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子自進去通報,周楠和汪連在李家照壁前等候。
周大人突然一臉的緊張,眼珠子四下滴溜溜轉動,似在琢磨着什麼,腳也不爲人知地朝後移動。
從頭到尾汪連就盯着他,見此情形,身形一晃就攔住大門口,低聲喝道:“大人這是要去哪裡,想走嗎?”
周楠強提起勇氣:“汪連,伸頭是一刀,縮頭一刀。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放心好了,本大人可不是沒擔待的人。”
汪連淡淡一笑,道:“也是,反正大人遲早都要走上這一遭,躲是躲不過去的。富貴險中求,那可是錦衣千戶世襲惘替啊!咱家是沒有兒子,如果有,就算是死也要搏上這一回。”
周楠突然問:“汪公公,看你這身坯應該是練過的。等下若是動起手來,還請多多關照啊!本官自有一份心意奉上,本官不想死。”
汪連只是含笑不語。
周楠:“螻蟻尚偷生,除死無大事。若汪公公不肯維護,本官現在就鬧。”
看他畏懼成這樣,汪連心中鄙夷,心中確實又怕他突然反悔奪路而逃。心中念頭一轉,問:“什麼心意?”
周楠:“二十兩如何?”
汪連搖頭。
“五十兩,不能再多了。”
汪連還是搖頭。
“汪公公啊,本官一個月才二兩銀子的俸祿啊,實在拿不出多的來啊!”周楠哀號了半天,咬牙:“好,就一百兩好了。等下去見李家父子的時候,你也隨我一道進屋。一旦動起手來,你立即動手將本大人救出去。我想,以你模樣看來武藝應該不錯吧?”
“一百兩……也成。”汪臉一副大爲動心模樣,略一思索,緩緩道:“咱家以前在宮裡時,整天只知道打熬氣力,對與女色全然不放在心上。尋常七八條精壯漢子還近不得我身,若是要搶你出去也不是什麼難事,也能保得你平安。不過,乾爹的大事要緊,需得你見了血才行。”
什麼對於女色全然不放在心上,你要有那個功能才行,周楠腹誹,忙道:“見血,見血,一定要見血。”說着話,他從牆角揀起小半截磚:“等下見了李偉李高父子,本官二話不說先奔自己腦門子拍一記,拍出血來。然後,咱們就可以走了。哈哈,如此這一頓也不用捱了。哈哈,本大人真是個天才!”
汪連一陣無語,周大人這麼搞,那不是耍流氓嗎?試想,到時候李高父子也不知道是何表情?不解、震驚、好笑……這純粹就是失心瘋嘛!
好好一場栽贓行動,周大人這麼一弄豈不成了一場鬧劇,下來咱家該怎麼向乾爹交代?
他忙將那半截磚搶過去,急道:“周大人放心,咱家練了二十來年武藝,輕重也看得出來。等下只需讓李家人打,火候一到我自然救你出去,絕對讓你死不了殘不了。”
“如此就多謝公公了。”周楠不住作揖,又許下許多好處,說了一段感激的話。
見他慫成這樣,汪連心中更是鄙夷,堂堂行人,清流言官,竟委瑣成這樣,比起宮中的內侍還不如。
這人,又是怎麼被人信譽爲一代詩詞大家的。
他有種要將周楠捏死的衝動。
不片刻,門子就出來,說大老爺和大公子在書房,請周大人過去說話。
就帶這二人在府中走了半天,就到了一座小院子的月門門口。
只見,小院子中站了十來個手執棍棒的精壯漢子,見了他們都虎視眈眈看過來。、
突然,汪連在月門門口站住了:“行人,小的在此等候。”
wωw⊕тт kΛn⊕C〇 “啊,不……”周楠面色大變:“汪師爺,說好了一起進去的。”
汪連恭着身子:“大老爺說話,小的不便在場。”他心中冷笑,暗道:今日擺明了是鴻門宴,本公公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何肯陪你去送死?我就站在這裡,等到裡面火候差不多了再進去收屍。
“你……”周楠正要叫。
那門子拉着他的手:“周大人,請吧!”
周楠無奈,只得隨他進去。從後面看去,只見他的背影正微微顫抖。
今日天氣非常好。
一連十幾個豔陽天,地上的雪都已經化盡。
李家書房的窗前栽着臘梅,開着一樹繁花。
進得屋中,陽光從外面投射進來,花影搖曳在佔了一面牆的書架子上,顯得甚是清雅。
李偉和李高正坐在椅子上,一臉仇恨地看着進屋的周楠,眼睛裡全是兇狠的光芒。
李家和周楠的仇怨已深,今日見了面,分外眼紅。
周楠突然一改先前在外面時的委瑣模樣,瀟灑地一揮袖子,從容坐下,吟道:“日暖香繁巳盛開,開時曾達千百回。春風豈是多情思,相伴花前去又來。李偉,李副使,咱們又見面了。”
李偉:“姓周的,你來我家裡做甚?”
周楠溫和地笑道:“有兩個消息想要告訴李偉你和李副使,一好一壞,不知道你們想先聽哪個?”
李高大怒:“有話就說,有屁快放。”
周楠:“好話一句三溫暖……不,是三冬暖。好話是人都愛聽,那我就先說好消息吧!好消息是,就在今天一大早,工部行文,免去了本官代軍器局大使一職。李高你不是一直想獨攬大權嗎,倒是可以去活動一下這個大使的官職。”
聽到周楠着話,李高忍不住問:“可真?”
周楠將那份公文扔在案上。
父子二人拿起來仔細端詳了半天,同時面露喜色。
周楠道:“李大人做了這個軍器局大使,沒人掣肘,一言斷事,油水不小啊!本官在這裡恭喜李大使發財了。”
李家父子同時哈哈大笑,叫道:“爽利!”
李高指着周楠罵道:“姓周的,知道本公子的厲害了吧?你一個狗屁行人又有什麼了不起,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他娘就是個酸秀才,根本沒資格做這個官兒。你擋了本公子的道,老子彈指間就能叫你的官兒做不成。怎麼,你害怕了,想過來求饒了嗎?晚了!”
他們父子最近心情極佳,拿到給景往打製金銀器皿、首飾的差使之後,至少有上萬兩入項。軍器局那邊的生意弄下來,也有好幾千。
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好事一件連着一件。
周楠突然哈哈一笑:“求饒,某堂堂讀書種子,寧折不彎,說句實在話,這大使我還真沒有什麼興趣。不外是回行人司去繼續做我的行人,前程不比耗在軍器局遠大?另外,我八月份要參加鄉試,可沒有功夫在白各莊同李大人耗。”
“正好借這個機會回家好好讀書,不謙虛地說一句,此番鄉試,周楠志在必得,也有這個信心。將來,周某得了進士功名,至少是一個正七品的正印官。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要點翰林。按照一句俗話來說,就是本官現在正是吃長飯的時候。”
“倒是你們父子,一輩子也就是個外戚,也只能弄點錢財,永遠也見識不得真正的權力的滋味,本官倒是替你們遺憾得緊啊!怕就怕,將來你們這個外戚也做不成,身死名滅,豈不惜哉!”
這已經是指着李家父子的鼻子罵娘,這已經是赤裸裸的挑釁了。
囂張,實在是太囂張。
李高大怒,罵道:“好個不知道死活的東西,大爺我算是明白了,你今天就是來找死。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進來。既然來了,就別想全須全尾離開!”
周楠:“其實,本官一進門你們就沒打算放我出去吧,就算沒有剛纔這事?”
李偉和李高哈哈大笑,表示同意。
是啊,如果在府外,倒是不好動手,這京城裡倒出都是巡街的兵丁,日夜不休。又是順天府,又是宛平、大興兩縣的衙役。另外,還有錦衣衛和五城兵馬司。
整個京城都處於嚴密的監視之中——老大哥在看着你——動起手來,馬上就惹出風波。李家父子雖膽大妄爲,卻也不想給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煩。
你既然來了,那就是羊入虎口,咱們新帳舊帳一起算。
周楠站起身來,將頭一動對着牆壁:“若我今天撞死在這裡呢?”
“你撞啊,不死算我輸。”李高鄙夷地看着他。
周楠:“你可想好了,一個言官清流死在你家裡的後果。”
“少虎人,我家父子是什麼人,未來的國丈和國舅爺。今天是你自己尋短見,須怪不得我們,大不了賠點燒埋銀子被朝廷訓斥幾句了事。”李高獰笑:“快死去吧!怎麼,周大人猶豫了?對對對,你也就是做個姿態罷了。”
李偉也獰笑起來:“既然周大人想死,那老夫成全你,這就叫人幫你撞牆。”
說罷,就大喝一聲:“來人啦!”
周楠聞言倒是抽了一口冷氣,這舊社會土豪劣紳的兇殘真是超乎現代人的想象啊!一個八品官,說殺就殺了,完全不顧忌後果。
“我改主意不死了!”周楠早有定計,突然轉頭一笑,輕聲道:“景王要奪嫡,欲先拿你們父子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