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貴志一整天都顯得有些坐立不安,同班的西村悟一邊開着小差,一邊猜測夏目這一反應的原因。
——莫非是自家的水果誘惑太大了?
想着就咧開嘴笑起來,下課鈴聲也沒有注意。等到他反應過來,夏目貴志的座位早就空了。
“果然是迫不及待回家品嚐水果去了,哎呀突然好有成就感。”
另一方夏目貴志確實有些迫不及待,他跑出教室,衝到了同年級的另一個班級門口,然後猛然剎住匆忙的腳步,儘量不引人注意地往裡面張望。
“……夏目君?”
疑惑的聲音,來自披着及肩長髮的美麗少女。
夏目眨了眨眼睛,不自然地打招呼:“啊,多軌。”
多軌透是知道夏目貴志能夠看見妖怪的同學之一,當然另外一個就是一班的田沼要了。兩人是能夠共享夏目煩惱的人,不過這裡面不包括夏目少年的青春煩惱。
“你在我們班級門口……”多軌透擡頭看了看班級牌子,上面確實寫着“五班”,自己並沒有出現幻覺。於是有點艱難地開口,“真難得啊。你是來找人的?”
“呃,不是!”夏目貴志好像掩飾着什麼似的低下了頭,匆忙地說,“只是路過,路過而已!那我先走了,明天見多軌!”
“喂夏目……明天見。”
多軌透來不及喊住他,無奈地望着兀自跑開的身影,在原地揮了揮手。
半晌她又覺得不對勁。
平素因爲班級之類的緣故與夏目談話的機會不多,但他是個安靜而平和的男孩,真的很少見他這麼火急火燎的,莫非……
有個不好的猜想慢慢從多軌的腦海中浮現,少女的臉色一變,下一刻,她急匆匆地跑向一班的方向。
正在不緊不慢地收拾書包的田沼要聽到一絲急切的女聲,他擡頭看向班級門口,發現多軌透正趴在門框上朝他使眼色。
“多軌?”他背上書包走出教室,多軌的臉色不太好,“怎麼了?”
“田沼君,今天夏目有來找過你嗎?”
多軌焦急地問。
“唔,沒有啊。”田沼要注意到走廊上的同學曖昧的眼神,輕咳了一聲說,“我們邊走邊說吧。”
“我覺得夏目遇到了什麼麻煩,他慌忙的樣子……就像以前遇到那些妖怪一樣。”多軌透用一種肯定的語氣說,滿滿的擔憂:“剛纔他欲言又止,還不停往我們班級裡張望,臉色有點蒼白。說不定我們班級裡有妖怪或者那個妖怪要威脅夏目!”
“嘛,彆着急。我們先去夏目家看看吧。”
田沼要還算冷靜,他一邊聽着多軌透的猜測,一邊在心裡盤算。
希望不要是什麼麻煩的事情,而且一般來說,夏目肯定會打算自己偷偷解決的。他們雖然是知根知底的朋友,但是夏目內心不願意給人添麻煩的性格,還真是讓人頭疼啊。
*
穿着白襯衫的少年奔跑在田埂上,他的臉色顯得比正常人要蒼白些,大約是疲勞所致。
初秋的時候,晚霞在羣山之上,夕陽還沒有沉入雲間,給八原的田野間灑下一片絢爛的金紅。
美麗的景色不能使少年駐足。
他被田間的石塊絆了一下,身體前傾,勉強維持住身形,又繼續奔跑。
他急匆匆地要去做去某一件事。
“塔子阿姨——”
嘩啦一聲比平時粗魯地拉開藤原家的大門,剛買完菜的藤原塔子驚奇地看着夏目。
“啊啦,歡迎回家貴志~咦,怎麼了喘得這麼厲害,身體還不舒服嗎?來我看看。”
夏目貴志站在玄關處扶着膝蓋喘着粗氣,汗水順着臉頰滑進衣領裡。
“我……呼,我沒事。那個,昨天西村家是不是有送來水果?”
塔子去探測夏目額頭溫度的手臂一頓,有些莫名地回答,“是啊。貴志跑着回來,不會是急着去吃水果吧?”
“那個——有八朔橘吧?有的吧?”
夏目連着問,心情很迫切。塔子確定他沒有再發燒後,就近從廚房裡端出了水果盤子。
“有啊,我們這裡今年的長勢不好,都是西村家從外地帶回來的。貴志很饞嗎?”
少年的臉頰紅了,不知道是因爲奔跑還是其他什麼緣故。他有些彆扭地咳嗽了一聲,“我想拿一些給同學嚐嚐,所以……”
塔子瞭然地眨眨眼,樂呵呵地說:“知道啦知道啦,貴志交到很要好的朋友了。喏,拿去吧。”最後又叮囑道,“別再跑了,晚飯前要回家哦。”
“謝謝塔子阿姨!”
夏目囫圇地裝了幾個八朔橘在書包裡,順了口氣後拉開門出去了。
“那我走了!”
“把朋友帶回來吃晚飯也可以的哦。”
塔子笑意盈盈地補充着,夏目的身影踉蹌了一下。
田沼要和多軌透來到藤原家時,藤原塔子正在廚房裡洗水果,旁邊桌角下蹲着的貓咪老師抱着一個去掉皮的橘子吃得正歡。
“貴志嗎?他急匆匆地拿了些橘子就走了,是去見朋友的。”塔子掩了掩嘴角,輕笑着,“剛走。不過我囑咐他在晚飯前回來,你們要留下來吃晚飯嗎?”
“不了,打擾您了塔子阿姨!”
田沼要和多軌透對望一眼,婉拒了塔子熱情的邀請,便離開了藤原家。
“難道那個妖怪威脅夏目讓他帶多多的八朔橘給他吃?”
“唔,有可能。今年八原的八朔橘長勢不好,說不定是那個可惡的妖怪搗的鬼!”
“啊……真是貪吃的妖怪啊。”
*
秋天的風總是帶着微涼,穿過樹葉和草叢,承載着收穫的希望,吹拂過八原的田野和山坡。
夏目貴志站在一戶人家的院門前,躊躇了片刻,擡起手腕開始敲門。
許久沒有人應門,少年懊喪地垂下腦袋,思考着主人的去向。
“會去哪裡呢……”他喃喃自語,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對了!說不定在那裡!”
山坡。
那個在他入睡之時,在幼年記憶的噩夢出現時會帶着一種,溫柔的能夠撫平一切的平和感出現的,不可思議的地方。
應該……會在那裡的吧。
夏目的手放在鼓鼓囊囊的挎包上,堅定地朝山坡的方向跑去。
也許他沒有發現,現在的自己,根本不像平時的夏目貴志。
好像除了妖怪和家人的事情,他從來沒有這麼急切地,努力地去做一件事情。
即使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有些犯傻,但是心底那份無法忽視的希冀……使他一定要去做。
尋找着,在秋日薄涼的空氣裡輕輕走過的身影。
近了。近在眼前了。
種滿果樹的山坡漸漸露出一大片仍然蔥鬱的樹冠,夏目貴志薄綠色的眼中閃過欣喜的光。
他在山坡下停下來腳步,彎下腰喘着氣。
真的有點……奇怪啊自己。
他看着腳尖,汗水從額頭受着引力的召喚,滲入土壤裡。
不就是因爲對方隨意的一句話麼。
他有些自嘲地想着,直起身時感覺肩膀痠痛。
書包裡的橘子好重啊……
夏目把書包肩帶換了個肩膀,緩緩往山坡上走去。
漸漸的心情變得複雜起來。
在看着漸漸清晰的山坡時。
快到了,快到了……
風又吹來了,撩起了山坡上女生長長的頭髮,離開樹冠的樹葉糾纏其中,又很快被細瘦的手指拂去了。
就在那裡。
心底有個聲音說。
夏目停駐在原地,不遠不近的距離,正好可以看見女生的側臉。
她正坐在山坡上,雙腿彎曲,膝蓋上放着一本繪畫本,認真地執筆在畫着什麼。夕陽的光籠罩在身側,溫暖美好地幾乎融進了周圍的景色裡。
世界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
只有風聲,和淺淺的呼吸。
遠方山脈的輪廓漸漸被夕陽模糊了界限,與晚霞融爲一體,溫暖而美麗。
如果時間靜止就好了。
在這個安靜的時刻,永遠停駐在這裡。
夏目貴志的心底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坐着畫畫的女生髮現了他的存在,片刻的驚訝後微笑着朝他招招手。
“真巧啊,夏目君。過來坐麼?”
“啊,恩!”
夏目怔忪着,擡起酸脹的腿走了過去。疲勞所致,加上山坡上到處都是隱藏在草地下的石塊,他一個不穩,身形晃動。女生趕忙站起來試圖扶住他,結果被石塊絆倒,兩人一前一後倒在了山坡上。
夏目的挎包掉在草地上,從裡面滾出幾個色澤鮮豔的水果來。
“……十分抱歉。”東一反應過來,跪坐着拉起夏目,“本來想扶住你的。真是對不起。”
“沒關係,是我太莽撞了。”夏目揉了揉肩膀,草地很柔軟,沒什麼痛感。不過這感覺還真是似曾相識啊。
“這是?”
東一的視線落到從書包裡掉出來的八朔橘上。夏目窘迫地移開視線,說話也變得斷斷續續:
“那個,同班的西村家正好送了些橘子來,我記得你之前想要,所以就……”
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變成了細弱蚊蠅的喃喃自語。
“所以特地來找我嗎?”
東一的聲音帶着不可置信,當然有一大半是喜悅的。
“太感謝你了!”
說着就去撿滿地的八朔橘,夏目一怔,也伸手去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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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觸碰到一絲溫暖。
“呃。”兩人一愣,同時低下頭道歉,“啊啊抱歉!”
末了對視片刻,乾脆地坐在山坡上哈哈大笑起來。
*
“因爲下午的時候感覺不太舒服,就早退了。大概是缺乏鍛鍊吧。唔,橘子好甜。”
兩人坐在山坡上剝着橘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着。
“那還是在家休息的好,畢竟一個人生活……”夏目嚥下一瓣橘子,甜絲絲的味覺在口腔裡蔓延開來。“真的好甜。”
“一個人在家很無聊啊,我還是喜歡學校。”東一回答說。“大家都在那裡,很熱鬧,感覺很安全。”
“……誒?”夏目有些不理解地側目,後又想到也許是女孩子獨自在家,沒有安全感吧。
“夏目——夏目——”
不遠處傳來呼喚聲,交替着男女聲。
“呼呼……你在這裡啊。”
不久兩個人上到山坡上,是田沼要和多軌透。他們扶着膝蓋喘氣,如釋重負。
“我們還以爲你遇到了……誒,這位是?”
兩人的視線落在夏目旁邊的東一身上,多軌透有些詫異地問:“東一?你不是身體不舒服嗎,沒有去看醫生?”
“只是有些悶而已,所以來這裡吹吹風。謝謝你的關心。”東一站起身,朝田沼要點點頭,“你好,我是和多軌同班的東一藤葉。”
“啊,你好。”田沼要看了兩眼夏目,微笑着回答,“我是一班的田沼要,請多指教。”
夏目揉了揉鼻子想說什麼,聽覺卻敏感地捕捉到什麼,下一刻他已經脫口而出:
“危險——快趴下!”
一陣狂風從樹林後方襲來,強烈的氣流幾乎要割破皮膚。山坡上的四人都擡起胳膊護住眼睛。只有夏目看得見,那個龐然大物……
東一隻覺得有股來自上方的壓力,使得她不得不把臉埋進胳膊肘裡。然而溫暖的觸覺告訴她,壓制住她的是個人。
“橘子……橘子……”
她又聽到一個聲音。含糊着聲線,不像是人類發出的。
“妖怪嗎……”
熟悉的男聲,來自頭頂上方。女生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