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少奶奶離家出走,又在淮安府租了一條船做了風月行的老闆本就是一樁醜聞。雖說周楠惱那梅家對自己無禮,也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不過,自己嫖了素姐一事實在太敏感,世界關係到她的名節和梅家的聲譽,關係重大。
所以,在昨日稟告史知縣的時候他自然隱去了這一節。否則,事情一旦傳到梅家耳朵裡,人家還不找自己拼命,梅員外黑澀會大老出身,有的是一百種方法讓自己從這個世界消失。
此刻,素姐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驚得周楠手中的筆都掉到地上。忙道:“梅家少奶奶,話可不能亂講。縣尊,在下冤枉,冤枉啊!”
滿屋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有驚訝的,驚的是這個周衙役當真是色中惡狼,連梅家的女人都趕上;又敬佩的是,這個周楠當真膽大包天,真真是膽大X龍X虎,膽小X貓屁股,這麼一個可人兒竟落到手上,果然是個人物;至於梅二小姐,一雙眸子因爲憤怒簡直就是要燃燒了。
“張郎你又何必否認。”素姐突然嫵媚一笑,膩聲道:“郎君昨日和妾身春風兩度,纏綿一日。其中的情分,奴家終身難忘。其實,有此兩次我已經滿足了。卻不怪你,你畢竟是衙門的差役,職責在身,也是無奈。”
聽到她這麼說,看管她的兩個女牢子竟是大覺羨慕:這個周代班頭好生了得,春風兩度,從頭到尾竟堅持了一整天,這簡直就是霸王重生啊!梅家媳婦運氣真好,得此快活。
又看了看周楠,都是暗自點頭。說起來,周代班頭身高體壯,若是再白上一分,倒是個磊落丈夫,風流瀟灑的俏郎君。
周楠渾身無力,自己這個色鬼的名聲算是作實了,竟結巴了;“不是我,不是我……”
“住口,不要臉的賤人,你不就是想報復咱們梅家嗎?”梅二小姐終於忍不住憤怒地叫出聲來:“你一個婦道人家,在家侍侯公婆,受點委屈又如何了?畢竟是你的婆婆娘,做錯了事受罰又怎麼了。你自污名節,就爲了玷污咱們家的名聲嗎?”
素姐只是笑,卻不說話。
梅二小姐又厲聲道:“賤人,好叫你知道,污你身子這人究竟是誰,別被人矇在鼓裡了。”就用纖細的手指指這周楠。如果她會六脈神劍,估計周楠身上已經被刺出無數血淋淋的窟窿來。
“他呀,自然是我的張郎,張大大。”
“呸!”梅二小姐的眼淚突然落了下來:“你果然是什麼都不知道,這個惡賊正是當年害了大哥性命的周楠,剛刑滿釋放從遼東回來沒幾日。惡賊,我們梅家究竟怎麼你了,你害我大哥性命,現在又污我嫂嫂,盡緊着咱們梅家欺負?”
“什麼?”素姐的身子顫抖起來。
“我不是,我不是……”周楠訥訥無語。
“咯咯……”素姐突然發出一陣淒涼的笑聲:“這纔是無巧不成書啊,周楠,你欺我這個未亡人,究竟想做什麼?你身爲先夫密友,***子,真真是禽獸不如。周楠,周子木。昨日我說怎麼看你那麼眼熟,對你也心生好感,原來竟是一個故人。什麼地方都給你看,什麼地方都叫你咬,還和你許下白首之約,原來你就是當初那個姓周的賊子。這你給的銀子,當我是什麼人,嫖妓嗎,還給你。”
說罷,就從袖子裡掏出那錠一兩的銀子狠狠朝周楠打去。
周楠一時不防,正中額角。只感覺眼冒金星,痛不可忍。用手一摸,起了一大快青腫。還好他窮得厲害,若是換成十兩一枚的銀船,只怕就要頭破血流了。如果換成五十兩一錠的官銀,後果不堪設想。
“不要臉,不要臉。”梅二小姐又尖聲大罵起來:“髒,髒死了!”
見下面鬧得實在不象話,史知縣喝了一聲:“肅靜,民女梅氏,竟然這個婦人是你家寡嫂,自領回家去吧,結案!”
也不知道那姑嫂二人是怎麼離開衙門的,周楠的腦子裡還亂糟糟嗡嗡着響。好半天,他才苦澀對史知縣一笑:“大老爺明鑑,民婦梅家媳婦不忿在下將她拘拿回夫家,胡亂攀咬。”
“真是世風日下,民心不古。”史知縣畢竟是正統讀書人出身,自然是見不得這種齟齬齷齪之事,也不理睬周楠,一揮袖把他趕了出去。
其實,像衙役這種身份卑賤之人,蠅營狗苟,欺男霸女,狂嫖濫賭也沒什麼,人品低劣的小人,不就喜歡飲食男女這種調調兒嗎?可週楠以前畢竟是讀書人,詩文又極是出色,史知縣自然要高看他一眼。
可這事他幹得實在太不成話,自然令縣尊大大地失望。
按說,周楠獻上改農爲桑之策,助史傑人平安度過年考這一關,又破了梅家媳婦失蹤這樁奇案,功勞甚大。不說升職加薪,怎麼也得有點犒賞。
可接下來兩日,史知縣也不搭理他。周楠求見過兩次,都被他給趕了出去。
現在周楠在衙門裡的身份有點尷尬,李班頭從淮安城回來之後,他那個代理班頭自然做不成。當初周楠也想過,周秀才當初好歹也是有功名的,自己最好的去處是到六房做個書辦,抄抄寫寫,收收發發,進而掌管機要。事少離家近,工資也高。可是,知縣卻沒有任何安排,他也即不屬於六房也不歸三班,變成了一個四處晃盪的閒人。
沒事做確實無聊,同時,自己嫖了梅家媳婦的事情不知道怎麼地就在縣裡傳開了。什麼葡萄棚、鞦韆架、角先生、一龍N鳳的版本都出來了,說得有鼻子有眼。搞得周楠每次去衙門待差,就有衙役跑過來問其中情形,還特意交代“注意細節,詳細描述一下。”
衙役們說話沒有講究,六房的師爺們好歹讀過書,措辭也文雅。通常都會曖昧一笑:“一天是一日,一日是一天,周楠你龍精虎猛,當真叫人羨慕,可有養生之道,大家不妨坐而論道,切磋交流一番。”
周楠真真是鬱悶到死,不就是犯了生活作風問題,至於不給我安排工作嗎,古代也有這種說法?
想了想,還真有。畢竟,官場文化從古到今都是一脈相承的。在男女關係上不嚴肅,不以結婚爲目的的官民魚水之情乃是大忌。而且,古人的道德觀中,喜好女色從來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不然,爲什麼《水滸傳》中一提起英雄好漢都是“平日裡只喜打熬筋骨,對於女色全然不讓在心上。”
不過,也不盡是壞消息。首先,歸縣丞就不來找他的麻煩了。這位二老爺,因爲改農爲桑之事被史知縣打發到蘇南去購買桑苗,估計要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其次,衙門裡關餉了,發了二兩銀子。這是周楠穿越到明朝之後第一有了正經收入,自然要慶賀一番。何以解憂,惟有暴食。他就沽了一壺酒,用荷葉包了一斤滷肉,一個人在公房裡吃了個肚圓。
這個時候,有衙役過來說縣尊傳他過去有事交代。
可算是撈到和史知縣見面的機會了,周楠精神大振,忙去後衙拜見。可惜他吃得實在太多,行動不便,只能以手扶牆。屋中的一個師爺就笑道:“人有五行,腎爲水,水滿自溢,但若是不知節制,卻是傷身,年輕人當事行有度。好歹也是讀過聖賢書的,不要失了衙門的體面。”
周楠沒好氣:“你這是捕風捉影,縣尊御下極嚴,我等感念大老爺恩德,整日都呆在家中,閉門思過。”
“你這個青皮賊胥,也知道自己錯了。”史知縣哼了一聲,滿面的不快。他心中也是後悔,周楠這事傳出去確實對衙門的名聲是一次重大抹黑,在事後他也下了封口令,命知曉案情的幾個人不得外傳。可是,別人還好說,問題出在那點的兩個女牢子身上。這兩口婆娘嘴快,加上女人天生八卦,如何藏得住話,一傳十,十傳百,這事如今已經成爲本年度安東縣最大新聞。
你想啊,周楠這廝當年殺了梅大公子不說,如今有嫖了人家的遺孀,欺負人也不是這麼欺負的。果然是駭然聽聞,禽獸不如。
周楠忙道:“在下有罪,還請大老爺寬恕,周楠只求爲縣尊效力,個人的榮辱得失卻不放在心上,只求戴罪立功,報效老父母的恩義。”
“恩,正好有一事要問你。”史知縣沒有睡好,打了個哈欠:“改農爲桑的事情有些眉目了,吏部山東清吏司派出部中官員到地方上外察歲考,決定由那位主事過來覈實我縣改農爲桑之事。此事是你的提議,今日叫你過來商議。”
一個師爺就介紹說,按照大明朝的規矩,地方官員的外查歲考都由吏部派員或者地方知府負責。安東的改農爲桑涉及到減免賦稅,不能不慎,恰好吏部山東清吏司的主事所在的兗州離這裡近,就叫他過來覈實,看看安東縣的良田是否已經盡數該成了桑田。如果屬實,這事內閣就準了。
當初史知縣上這個摺子也是病急亂投醫,現在上頭要來覈查,問題就嚴重了。這事他也就是在奏章上隨便說說,應付了事。可現在上頭又要來查,他可變不出萬畝桑園,況且縣中的百姓可不會答應好好兒地把秧苗拔了換成桑樹,沒有了收成,大家來年都要喝西北風。一味強逼,說不好會激起民變。
吏部尚書被人稱爲天官,是直接負責發官帽子的。因此,吏部在六部中排名第一。當然,禮部有話要講。
管人事的吏部和管財政的戶部權柄極重,裡面的人脾氣也不好。如清吏司主事這種小官,雖然只是從五品,可一旦心中不爽,哪怕你是一省的布政使、提刑按察使,也敢指着你的鼻子罵,偏偏你還得陪笑臉。
這次吏部派員覈查,史知縣頭大如鬥,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這事本來就經不起查,一查,桑田呢?沒有?欺君惘上,去北鎮撫司喝茶吧!
不過,史知縣只是七品官。你不是四品,還真沒資格讓朝廷出動錦衣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