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光火石間,周楠在心中將海瑞海青天的事蹟過了一遍。
我輩可借鑑之。
不畏強權,鐵骨錚錚,大明朝有海剛峰,有周子木,正義必將戰勝邪惡。
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閃電中間,高傲地飛翔;這是勝利的預言家在叫喊: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瞬間醞釀了情緒,周楠精神飽滿,右手食指中指合併如戟,直指段承恩。
“呔”字尚未喊出口,突然,有悲愴的叫聲傳來:“大老爺,大老爺,出事了!”
卻見有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跌跌撞撞地衝進精舍,就跪在地上放聲大哭。
段承學大怒:“段十三,你在做什麼,這裡可是本官的官衙,豈是你能亂闖的。若叫人知道了,倒顯得本大人治家無方。”
原來這人叫段十三,是段提學的家人。
段十三跪在地上不住磕頭:“大老爺,你還是回家去吧,少爺他、少爺他……他他他……”
段提學:“那孽障怎麼了?”
段十三哭得滿面是淚:“少爺他,走了。”
段提學一時沒反應過來:“走了,走哪裡去了?”
“少爺他,死了!”
“什麼!”段提學身體一晃,朝地上倒去。
“老爺,老爺!”段十三急忙伸手扶着,哭道:“就是剛纔的事,少爺他落氣了。老爺,你還是快回家去看看吧!”
“我兒,我兒沒了。”段承恩放聲大哭,口中竟沁出血來。
屋中一片大亂。
很快,段提學就被老家人和衙役的攙扶下搶天呼地朝外走去。
……
“怎麼會這樣,事情怎麼變成這樣了……”周楠目瞪口呆,腦子裡一片混沌。
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自己這個計策不可謂不妙,一切也按照自己設計的套路向前推進。眼見着就到了高潮的時候,段提學家卻出事了。這情形就好象一出話劇演到精彩處,劇院老闆拉閘斷電。
老天,你這是在玩兒我吧?
身邊有人低聲道:“子木,想不到在這裡看到你,可是爲順天府秋闈加試之事?如今段府新喪,咱們得過去盡一份心意啊!”
周楠這才醒過神來,發現已置身於前衙的院子裡。身邊都是衙役、書辦和官員們匆忙跑動,顯得極是混亂。原來,他剛纔已經徹底懵了,不覺尾隨段承恩走到外間來。
聽到這人說話,他轉頭一看,卻原來是鴻臚寺寺丞劉大人。
周楠拱手施禮:“原來是劉寺丞,許久不見,真是想煞本官了,我今日到這裡來正是爲這事,卻不巧碰到段家出事,看樣子是白跑了。”
“走,咱們去段提學家弔唁,反正也就幾步路的,邊走邊說。”劉寺丞和周楠當初同在清丈京畿皇產的工作小組,又同時被雙規,也算是患難之交,今日見了周楠只覺得分外親熱。
事情沒有辦成,周楠心中正喪氣,只想靜靜,看能不能另外想轍。可被劉寺丞拉着,又如何脫得了身?
若說不去,未免也太不懂人情事故了,以後怕是要落個薄情寡義的名聲,還怎麼在官場上混?
得,今天白跑一趟不說,還得隨一份份子錢。
正如劉寺丞所說,段提學家距離貢院也沒幾步路。他們二人隨着前面哭成一片的段家人走了大約一里路就進得一處大宅。
裡面也同樣一片大亂,回到家中,段提學悲嘯:“我兒何在,我兒何在啊!爹爹來看你了,爹爹來看你了!”
段提學是湖北人,按照當地的風俗,人死之後,先要停在院子裡,由端公先給死者擦拭身子,換上壽衣。搞完一整套儀式之後,才能入殮。
才能設靈堂。
此刻,卻見院子中擺着一具只穿了一條褻褲的屍體,有端公正忙着。
那死者渾身蠟黃,瘦得只剩骨架子,偏生腹大如鼓,甚至是駭人。
在段公子屍體前跪着五六個婦人,想來都是他的妻妾。生得……怎麼說呢,確實是有些影響市容……死者爲大,就不評論了。
周楠只看了一眼,就有強烈的不適,心中已有計較:這爲段公子應該是得了肝病,都腹水了。和段提學一樣,段公子右手也生了六指。
段提學一見兒子,就撲了過去,哭道:“兒啊,我的乖兒,你怎麼就拋下爲父走了。沒有了你,爲父活着還有什麼意思。我段家,絕後了!”哭着哭着,眼睛一翻,就暈厥過去。
段十三大叫:“快來人啦,扶大老爺回屋,快去叫郎中。”
又是一通亂。
等到段提學被扶後屋中歇息,段十三流着淚水對前來弔唁的賓客施禮:“恕報不周,段府新喪,還請各位去花廳看茶。等我家大老爺醒來,再來和大家見禮。”
事發突然,段管家第一時間就跑去提學衙門報喪。一好首長家出事了,學政衙門的所有下屬,包括前去辦事的各色人等也都跟了過來。
花廳裡滿滿地做了一屋人,很快,就有殯相擺開筆墨紙硯。
大家都會意,上前隨了份子。
周楠心中嘆息,也上前表了心意,說了聲:“節哀順變。”
看樣子段提學心中悲痛,已不能出來見客人,周楠也沒個奈何,就和劉寺丞告辭而去。
經過這一折騰,時間已經到了後世下午兩點鐘模樣。周楠和劉寺丞肚子餓得咕咚亂響,二人就邀約着找了家酒樓坐下吃酒。
兩人有一陣子沒見,這次看到人感覺分外親熱。
周楠就問:“劉寺丞今天來學政衙門所爲何事?”
劉寺丞笑道:“還能爲什麼,和你一樣爲了考試,我妻家有個侄兒也要參加加試。”
周楠:“可是來找段提學通融的嗎?”
“通融,別開玩笑了,段提學什麼性子大家都知道,本官可不想碰一鼻子灰討這個沒趣。我妻家侄兒得了秀才功名之後一直在外遊學,這前天才回家,錯過了日子。我就替他來衙門走一趟,幫他報個名。他家境還算可以,能中進士固然是好,不能中也無妨,就當試試運氣。剛辦好,就聽到段公子罹世,又恰好撞見子木。子木,你肯定是來走門路的,可辦妥?”
周楠苦笑搖頭:“沒來得及,段家都出這事了,想來段提學也沒心情見我。”
“是啊,老年喪子,白髮人送黑髮人,乃是人生一大慘事。更何況段公子是提學的獨子,段家無後,這是要絕嗣了。”劉寺丞長長嘆息:“段提學想抱孫子想瘋了,這些年一口氣給兒子納了五六個小妾,可卻還是未能留下一男半女,也是無奈啊!”
周楠心中暗想:我周楠也不是外貌協會成員,可段公子的妻妾實在沒眼睛看。換我是他,估計也是對生兒生育女的事毫無興趣。
對了,聽說段公子的前妻生得貌美。
也因爲美麗這個原罪,竟被段老道學給趕走了,然後將一大堆破銅爛鐵塞在房中。段公子淪落爲種馬,必然心情抑鬱。
抑鬱傷肝,以至撒手人寰。
給段大人做兒子,還真是倒黴啊!
周楠想起自己如此完美的計劃竟然遇到了非人力可以抗拒的因素,心情突然有些不好,只不住吃酒。
劉寺丞見他情緒不高,調侃道:“子木,你才華出衆,詩詞文章了得。不過是區區一場加試而已,又不是秋闈。以你之才,還用爲後天的考試擔憂?”
“考場上的事情誰說得準呢,天才如張白龜者,不也有大意失荊州的時候。”周楠剛說完這句話,突然失驚:“什麼,後天就要進考場了?”
他這幾日忙得昏頭轉向,倒忘記這一樁了。
完蛋了,徹底完蛋了。
段提學本就對周楠不滿,如今又有喪子之痛。他脾氣本就古怪,能取他周行人嗎?
周楠心中苦惱,科舉,看來是要黃了。沒有功名,自己的行人做不下去,就得入贅皇家。皇帝的女婿是那麼好做的嗎?餘二給人做了贅婿,都慘成那樣,自己只怕更糟。
諸事不順,他幾乎要放棄治療了。
這一席酒直喝到黃昏才散。
酒入愁腸,不覺酩酊大醉。看看天色不早,周楠就對隨從道:“快些出城,再晚上片刻九門就要關閉。本大人還沒有完,本大人得自救。”
一個衙役道:“大老爺,都已經到京城裡了,何不回府?”
周楠怒極,大着舌頭斥道:“本大人勤政愛民,三過家門而不入。休得廢話,立即回白各莊。”
衙役們心中叫苦,天都這麼晚了,現在回衙門說不定要走夜路。二十多裡地走下來,其中痛苦可想而知。
大老爺你自回家睡覺不好嗎,醉成這樣,現在趕回衙門不也癱牀上。
罷,周大人可不是省心的主兒,還是別惹他的好。
一行人走了半天,甚至打了松明,堪堪在半夜回到衙門,累得七仰八素。路上,老周同志還吐了一次。
衙役,打了熱血替周大人洗了臉腳,解了官袍,總算將他安頓下來,自回去睡覺不表。
且說周楠被手下這麼一陣服侍,雖然疲倦得睜不開眼,渾身也軟軟地提不起勁,但瞌睡也被折騰得沒有了。
只覺得口中渴得要冒出火了,叫手下上茶,喊了幾聲,聲音細如蚊蠅,如何能夠叫別人聽到。
算了,還是繼續睡覺吧!
又躺了片刻,卻感覺渾身躁熱。原來,衙門裡的人知道周大老爺喜歡享受,平日間臥室裡的地暖就沒有停過。燒了一日一夜,屋中熱如酷暑。
他再也忍不住,脫掉身上的以衣裳,就那麼赤條條地躺在炕上。
恍惚間,眼前彷彿出現阿九那個明媚的少女。
她笑顏如花,慢慢俯下身來。
這是一種溼潤而溫暖的感覺。
周楠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去將那一團白花花的影子抱住,強烈的脂粉氣息在屋中瀰漫,激烈的撞擊是那麼的舒暢。
也不知道多了多久,周楠突然一個寒戰,想起阿九不過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渾身冷汗如漿而出,徹底清醒過來。
這纔看到,身邊是一具豐腴潔白的身體。
不好,本大人被人強女幹了。
是誰,究竟是誰,還我節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