩丈方圓的裂口,從山頂洞穿,直達這山腹密窟,而後又筆直貫穿地底,形成一個深不可測的洞淵。
那束輕紗淡霧似的月華光柱中,一道道晶瑩的流泉水線閃爍着萬點瀅光,密雨連珠似的從頂壁裂洞飛瀉而下,形成了洞內的小瀑布,朝着下方的洞淵攢射。
地底洞淵裡水霧迷濛,腥臭撲鼻。寒風陣陣倒卷而出,將瀑簾吹得飛花碎玉似的飄散。
火光、月色、水霧……相互映照,在瀑簾中形成一輪淡淡的彩虹,使洞內越發顯得光怪陸離,如夢如幻。
兩人想不到這幽暗洞中還有這等奇景,都有些驚訝。轉頭望去,四周還有幾個稍小一點的洞窟,彼此相互連通。
洞口紅幔低垂,陰風吹來,幔簾翻飛鼓舞,若隱若現。玉牀石桌一應具備,絲綢緞被,極盡奢華豔麗,想必這是角蟒魔祖的寢室與起居之所。
楚易徐徐掃望,奇道:“沒想到角蟒老怪長得粗鄙醜惡,洞府倒這麼精緻……”話音未落,忽然“啊”地失聲驚呼。
只見右邊的大洞內立了個一丈來高的青銅饕餮煉丹爐,火苗吞吐,紫氣繚繞,那濃郁的異香就是從這煉丹爐中散發出來的。
煉丹爐上方,高高懸着一面古銅鏡,青光閃耀。丹壇上插了一柄用來祭神驅妖的太一寶劍,旁邊橫七豎八地躺了幾個紫衣道姑,七竅流血,雙眼圓睜,滿臉驚怒悲鬱的神色,顯然已經死去多時。
倘若此處是角蟒老怪的巢穴與丹房,又怎會有道姑屍體?
兩人寒意大起,驚疑不定,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往側洞裡走去。
四處查探之後,發現四個側洞之中一共有八具道姑屍體,脖子、腰肋、膝蓋骨盡皆粉碎,淤痕紫黑,都似是被巨蟒活生生地絞纏而死。
就在這時,忽聽洞外隱隱傳來呼嘯聲,當是追兵趕至。
張天師的聲音如雷霆般響起,一字字極爲清晰地傳到兩人耳中:“蓮花峰上妖氣繚繞,蟒怪定藏在附近。大家仔細搜搜,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將他挖出來,碎屍萬段!”
蓮花峰?楚易、晏小仙聞言大凜,既而恍然大悟,敢情這裡竟是西嶽華山!
華山是西唐靈寶道士的一大修真地。朝陽、蓮花、玉女三峰上的紫微觀、凌波館、太乙宮被號稱爲靈寶三觀,聲名之大,已經遠遠蓋過了靈寶派祖山、閣皁山諸道觀。
這裡既是蓮花峰,那麼這個密洞也絕不可能是蟒怪的巢穴了。這兒丹爐、牀榻一應具備,死去的道姑又身着紫衣,應該是靈寶道姑的修練洞府。
但這些道姑究竟是否死於角蟒魔祖之手呢?
角蟒老怪冒充太乙真人行刺皇帝敗露,又爲何竟敢冒奇險,將他們帶至華山?這不啻於自投羅網嗎?亦或……仍是爲了嫁禍靈寶道士?
兩人心頭疑竇叢叢,如陰雲密佈。
果聽洞外衆人大呼小叫道:“他奶奶的,這裡是華山,蛇妖既然敢逃到這裡,一定是和靈寶道士勾結無疑了!”
“靈寶妖道好大的膽子!竟敢勾結妖魔,犯上作亂,還不快快滾出來受死!”
“靈寶派的道士、道姑聽着,再不交出蛇妖,立即蕩平華山,夷滅九族!”
又聽張天師的聲音朗朗說道:“靈寶衆道友,龍虎天師張思道和上清唐仙子奉旨追捕妖魔刺客到此,望請協力合作,降妖除魔!”
楚易、晏小仙對望一眼,大感不妙。這個密洞是靈寶洞天,倘若靈寶道士也加入搜捕行列,他們遲早都將被發現。
但令二人奇怪的是,不管張天師等人如何呼喚,華山上的靈寶道士竟杳無應答,毫不理睬。
偌大的華山,竟像是沒有一個主人。三大道觀一百八十餘名道人都到哪裡去了?
晏小仙驚疑不定,蹙眉沉吟片刻,嘆了口氣道:“大哥,既來之,則安之。相形之下,眼下只有這裡最爲安全……”轉過頭,剩下的半句話頓時轉化爲一聲驚呼,駭然道:“大哥,你……你……”
楚易奇道:“賢弟,怎麼啦?”順着他的目光望去,腦中轟然一響,駭然大叫,跌跌撞撞坐倒在地。
不知何時,他的雙臂皮膚竟已生出淡青色的鱗甲!再一細看,雙手、雙腳全都遍體生鱗,在泠泠月色中閃耀着詭異的碧光。
“我……我……這是……這是怎麼回事?”楚易驚駭恐懼,背脊涼颼颼地盡是冷汗,體內寒熱交加,越來越覺難受。
晏小仙靈光一閃,失聲道:“大哥,你一定是誤吞了角蟒魔祖的蛇丹了!”
“蛇丹?”
楚易心中一凜,驀地想起先前咬住角蟒老怪時,卡在咽喉中的那顆鴨蛋大的珠子,駭然道:“難道竟是那顆圓珠,我將它……將它一口吞下去了!”
晏小仙花容失色,頓足道:“大哥,蛇丹是角蟒魔祖修練了八百年才凝結成的元神氣丹,別說尋常之人,就算是得道修真,也不敢像你這般囫圇吞棗地一口咽入……”
顧不上多說,急忙俯身抓住楚易脈門,凝神探察。
見晏小仙柳眉輕蹙,俏臉越來越白,楚易心裡突突亂跳。
正要追問,晏小仙咬牙道:“大哥,我將它逼出來,你忍着疼。”出手如電,將他經脈盡數封住,既而雙手飛舞,接連不斷地拍在他的要穴上。
楚易劇痛攻心,失聲大叫。
光芒爆閃,晏小仙“啊”地一聲,被氣浪反震,頓時翻身摔倒在地,俏臉煞白如紙,嘴角沁出一絲鮮血。
楚易吃了一驚,叫道:“賢弟,你沒事吧?”
晏小仙妙目怔怔地凝視着楚易,又是駭怕,又是絕望,半晌才顫聲道:“大哥……蛇丹已經化入你的體內了。我的法力不夠,只怕不能……不能將它逼出來了!”
楚易倒抽一口涼氣,大感不妙,啞聲道:“逼不出來,會有什麼後果?難道我會……會變成那條角蟒?”
晏小仙淚珠在眼眶裡打着轉兒,點了點頭,悽然道:“一旦蛇丹裡的妖靈附入你的經脈和心腦,你……你的神志就會慢慢地被角蟒魔祖的魔神吞噬,直到徹底變成妖魔之軀……”說到最後一句,心中悲楚,哽咽難言,淚珠忍不住奪眶而出。
楚易心底森寒恐懼,胸喉彷彿被什麼堵住了,一時說不出話。
相識雖不過短短几日,楚易卻深知晏小仙聰明絕倫,智計百出,絕少有難得倒他的事情。眼下連他也束手無策,只怕自己這回是當真無藥可救了!
他怔怔半晌,眼見晏小仙淚珠簌簌掉落,哭得如此傷心,心中的駭怕之意反倒漸漸轉淡,忖道:“想不到除了我娘,天下竟還有人爲我的死這般難過。”
想到這裡,楚易心底涌起淡淡的悲涼、憐惜和歡喜,哈哈一笑道:“賢弟,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人生百年,有來有去,沒什麼可傷心的。何況我能在臨死前的幾天,認識你這麼一個至交知己,死也無憾啦。”
晏小仙聞言越發傷心,珠淚滾滾而下,忍不住哭道:“大哥,你又忘了我們同生共死的誓言了嗎?你若是死了,我也……我也不想活啦!”
楚易陡然一震,心中酸甜苦澀,又是悽楚又是歡喜,想要溫言勸阻,但喉嚨中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過了片刻,晏小仙似是下定了決心,驀地一抹眼淚,強笑道:“大哥,你放心,不管用什麼法子,我也要讓你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考上狀元,當上尚書,長命百歲。”
楚易見他說得這般斬釘截鐵,微微一怔,正待問個究竟,突然覺得丹田一陣劇痛,彷彿有一股黑暗狂潮怒吼着直貫頭頂,腦中轟然一響,頓時昏迷不醒。
迷迷糊糊也不知過了多久,周身忽而冰寒徹骨,忽而熾熱如炙,體內彷彿有狂潮漩渦,不斷地攪動洶涌,難受至極。
忽地一陣鑽心錐痛,彷彿被無數尖刀利箭同時刺入,楚易“啊”地痛吟一聲,全身收縮,每一寸肌肉都似已繃緊。
疼痛越來越劇烈,但那寒熱交織的怪異感覺反倒消失了,經脈中狂亂奔竄的真氣也隨之緩緩平息下來。
過了片刻,楚易神智漸漸清醒,徐徐睜開眼睛。
他上身赤裸,盤坐在地。汗水絲絲蒸騰,迴旋繚繞,如煙彌霧漫。
晏小仙閉着眼,盤腿捏訣,繞着他徐徐懸空飛轉。俏臉雪白,香汗淋漓,周身煥發出淡淡的暈彩。
萬千道紫紅真氣從他纖纖指尖“哧哧”激射而出,沒入楚易體內,激撞起一道道流麗的光華,也帶來一陣陣刺骨劇痛。
“啊呀!”楚易目光掃處,驚痛交集,險些跳起來。
只見自己的胸膛、脊骨、兩肋、雙臂……等處赫然釘了三十六枝兩寸來長的青銅獸頭釘,正隨着晏小仙雙手揮舞的節奏,一點點地釘入體內!
晏小仙聽見他的叫聲,嘴角噙起一絲溫柔的微笑,似是鬆了一口大氣,閉着眼道:“大哥,你好些了嗎?”
楚易茫然片刻,突然想起先前發生之事,心下一凜,再次低頭望去,只見皮膚上密集的蛇鱗竟已消退大半。
他“啊”地一聲,又驚又喜,奇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晏小仙柔聲道:“這是銘心刻骨釘,用來封魔鎮邪的神兵。有了它,蛇妖的邪靈就不能奈何你啦。”
十指飛舞不停,“哧哧”之聲大作。紅光氣箭縱橫交織,照得鐘乳石壁奼紫嫣紅,變幻無窮。
晏小仙的臉也被映得酡紅如霞,嬌豔無比。
“銘心刻骨釘?”楚易大奇,忍疼問道。
晏小仙嫣然一笑,道:“是啊。這神釘不但可以封鎮體內的邪魔,還能透骨入脈,脫胎易髓。大哥再忍上一個時辰,就是銅筋鐵骨之身了。”
楚易驚喜難抑,但隱隱之中又覺得似有不妥:倘若這神釘有這等奇效,晏小仙先前又何必那般絕望傷心?
忽然又聽見洞外傳來一聲大叫:“找到了!我看見他藏在這個山洞裡!”
既而歡呼四起,叱喝聲此起彼伏:“快快出來,再不出來我們就放火燒洞了!”
“張天師,快用縛魔龍骨劍取這妖魔性命!”
楚易大吃一驚,難道張思道等人當真已經發現自己二人了?
晏小仙睜開雙眼,微微一笑道:“大哥放心,他們在使詐,想騙我們出去呢。我在洞口打開了逆光幻鏡,張天師即便有通天眼、順風耳,也發現不了咱們。你只管靜心調息就是,等你蛇鱗去盡,咱們再設法離開此地。”
楚易鬆了口氣,笑道:“原來如此。”心中大寬,索性閉起眼睛,凝神聚意,什麼也不多想。
餘下的一個時辰可謂如坐鍼氈,芒刺在背,每一刻都如螞噬刀扎,度時如年,備受煎熬。
越到後來,那疼痛便越是劇烈,彷彿敲骨吸髓,撕肝裂肺。
楚易臉色越來越蒼白,汗珠如黃豆滾滾而下,就連手心亦被自己的指甲掐得鮮血淋漓。
好在他意志堅定,極能吃苦,雖然疼得眼冒金星,連眼淚都險些涌出來,卻始終沒哼出一聲。
晏小仙一邊繼續御氣將銘心刻骨釘一點一點地送入,一邊不斷地柔聲細語,東岔一句,西插一語,分散楚易的注意力,讓他稍稍忘卻痛楚。
洞外,那些道士依舊不斷地吶喊搜尋,虛張聲勢,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如此過了一個多時辰,三十六根青銅釘盡數沒入楚易骨脈之內。
他周身皮膚果然光潔如初,甚至閃耀着一層淡淡的金屬光澤。唯有肘部、膝彎等部位還有一些蛇鱗,隱約可見。
楚易穿好衣服,揮了揮臂,覺得骨骼大輕,飄飄欲飛,丹田裡暖洋洋的極爲舒服,經脈內的不適之感也幾乎消殆乾淨,只是偶爾仍會覺得有些氣流在體內四處亂竄,麻癢難當。
晏小仙把着他的脈探察了片刻,心中如釋重負,嫣然一笑道:“大哥,現在你已經不是凡胎俗身了。蛇丹裡邪神再不能侵蝕你的骨髓和經脈啦。”
楚易又驚又喜,笑道:“這就叫做‘楚易咬蛇,焉知非福’。賢弟,多虧了你,我纔可以因禍得福,洗髓換骨。”
晏小仙擦了擦臉上的汗珠,神情疲憊,微笑道:“大哥,我再教你些道門的修練法門,以後你每日花些時間運氣修行,不過半年,就可以將角蟒魔祖的元神氣丹全部消化吸納了。”
“什麼?還要半年?”楚易吃了一驚,微微有些掃興。
晏小仙莞爾道:“像大哥這樣毫無根基之人,如果不走旁門左道,半年已經算非常快啦。”說完又教了他些修真吐納呼吸的基本法訣。
楚易悟性頗高,記憶力又極好,生平所背誦的艱澀古書可謂汗牛充棟,相形之下,這些道門法訣顯得淺顯無比,片刻便已記牢領悟。
他初窺修真門徑,心中不勝激動。當下依樣畫葫蘆,盤腿運氣調息,吐納之間,果然覺得體內氣息大暢,歡喜更甚。
晏小仙心中大鬆,剛要起身,骨椎忽地一陣劇痛,身子一晃,“啊”地痛吟失聲,倒抽一口涼氣。
楚易吃了一驚,失聲道:“賢弟,你怎麼了?”一把將他扶住。
晏小仙搖了搖頭,蹙着眉尖強笑道:“我沒事兒,只是有些累啦。休息一會兒就好……”一語未畢,眼前金星亂舞,俏臉瞬間蒼白。
原來這“銘心刻骨釘”全稱“移神化氣銘心刻骨易髓神釘”,原本是黃帝以三十六種大荒奇鐵煉製、用來封鎮蚩尤魔神的上古神兵。
此釘固然可以透骨入脈,讓人變作銅筋鐵骨之身,但卻有一個極爲兇險的條件:需有一個道行頗高的修真,願意以移神化氣易髓大fǎ的兩傷法術自損經脈,將自己的真元輸入神釘,無私地種入洗髓者體內,才能幫助他脫胎換骨。
試想,天下修真哪一個不是苦修勤練,期盼着早日飛昇成仙,又有誰願意將自己辛辛苦苦修練得來的真元氣丹平白送與他人?
何況稍有不慎,還有經脈倒錯、魂飛魄散之虞。
晏小仙先前被角蟒魔祖擊傷經脈,本應立即運氣修養;但爲了及時幫楚易洗髓換骨,反倒自損奇經八脈,將大半真元送入他的體內。
即便半月之後可以修復奇經八脈,輸與楚易的六成真元卻是永遠不可得回了。
晏小仙生怕楚易擔心,不敢說破,當下強忍劇痛,暗自強行運氣,臉頰立即又恢復了暈紅。
然而經脈卻火燒火燎,越發疼得鑽心徹骨,一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險些連氣也喘不過來。
楚易一介書生,又哪知其中兇險奧秘?見他如此,只道是傷勢未愈、太過疲勞所致。心中又
是感動又是愧疚,道:“賢弟,你快躺下好好安歇。等傷勢好了,咱們再設法回長安不遲。”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到牀榻坐下,爲他寬衣解帶。
晏小仙此時恍恍惚惚,一時也聽不見他說些什麼,周身乏力,只好軟綿綿地由着他來。
衣帶輕解,長裳滑落,露出米白色的褻衣,清寒幽香絲絲撲鼻,勾魂蝕骨。
楚易心中一蕩,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晏小仙xiōng部輕微起伏,腰肢纖柔,竟如女子一般不盈一握。指掌所觸,肌膚晶瑩滑膩,直如凝脂瑩玉。
剎那間,楚易喉嚨彷彿被什麼堵住了,呼吸不得,手指竟莫名地顫抖起來,暗想:“畢竟是富家公子,賢弟的皮膚竟比女子還要細嫩幾分。”
晏小仙迷迷糊糊中感覺幾個滾燙的指尖劃過自己的肩頭,全身一顫,驀地睜開眼睛,“啊”地一聲,雙頰暈紅如火,抱起外裳,猛然往後退縮。
那羞怯慌亂之態竟如同豆蔻少女,風姿楚楚,惹人愛憐。
“賢弟,我……”楚易吃了一驚,心中怦怦大跳,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大哥,我自己來……”
晏小仙細如蚊吟地說了一句,不敢看他,低頭拖過被子,裹住全身,將衣裳從裡邊褪下。
火光明亮,從上往下俯瞰,晏小仙長睫微顫,俏臉紅如桃花,嬌媚不可方物。那雪白細膩的脖頸、柔滑幽深的背脊……若隱若現,更添神秘魅惑。
楚易心中劇蕩,腦中竟莫名地閃過一些生平從未想過的旖旎畫面,熱血轟然上涌。
綺念方起,他頓時大吃一驚,如被焦雷所劈,駭然暗道:“我怎會對義弟起這些齷齪念頭!”
楚易少年單純,情竇初開,對於男女情事尚懵懵不懂,更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斷袖之癖、分桃之念,偶然瞧見同性男子親熱纏綿,也是驚愕厭憎,避之不及。
想不到今日自己竟對結拜義弟起了這種不堪之念,心中之驚駭震懾、痛恨悔懼,實是難以言表。
晏小仙低聲道:“大哥,我先睡了。”鑽入被窩,遠遠地蜷在一旁,再不動彈。
因她元氣大傷,早已心力交疲,剛一躺下,睏乏之意立即潮水似的涌了上來,不過片刻,便自沉沉睡熟。
楚易呆若木雞,聽若罔聞。思緒如電光石火一一閃過,忽地想起自己兩日來對晏小仙隱隱約約似乎都有這樣的慾念,只是先前沒有想明白罷了。
他心亂如麻,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耳根燒燙。怔怔木立了半晌,方纔夢遊似的吹滅紅燭,上牀和衣躺下。
楚易躺在牀上輾轉反覆,想着剛纔發生之事,一時驚駭羞慚,一時悔懼怨責,魂不守舍,周身滾燙如燒,哪裡睡得着?
爐火熊熊,四周紅幔翻飛卷舞。
洞窟正中那道雪亮的月光已經漸漸移轉,映照在東邊的洞壁上。瀑簾輕煙薄霧似的飛揚,轟隆作響。
洞外,呼喝叫罵之聲隱隱不絕,龍虎、上清衆道士想必仍在遍山搜尋。
但此時的楚易對這一切卻是恍然不聞,視若無睹。在他鼻嗅之中,盡是晏小仙的幽寒體香,眼前、耳邊都是其音容笑貌,心中突突亂跳,定了定神,忍不住轉頭望去。
火光下,晏小仙青絲蓬亂地散在枕上,遮住了半邊嫣紅的臉龐。只見他顏容嬌媚,睡姿慵懶,肌膚晶瑩似雪,說不出的嬌美撩人。
楚易心跳如狂,直想捱到晏小仙身邊,將伊人抱上一抱。熱血如沸,忍不住翻身移去。
但方甫動身,立即赫然驚覺,心中驚怒駭怕,慌不迭地痛斥自責,將那股洶洶慾念生生壓住。急忙轉過身,閉目斂神,不敢多想。
但他本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一旦情魔根種,再難自拔。
過不片刻,他的耳畔又悠悠盪起晏小仙銀鈴似的軟語輕笑,那嬌媚俏皮的姿容不斷地在眼前晃動,清澈溫柔的秋波似嗔似怨似悲似喜,宛如春水深潭,將他吞沉卷溺……
楚易口乾舌燥,心跳如擂鼓,萬千綺念又紛紛涌將上來。
垂幔圍合,薰香嫋嫋,爐火“劈啪”脆響。
楚易翻來覆去,心猿意馬,轉眼到了三更。體內沸騰的情yù亦非但沒有絲毫減弱,反倒越發高昂,烈火似的燒得他渾身躁熱難耐。
他暗自也不知痛罵了自己幾千幾萬遍禽shòu,卻依舊不能壓制住那越來越蓬勃洶猛的慾念。心底又是懊惱,又是羞慚,暗自嘆了口氣,想道:“倘若賢弟是個女子,那該有多好。”
就在這時,晏小仙忽然迷迷糊糊地“嚶嚀”一聲,翻過身來。雪白柔軟的手臂也隨之懶洋洋地橫搭在楚易的胸膛上。
楚易心跳頓時頓止,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過了片刻,眼見晏小仙再無動靜,懸吊的心才慢慢地放了下來。
望着咫尺之距伊人尖尖的下巴、溼潤紅豔而微微上翹的櫻脣,他心底狂跳,一個狂野的念頭再度衝上心頭。
但這一次不是想抱上一抱,而是想恣意吮xi那柔嫩如花的脣瓣。
此念方起,他腦中轟然一響,喉嚨裡頓時如被一團熊熊烈火噎住了,口乾舌燥,心想:“罷了罷了!反正賢弟睡着不知,我偷偷地親上一親便是……”
血脈賁張,直欲迸爆,再也強忍不住,擡起身,低下頭,着了魔似的一點一點地貼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