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男權的覺醒,這是人性的覺醒。
有壓迫的地方就有反抗。
權力不能等別人的施捨,權力需要你自己去爭取。
全世界受壓迫的男人們,聯合起來!
在明朝中後期有一種獨特的悍妻文化,隨着商品經濟的進一步繁榮,民間富庶。特別是城市居民在嫁女兒的時候,通常都會陪上大筆嫁妝。
這筆嫁妝是婦人的私產,沒她點頭,即便是丈夫也不能動用。
如果這個女子去世,有兒女的可以繼承遺產。若是沒有子女,則要退還孃家。
馬恩有一句話說得對: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經濟基礎也決定了你的家庭地位,無關男女。
因此,明朝中後期是女權萌芽正在甦醒,掌握了經濟大權的妻子必然想要拿到整個家庭的話語權,必然和傳統的道德觀念發生劇烈衝突。
這一點在明朝小說中都有體現,比如《三言》《二拍》比如《醒世姻緣》,都創造出許多強悍獨立的女性形象。
以前讀書的時候,周楠就曾經想過。如果明朝的資本主義萌芽不被遼東女真的入侵扼殺,而是不斷髮展壯大。隨着女人不斷參與社會生活,說不定還真會顛覆有着五千年傳統的男權體系。
喝了一夜酒,說了許多話,兩人自去睡覺,不表。
第二日一大早,朱聰浸宿醉未醒,只覺得腦袋一陣發漲。周楠對他說:“朱兄頭可疼,要想解酒,就得再喝一點,血脈通了,通則不痛,這叫沉頭酒。”
於是,又是半斤黃酒下肚。
所謂酒壯慫人膽,在周楠熱情的鼓勵或者說慫恿下,我們的朱奉國將軍揣了奏摺,坐了轎子直奔禮部。
話說,明朝中央六部中以掌管人事權的吏部爲首,別的部院也是服氣。明朝的文官系統的權力機構中有三大塊。分別是內閣、科道和吏部。吏部尚書也被人稱之爲天官,那是可以和四大閣老抗衡的一大山頭。
不過,禮部一向不服吏部,覺得我朝以忠孝治天下。我禮部掌管意識形態,纔算是六部第一。
因爲六部中,吏部官員跋扈,而禮部則飛揚。
相比起其他五部,禮部就是個尊貴而清閒的地方。
不過,最近禮部儀制清吏司的郎中王世傳卻斗大如鬥,已經小半年沒有好心情。
事情是這樣,自天子命瀋陽和張大中清丈京畿皇產之後,必然觸動了宗室的利益。尤其是那些旁系的在宮中已經沒有情分的皇族,正是朝廷這一新政策的受害者。
這些吃鐵桿莊稼的貴胄們雖然沒有權勢,可人家好歹也是朱家人,大多有爵位再身,如何咽得下這口氣。他們受了委屈,又沒資格覲見天子告狀,怎麼辦?
於是,管轄宗室的禮部儀制清吏司就成了他們的孃家人和傾訴對象。
這小半年裡,王世傳每天只要一到禮部,就得接見一個前來告狀的宗室子弟。這些爺們兒雖然日子過得清苦,很多人全靠每年那點微薄的俸祿過日子,混得連狗都不如。可大多有爵位在身,架子端在那裡,見到王郎中,一嚴不合都拍案痛罵王大人是個奸佞小人,彷彿這清丈皇田的事情就是他弄出來一樣。
王世傳委屈啊!這事明明是天子的旨意,你們有火向皇帝撒去,找我有用嗎?我不過就是一個五品官,連上早朝的資格都沒有,冤枉啊!
這禮部儀制清吏司的郎中,直他娘是天底下最難當的官兒,隨便來一個人爵位都比你高,派頭都比你大,態度還都非常蠻橫。
所謂窮兇極惡,指的就是遠房老朱家的人。這些混帳東西,一來禮部不是扯皮就是要俸祿,不是叫苦就是喊窮,從早到晚糾纏,就連上茅房也有人盯梢。
糾纏到散衙,有人甚至直接搶了禮部的辦公用品,說用來抵所欠的俸祿,或者變賣了買米過日子。
王郎中昨天才被一個過來理論的皇族子弟搶了一柄銅如意。
說到這裡,或許有人會奇怪地問,這些天家子弟如此胡鬧,你大可以報上去啊!朝廷自有制度,依懲處除肇事分子就好。
能夠問出這句話的人就算不是笨蛋,智商也不在線。什麼叫法律,法律是一個階級鎮壓另外一個階級的暴力機器,體現的是統治者的意志。統治階級的意志必然會影響到法律的制訂和實施,而不是反過來。
而且,中國古代有一句是這麼說的:法律不過人情。
真報上去,畢竟是天家血脈,代表的是皇帝的臉面。上頭不但不會責罰宗室,反會怪他王郎中辦事不利,激發矛盾,維穩工作不利,他的官帽子還想不想戴了?
因此,遇到這種事情,王世傳忍無可忍,尚須再忍。你們要打我左臉,那好,我把右臉伸出來。
靠着委曲求全,他勉強穩住宗室的人心。
不過,王郎中有種預感,此舉只不過是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
現在來鬧的都是低品的皇家人,最大的也就是鎮國中尉、奉國中尉和郡君、縣君,還能溫言安撫。
如果來幾個高食秩的朱家人,那就不是幾句話就能打發掉的。
“老天保佑,千萬不要有事,千萬不要有事。”每天去禮部之前王世傳都會在心中默默祈禱,都快得抑鬱症了。
大約是他每天的祈禱弄煩了老天爺,今天王世傳剛到禮部,坐下還沒喝上一口熱茶,就看到一個滿面青腫渾身酒氣的狂徒闖了進來。
王世傳大怒,正要叫人把他打出去。定睛一看,卻認出此人是老熟人討薪專業戶朱聰浸。
王郎中心中奇怪,這個朱奉國將軍怎麼弄成這樣,究竟是誰把他打成這樣?
王大人成天和皇帝家人打交道,也知道這是個燙手活路,歷來就是“關你屁事”“關我屁事”的處世態度,自然不會好奇這打聽他怎麼弄成這樣。
朱聰浸可是奉國將軍,高階皇族,不是那麼好打發的。
“要帳的來了!”今天又會是一個倒黴的日子,王世傳忙提起精神請他坐下,賠笑道:“朱大人,你俸祿的事情我已經稟告上司。你也知道,天家的俸祿都由太倉開支。太倉每年的俸祿銀子都有定數,一早就發完了,你再扭着本官也沒有用”
“馬上就是冬至,按照朝廷制度,來年的各部開銷會在冬至前確定出一個數字。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向春官大老爺陳情,看能否補上一些所欠的俸祿。”
禮部尚書又被人稱之爲春官。
六部尚書中,吏部尚書掌人事和考功,爲六部之首,與周天官冢宰相似;戶部掌財賦、戶籍、山林鹽澤產出等,爲地官。
禮部主要祭祀在春天,故稱之爲春官;夏季農閒,常出兵,故兵部爲夏官;處決犯人在秋天,春生秋殺,故刑部爲秋官;冬天農閒多工程,故工部爲冬官。
朱聰浸:“王郎中,我今日來並不爲討俸祿。”
王郎中:“朱大人請講。”
朱聰浸將一份奏摺遞過去。
王世傳接過來只看了一眼,開始口吃:“這這這……你這是求朝廷剝去尊夫人的誥命,這個……不妥當吧,你還是再想想。”
“不用想,我要休了那悍婦!從今天起,有我無她,有她無我。”朱聰浸恨恨地說。
“休妻!”王郎中大驚,這不是開玩笑嗎?堂堂奉國將軍,宗室封爵第十一級,食秩六百石,代表的是天家的體面。你的婚姻可不屬於你自己,是屬於國家,屬於朝廷的,怎麼能說離婚就離婚?
這婚一離,那就是政治事件了。
“對,休妻,還請王郎中儘快報給春官,免了那惡毒婦人的誥命,還我家一個太平盛世。”
王世傳哭笑不得:“朱大人,爵位誥命封賞出自大內恩旨,可不是說剝奪就能剝奪的。況且,你家夫人又沒有錯,寬恕本官無能爲力。”
“什麼沒錯,你看看我這張臉,你看我這張臉。”
王世傳:“朱大人,你這是?”
“沒錯,就是那婦人打的。我實在受夠了,今天豁出去這張麪皮不要,定要與她勢不兩立。”朱聰浸再次發出時代最強音:“君爲臣綱,父爲子綱,夫爲妻綱,綱常顛倒,國將不國。你今日若是執意不受理此案,某要去敲登聞鼓,請陛下爲我做主。到時候,一併彈劾你這個擾亂綱常,欺凌宗室的禮部郎中。”
“朱大人啊,此事非同小可,本官真是做不了主,你再想想再想想。先喝口茶冷靜一下。”朱聰浸這頂道德大帽子扣下來,王世傳有些經受不住。看到這個朱同志渾身酒氣,決定先不和他發生衝突,且拖着,等他清醒再說。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一個書辦急衝衝地跑進來。大約是事情緊急,也不顧得朱聰浸在場,就大聲喊:“大老爺不好了,外面有三十多個宗室皇親齊聚禮部門外,不住鼓譟,說是讓大老爺出去說話,若今天不給個滿意的答覆,就要叩闋上書。”
“啊!”王世傳一聽,渾身冷汗如漿而出。
當今皇帝性格剛強,最見不得臣子搞聯名上書一類的把戲。按照他的說法,你們這是在逼宮,是朋黨。
對於所謂的羣體事件,嘉靖天子也絕不容情。
大禮儀之爭的時候,羣臣上書,聚於宮門外,欲要衝擊皇宮。皇帝就一個字“打!”活生生打死了十幾個大臣。
他在位四十年,打死打殘的大臣數都數不過來。
也因爲知道了皇帝的歷史,最近十來年,朝廷雖然風起雲涌,但各山頭都不過是在下面暗自較勁,從不敢聚衆滋事。
今天這事一鬧,那可是一樁偌大政治事件,也不知道又多少人倒黴。
到時候,別人怎麼樣不管他王郎中的事情,但他王大人第一個要被摘帽。
“領頭的是什麼人,所爲何事?”王世傳忙問,聲音都變了,又尖又利。
書辦:“領頭的是奉國將軍朱聰浸朱大老爺家的管家,姓唐。人也是他帶來的,說是要爲自家老爺討個公道。”
王世傳大怒,厲聲呵斥朱聰浸:“朱大人,你要休妻自休就是,需要鬧成這樣嗎?”就爲你要離婚那點破事,就裹脅了那麼多宗室,你至於嗎?
朱聰浸自然知道此事的厲害,酒醒了:“不是我,不是我叫來的呀!一定是那個刁奴自作主張,這次要被他給害死了。”
“走,出去看看。”王世傳大聲下令:“叫上人,維持好秩序,不要亂,不要亂。”
幾人匆忙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