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終於放心了

林阿大大驚:“阿二,你瘋了?”

林阿二:“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可是說書先生故事裡說的。周大人對我弟兄有恩,現在有使的着我們的地方,自當效勞。”

林阿大:“你就是個傻子。”

周楠心中暗自點頭:這個阿二倒是個可靠忠誠之人。

詹知縣大怒:“兩個該死的賤胥,還不快滾下去,周大人,請隨本官去後衙。”

進了後衙,周楠作揖:“下官周楠見過詹知縣。”

見左右無人,詹知縣一把將他扶住,眉看眼笑:“子木,子木,你可算回來了。上次江陰若非得是你,本官不是病死就是餓死了,還要被人砍去腦袋。如此大恩,我自然是銘記在心。”

周楠笑了笑:“縣尊方纔好大官威。”

詹知縣道:“子木,我好歹也是一縣之主,今日你來衙門來是公務,場面上還是要走到的,須不好太親熱。”

周楠頓時明白:“也對,公是公,私是私,得分開了。”是啊,大家現在都是官員,見了面若是抱成一團,又是錘胸脯又是勾肩搭背的,也不成體統。

當下,二人分賓主坐下,各自說了公事。

最後,周楠忍不住問:“詹知縣,我入了唐順之幕,又因戰功得了個九品官職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還有一事不明白,你我身上不是還揹着遼東軍馬案的官司嗎?我算是躲過去了,可你怎麼沒去京城候審?”

那件案子實在太大,涉及到裕王府和邊鎮,這兩方勢力任誰動一根手指都能叫他萬劫不復。自己好不容易得了個前程,可這顆定時炸彈隨時都有可能爆炸,說不擔心也是假話。

聽到周楠問,詹知縣惱了,將手一拍茶几,開始罵娘:“都是夏儀那畜生,幾乎害死本縣,此仇不報非君子,我當寫信給王妃娘娘,狠狠整治這不開眼的東西!”

聽到後衙中詹知縣的咆哮聲,立在外面的衙役心中都想:詹知縣和周大人果然又鬥起來了,縣尊是個忌刻的性子,咱們以前和周大人頗爲親近,以後可不方便往來,須防着被知縣搞。

周楠見詹通如此氣憤,心中奇怪:“怎麼了?”

“還怎麼了,夏儀這個小人野心勃勃,純粹就是拿着雞毛當令箭,失心瘋的畜生。”

詹知縣發泄了半天胸中的怒氣,才說,原來夏儀來安東捉拿他和周楠並不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命令,而是他自作主張。

事情是這樣,當初周秀才將王府和邊鎮舉報之後,狀紙送到京城,先進的是刑部。

刑部一看,喲喝,涉及到王府,還涉及到邊鎮鎮軍,這可是一件麻煩事。軍事上的事情歸兵部,得轉過去。

兵部一看,豈有此理,我兵部什麼時候負責刑獄了,這種彈劾官員的事情得給都察院。

都察院中竟是清流文官,其中還有不少是王府的張居正、高拱、李春芳這種政壇後起之秀的同學同窗同年,大家同根同源,哪裡有自己人整自己人道理。咱們彈劾官員是不假,可也得黨同伐異,怎麼可能瘋起來連自己都打?

這事涉及到王府,是御案,得轉去北衙。

三個部門都知道這案子是個燙手的熱山芋,一旦接了,那就是給未來的天子上眼藥,還想要不要前程,說不好連老命都保不住。

天家的事情,天家自己看着辦吧!

這樣,狀紙到了北衙。

錦衣衛和東廠的權力來自皇帝,是皇家的人,大明律的程序正義跟他們可沒有任何關係。

一看,這周秀才也是可惡,敢跟我們未來的主子爺作對,這不是找死嗎?給遼東鎮帶個信,叫他們把周秀才滅了口,沒有原告,自然就沒有被告。

至於這份壯志,封檔吃灰。

於是,周秀才一死,這件案子就這麼擱置下來了。

按照明朝的檔案管理制度,這種無關緊要的文檔封存之後只有十年的保密期。時間一到,就會轉去秘書閣。

所謂秘書閣,就是國家圖書館。

秘書閣存量有限,會定期銷燬一些低密級的檔案。到時候,這案子自然就消失了。就算不消失,十年之後,裕王說不定已經得繼大寶,誰人還敢再提此事?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夏儀看到了這件案子的卷宗。他是個野心勃勃之輩,不怕事,就怕沒事。只要水一渾,就是他上位的機會。

這次去江陰辦差,順手將詹通和周楠捉了,手捏把柄,接下來就是和王府討價還價了。

“原來如此?”聽到這裡,周楠才恍然大悟。他現在對夏儀倒沒有什麼怨恨,想起他那在馬廄咳嗽吐血時和自己所說的掏心窩子的話,心中只是同情。夏儀一心想當官,求不得,卻是人間極苦之事啊!

周楠:“對了,知縣又是怎麼回來的?”

“還能如何,姓夏的良心發現,或者說他明白惹不起本大人,把我給放了唄。不過,本官還是不打算放過他,我詹通可不是那麼好欺負的,有仇必報。”

詹通又說,他那日和夏儀、於重九等人被關押在監牢裡之後。因爲有周楠在行轅裡求情,這纔沒有被劉險馳押赴刑場砍頭。

不過,唐順之治軍極嚴,貪污軍資乃是大罪。於是,錦衣衛就過來審案。一來,就認出夏儀,才知道他不是奸商,就把夏儀和詹通放了

至於於重九等人,則各自被打了二十棍發派到一線打仗。現在行轅解散,估計已經和薊鎮鎮軍一起移防回京師去了。

夏儀兩次死裡逃生,對前程已是心灰意懶,將實情合盤托出,又請詹通代他向周楠致歉,自回京城覆命。

看到氣憤難平的詹通,周楠勸道:“知縣,夏千戶和我等好歹也是共過患難的,有一分人情在,過往種,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對了,詹師爺和歸縣丞怎麼了?”

詹通:“估計過得一陣子就會放回來,沒事的。他們也是倒黴,飛來橫禍啊!子木,你什麼時候去淮安上任?”

周楠想了想,說:“在家休息兩日之後就要去淮安理刑廳報到,然後尚要去一趟山陽縣,有點私事需要辦。辦完這事,才能正式到職。”

詹通:“山陽乃是附郭縣,治所就在淮安城中,不是一條道兒嗎?”

周楠:“我去的這家卻不在城中,距離府城還有三十來裡地。”

很快周楠去禮房辦完了交接手續,回到家裡。

家中已經在收拾行裝,雲娘說,明天她父親和兄長會進城設宴爲他道喜。又拿出一堆帖子,說是縣中縉紳爲周知事洗塵接風。

看樣子,周楠在家這兩日都要在酒桌上度過。他本打算安靜地陪雲孃的,看來是不可能了。

雲娘又說,楊六爺和楊有天進縣城之後會在家裡住兩日,然後用家裡的船親自送周楠去府城任職。

周楠笑道:“泰山老大人和有田要來,那感情好,正要和他們商量在淮水上走船的事情。也不知道我不在安東的日子裡,他們的船走得怎麼樣?”

雲娘回答說家裡的生意一切都好,每月的生意就算再差,也有幾兩銀子入項。她就是有點擔心周楠這一去淮安,石千石不肯再讓周家和楊家走船。她雖然是個婦人,卻也知道人一走茶就涼的道理。

石中石當初之所以答應放周楠的船進去,是考慮到丈夫在衙門裡當差,鹽道有事還需要縣中幫忙。周楠一走,怕就怕石千石不肯買帳。

周楠笑着說:“無須擔心,官場上人情往來怕就怕這種不念舊情翻臉比翻書快的,壞了名聲,以後誰還敢跟你打交道,這個道理石千石還是懂的。”

沒錯,周楠是調去淮安了。可以他在縣衙裡這麼長日子的經營,再加上同詹通的私交,石千石如果反悔,尋個由頭拿捏他還不容易。

雲娘又是滿面憂愁:“相公,咱們這次去淮安,也不知道吃住慣不慣。到現在房子都還沒尋着,難不成還先住在客棧裡?”她心中不能有事,一有事,無論大小好壞,就會憂愁到失眠。

周楠笑道:“雲娘你也不要擔心了,你先留在安東,我先過去。等找好房子,將一切安排妥當才叫人過來接你。還有,哪裡有那麼快當差的,到淮安報到之後,我估計會先請幾日假。一是安排吃住,二是還得去一個地方勾留一兩日。”

“相公先過去也好,妾身先留在安東。素姐身子日重,算來也就是這幾日的事情。不過,她腹中的孩兒小,卻遲了。讓她再車舟勞頓,怕有三長兩短。還是等她先把孩兒生下來再說,這可是周家第一個娃娃,大意不得。”雲娘點了點頭,心中奇怪,問周楠到淮安之後還要去哪裡。

周楠回答說:“我有一封信要帶去山陽縣荀家報喪。”

事情是這樣,周楠在唐順之行轅的時候。三片沙之戰,朝廷大軍雖然取得空前大捷,可將士還是有些折損。其中,唐巡撫幕賓中有一個荀舉人大約是第一次上戰場,胸懷激盪,立於船頭,欲效法古人橫槊看詩成。結果中了倭寇一記流彈,正中胸口。

回到揚州之後,鉛毒發作,加上年事已高,就支撐不下去。

荀舉人當初之所以投到唐順之幕中,一是確實有報國之心。二是他今年五十有二,科舉無望,也想立些功勞,好得唐大人推舉,謀個縣丞一類的官職。結果,運氣實在不好,以身殉國了。

周楠和他是老鄉,平日間倒也混得熟了。

荀舉人臨死的時候,放心不下家中妻小,更放心不下家業,就寫了遺書託周楠帶回家去。

荀家家業頗大,荀舉人有一妻三妾,兩個孩子。

據他說,正妻是個嫉妒心強的人,他這一死,小妾們估計都會被趕出家門。

這事他閉眼之後也管不着,只是其中一個女兒乃是她的掌上明珠。爲了不讓女兒吃苦,荀舉人就將名下的產業劃了一部分給女兒作爲今後的生計。

周楠:“對了,這個荀舉人這個女兒的母親乃是丫鬟出身,生下她之後就難產死了。”

雲娘:“也是可憐,妾生女,母親又死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長大成人的。”

周楠一笑:“你也別可憐人家,這女子現在可身家不菲,就算她生成香草那樣,也要被媒人踏破荀家門檻。”

荀舉人信上說,荀家有良田萬畝,莊園兩處。另外,在淮安城裡還有二十家店鋪。他死以後,兩處莊園和城中的二十間店鋪留給大兒子荀秀才。至於那一萬畝地,七千畝歸大妻,剩餘三千畝則留給女兒做嫁妝。

這可是三千畝地,荀小姐從一個妾生女突得了如此身家,搖身一變變成白富美,可憐什麼?

要知道,按照古人的利益,妾室可沒有什麼地位。生的女兒,將來也沒什麼嫁妝,嫁得也不好。如此,對荀小姐倒是一件改變命運的好事。

想到這裡,周楠看着素姐的大肚子,心中卻是一動:素姐將來生了兒子也就罷了,如果生的是女兒,我等一視同仁,富養一生,絕不能叫她吃半點虧。

聽說這個荀小姐有三千畝田地的嫁妝,雲娘嚇了一跳,禁不住嘆道:“真是有錢啊!”想當出周楠剛從遼東回來的那日,周楊爲了幾畝地就要讓她改嫁。

在當初的她看來,幾畝地已經是不得了的資產。三千畝,卻不知道大成什麼模樣,站在地頭,怕是一眼也看不到頭。

貧窮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接下來兩日,果然如周楠所預料的那樣都是在酒桌子上度過的。

聽說周楠做了官,縣中大戶縉紳紛紛到賀,叫周楠狠狠地得意了一場。

周家從這個時候算是擠進了安東縣縉紳官宦人家的行列,只是,周楠囊中羞澀,和大戶豪門實在不配套。

唯一不美的是梅員外沒有來,梅樸還寫了一封措辭激烈的信過來和他絕交,搞得周楠有點莫名其妙。

周楠事後才知道,梅家是惱他納了素姐爲妾。沒錯,素姐自從出了梅家已經是自由身,她要嫁誰梅員外也管不着。

可是,世人都知道周楠和素姐不清不楚,你周大人現在又娶了她,難免叫人心中不舒服,也有打梅家臉的嫌疑。

周楠本打算和梅家合作做生意賺點錢,現在看來,也談不上了。

有得必也失,卻也是無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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