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凌霄城

這日晚間,石破天一早就上了牀,但思如潮涌,翻來覆去的真到中宵,才迷迷糊糊的入睡。

睡夢之中,忽聽得窗格上得得得的輕高三下,他翻身從起,記得丁當以前兩次半夜裡來尋自己,都是這般擊窗爲號,不禁衝口而出:“是叮叮……”只說得三個字,立即住口,嘆了口氣,心想:“我這可不是發癡?叮叮噹噹早隨她那天哥去了,又怎會再來看我?”

卻見窗子緩緩推開,一個苗條的身形輕輕躍入,格的一笑,卻不是丁當是誰?她走到牀前,低聲笑道:“怎麼將我截去了一半?叮叮噹噹變成了叮叮?”

石破天又驚又喜,“啊”的一聲,從牀上跳了下來,道:“你……你怎麼又來了?”丁當抿嘴笑道:“我記掛着你,來瞧你啊。怎麼啦,來不得麼?”石破天搖頭道:“你找到了你真天哥,又業瞧我這假的作甚?”

丁當笑道:“啊唷,生氣了,是不是?天哥,日裡我打了你一記,你惱不惱?”說着伸手輕撫他面頰。

石破天鼻中聞到甜甜的香氣,臉上受着她滑膩手掌溫柔的撫摸,不由得心煩意亂,囁嚅道:“我不惱。叮叮噹噹,你不用再看我。你認錯了人,大家都沒法子,只要你不當我是騙子,那就好了。”

丁當柔聲道:“小騙子,小騙子!唉,你倘若真是個騙子,說不定我反而喜歡。天哥,你是天下少有的正人君子,你跟我拜堂成親,始終……始終沒把我當成是你的妻子。”

石破天全身發燒,不由得羞慚無地,道:“我……我不是正人君子!我不是不想,只是我不……不敢!幸虧……幸虧咱們沒有什麼,否則……否則可就不知如何是好!”

丁當退開一步,坐在牀沿之上,雙手按着臉,突然嗚嗚咽咽的啜泣起來。石破天慌了手腳,忙問:“怎……怎麼啦?”丁當哭道:“我……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可是人家……人家卻不這麼想啊。我當真是跳在黃河裡也洗不清了。那個石中玉,他……他說我跟你拜過了天地,同過了房,他不肯要我了。”石破天頓足道:“這……這便如何是好?叮叮噹噹,你不用着急,我跟他說去。我去對他說,我跟你清清白白,那個相敬如……如什麼的。”

丁當忍不住卟哧一聲,破涕爲笑,說道:“‘相敬如賓’是不能說的,人家夫妻那纔是相敬如賓。”石破天道:“啊,對不起,我又說錯了。我聽高三娘子說過,卻不明白這四個字的真正意思。”

丁當忽又哭了起來,輕輕頓足,說道:“他恨死了你,你跟他說,他也不會信你的。”

石破天內心隱隱感到歡喜:“他不要你,我可要你。”但知這句話不對,就是想想也不該,口中只說:“那怎麼辦?那怎麼辦?唉,都是我不好,這可累了你啦!”

丁當哭道:“他跟你無親無故,你又無恩於他,反而和他心上人拜堂城親,洞房花燭,他不恨你恨誰?倘若他……他不是他,而是範一飛、呂正平他們,你是救過他性命的大恩公,當然不論你說什麼,他就信什麼了。”

石破天點頭道:“是,是,叮叮噹噹,我好生過意不去。咱們總得想個法子纔是。啊,有了,你請爺爺去跟他說個明白,好不好?”丁當頓足哭道:“沒用的,沒用的。他……他石中玉過不了幾天就沒命啦,咱們一時三刻,又到那裡找爺爺去?”石破天大驚,問道:“爲什麼他過不了幾天就沒了性命?”

丁當道:“雪山派那白萬劍先前誤認你是石中玉,將你捉拿了去,幸虧爺爺和我將你救得性命,否則的話,他將你押到凌霄城中,早將你零零碎碎的割來殺了,你記不記得?”石破天道:“當然記得。啊喲,不好!這一次石莊主和白師傅又將他送上凌霄城去。”丁當哭聲道:“雪山派對他恨之切骨。他一入凌霄城,那裡還有性命?”石破天道:“不錯,雪山派的人一次又一次的來捉我,事情確是非同小可。不過他們衝着石莊主夫婦的面子,說不定只將你的天哥責罵幾句,也就算了。”

丁當咬牙道:“你倒說得容易?他們要責罵,不會在這裡開口嗎?何必萬里迢迢的押他回去?他們雪山派爲了拿他,已死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

石破天登時背上出了一陣冷汗,雪山派此次東來江南,確是死傷不少,別說石中玉在凌霄城中所犯的事必定十分重大,單是江南這筆帳,就決非幾句責罵便能了結。

丁當又道:“天哥他確有過犯,自己送了命也就罷了,最可惜石莊主夫婦這等俠義仁厚之人,卻也要陪上兩條性命。”

石破天跳將起來,顫聲道:“你……你說什麼?石莊主夫婦也要陪上性命?”石清、閔柔二人這數日來待他親情深厚,雖說是認錯了人,但在他心中,卻仍是世上待他最好之人,一聽到二人有生死危難,自是關切無比。

丁當道:“石莊主夫婦是天哥的父母,他們送天哥上凌霄城去,難道是叫他去送死?自然是要向白老爺子求情了。然而白老爺子一定不會答允的,非殺了天哥不可。石莊主夫婦愛護兒子之心何等深切,到得緊要關頭,勢須動武。你倒想想看,凌霄城高手如雲,又佔了地利之便,石莊主夫婦再加上天哥,只不過三個人,又怎能是他們的對手?唉,我瞧石夫人待你真好,你自己的媽媽恐怕也沒她這般愛惜你。她……她……竟要去死在凌霄城中,我想想就難過。”說着雙手掩面,又嚶嚶啜泣起來。

石破天全身熱血如沸,說道:“石莊主夫婦有難,不論凌霄城有多大凶險,我都非趕去救援不可。就算救他們不行,我也寧可將性命陪在那裡,決不獨生。叮叮噹噹,我去了!”說着大踏步便走向房門。

丁當拉住他衣袖,問道:“你去那裡?”

石破天道:“我連夜趕上他們,和石莊主夫婦同上凌霄城去。”丁當道:“威德先生白老爺子武功厲害得緊,再加上他兒子白萬劍,還有什麼風火神龍封萬里啦等等高手,就說你武功上勝得過他們,但凌霄城中步步都是機關,銅網毒箭,不計其數。你一個不小心踏入了陷井,便有天大的本事,餓也餓死了你。”石破天道:“那也顧不得啦。”

丁當道:“你逞一時血氣之勇,也死在凌霄城中,可是能救得了石莊主夫婦麼?你若是死了,我可不知有多傷心,我……我也不能活了。”

石破天突然聽到她如此情致纏綿的言語,一顆心不由得急速跳動,顫聲道:“你……你爲什麼對我這樣好?我又不是你的……你的真天哥。”

丁當吧道:“你們兩個長得一模一樣,在我心裡,實在也沒什麼分別,何況我和你相聚多日,你又一直待我這麼好。‘日久情生’這四個字,你總聽見過吧?”她抓住了石破天雙手,說道:“天哥,你答允我,你無論如何,不能去死。”石破天道:“可是石莊主夫婦不能不救。”丁當道:“我倒有個計較在此,就怕你疑心我不懷好意,卻不便說。”石破天急道:“快說,快說!你又怎會對我不懷好意?”

丁當遲疑道:“天哥,這事太委屈了你,又太便宜了他。任誰知道了,都會說我安排了個圈套要你去鑽。不行,這件事不能這麼辦。雖然說萬無一失,畢竟太不公道。”

石破天道:“到底是什麼法子?只須救得石莊主夫婦,委屈了我,又有何妨?”

丁當道:“天哥,你既定要我說,我便聽你的話,這就說了。不過你倘若真要照這法子去幹,我可又不願。我問你,他們雪山派到底爲會議這般痛恨石中玉,非殺了他不可?”

石破天道:“似乎石中玉本是雪山派弟子,犯了重大門規,在凌霄城中害死了白師傅的,又累得他師父封萬里給白老爺爺斬了一條臂膀,說不定他還做了些別的壞事。”

丁當道:“不錯,正因爲石中玉害死了人,他們纔要殺他抵命。天哥,你有沒害死過白師傅的小姐?”石破天一怔,道:“我?我當然沒有。白師傅的小姐我從來就沒見過。”丁當道:“這就是了。我想的法子,說來也沒什麼大不了,就是讓你去扮石中玉,陪着石莊主夫婦到凌霄城去。等得他們要殺你之時,你再吐露真相,說道你是狗雜種,不是石中玉。他們要殺的是石中玉,並不是你,最多罵你一頓,說你不該扮了他來騙人,終究會將你放了。他們不殺你,石莊主夫婦也不會出手,當然也就不會送了性命。”

石破天沉吟詩道:“這法子倒真好。只是凌霄城遠在西域,幾千里路和白師傅他們一路同行,只怕……只怕我說不了三名話,就露了破綻出來。叮叮噹噹,你知道,我笨嘴笨舌,那裡及得上你這個……你這個天哥的聰明伶俐。”說着不禁黯然。

丁當道:“這個我倒想過了。你只須在喉頭上塗上些藥物,讓咽喉處腫了起來,裝作生了個大瘡,從此不再說話,腫消之後仍是不說話,假裝變了啞巴,就什麼破綻也沒有了。”說着忽然嘆了口氣,幽幽的道:“天哥,法子雖妙,但總是教你吃虧,我實在過意不去。你知道的,在我心中,寧可我自己死了,也不能讓你受到半點委屈。”

石破天聽她語意之中對自己這等情深愛重,這時候別說要他假裝啞巴,就是要自己爲她而死,那也是勇往直前,絕無異言,當即大聲道:“很好,這主意真妙!只是我怎麼去換了石中玉出來?”丁當道:“他們一行人都在橫石鎮上住宿,咱們這就趕去。我知道石中玉睡的房間,咱們悄悄進去,讓他跟你換了衣衫。明日早晨你就大聲呻吟,說是喉頭生了惡瘡,從此之後,不到白老爺子真要殺你,你總是不開口說話。”石破天喜道:“叮叮噹噹,這般好法子,虧你怎麼想得出來?”

丁當道:“一路上你跟誰也不可說話,和石莊主夫婦也不可太親近了。白師傅他們十分精明厲害,你只要露出半點馬腳,他們一起疑心,可就救不得石莊主夫婦了。唉,石莊主夫婦英雄俠義,倘若就此將性命斷送在凌霄城裡……”說着搖搖頭,嘆了口長氣。

石破天點頭道:“這個我自理會得,便是殺我頭也不開口。咱們這就走吧。”

突然間房門呀的一聲推開,一個女子聲音叫道:“少爺,你千萬別上她當!”蒙朧夜色之中,只見一個少女站在門口,正是侍劍。

石破天道:“侍劍姊姊,什……什麼別上她當?”侍劍道:“我在房門外都聽見啦。這丁不安好心,她……她只是想救她那個天哥,騙了你去作替死鬼。”石破天道:“不是的!丁姑娘是幫我想法子去救石莊主、石夫人。”侍劍急道:“你再好好想一想,少爺,她決不會對你安什麼好心。”

丁當冷笑道:“好啊,你本來是真幫主的人,這當兒吃裡扒外,卻來挑撥是非。”轉頭向石破天道:“天哥,別理這小賤人,你快去問陳香主他們要一把悶香,可千萬別說起咱們計較之事。要到悶香後,別再回來,在大門外等我。”石破天問道:“要悶香作什麼?”丁當道:“等會你自然知道,快去,快去!”石破天道:“是!”推窗而出。

丁當微微冷笑,道:“小丫頭,你良心倒好!”

侍劍驚呼一聲,轉身便逃。丁當那容她逃走?搶將上去,雙掌齊發,擊中在她後心,侍劍哼也沒哼,登時斃命。

шωш⊕ T Tκan⊕ C〇

丁當正要越窗而出,忽然想起一事,回身將侍劍身上衣衫扯得稀爛,褲子也扯將下來,裸了下身,將她屍身放在石破天的牀上,拉過錦被蓋上。次日長樂幫幫衆發覺,定當她是力拒強暴,被石破天一怒擊斃。這麼一來,石破天數日不歸,貝海石等只道他暫離避羞,一時也不會出外找尋。

她佈置已畢,悄悄繞到大門外。過了一盞茶時分,石破天越牆出來,說道:“悶香拿到了。”丁當道:“很好!”兩人快步而行,來到河邊,乘上小船。

丁當執槳劃了數裡,棄船上岸,只見柳樹下繫着兩匹馬。丁當道:“上馬吧!”石破天讚道:“你真想得周到,連坐騎都早備下了。”丁當臉上一紅,嗔道:“什麼周到不周到?這是爺爺的馬,我又不知道你急着想去搭救石莊主夫婦。”

石破天不明白她爲什麼忽然生氣,不敢多說,便即上馬。兩人馳到四更天時,到了橫石鎮外,下馬入鎮。

丁當引着他來到鎮上四海客棧門外,低聲道:“石莊主夫婦和兒子睡在東廂第二間大房裡。”石破天道:“他們三個睡在一房嗎?可別讓石莊主、石夫人驚覺了。”

丁當道:“哼,做父母的怕兒子逃走,對雪山派沒法子交代啊,睡在一房,以便日夜監視。他們只管顧着自己俠義英雄的面子,卻不理會親生兒子是死是活。這樣的父母,天下倒是少有。”言語中大有憤憤不平之意。

石破天聽她突然發起牢騷來,倒不知如何接口才是,低聲問道:“那怎麼辦?”

丁當道:“你把悶香點着了,塞在他們窗中,待悶香點完,石莊主夫婦都已昏迷。就推窗進內,悄悄將石中玉抱出來便是。你輕功好,翻牆進去,白師傅他們不會知覺的,我可不成,就在那邊屋檐下等你。”石破天點頭道:“那倒不難。陳香主他們將雪山派弟子迷倒擒獲,使的便是這種悶香嗎?”丁當點了點頭,笑道:“這是貴幫的下三濫法寶,想必十分靈驗,否則雪山羣弟子也非泛泛之輩,怎能如此輕易的手到擒來?”又道:“不過你千萬得小心了,不可發出半點聲息。石莊主夫婦卻又非雪山派弟子可比。”

石破天答應了,打火點燃了悶香,雖在空曠之處,只聞到點菸氣,便已覺頭暈腦脹。他微微一驚,問道:“這會薰死人嗎?”丁當道:“他們用這悶香去捉拿雪山弟子,不知有沒薰死了人。”

шшш☢тt kān☢¢ o

石破天道:“那倒沒有。好,你在這裡等我。”走到牆邊,輕輕一躍,逾垣而入,了無聲息,找到東廂第二間房的窗子,側耳聽得房中三人呼吸勻淨,好夢正酣,便伸舌頭舐溼紙窗,輕輕挖個小孔,將點燃了的香頭塞入孔中。

悶香燃得好快,過不多時便已燒盡。他傾聽四下裡並無人聲,當下潛運內力輕推,窗扣便斷,隨即推開窗子,左手撐在窗檻上,輕輕翻進房中,藉着院子中射進來的星月微光,見房中並列兩炕,石清夫婦睡於北炕,石中玉睡於南炕,三人都睡着不動。

他踏上兩步,忽覺一陣暈眩,知是吸進了悶香,忙屏住呼吸,將石中玉抱起,輕輕躍到窗外,翻牆而出。

丁當守在牆外,低聲讚道:“乾淨利落,天哥,你真能幹。”又道:“咱們走得遠些,別驚動了白師傅他們。”

石破天抱着石中玉,跟着她走出數十丈外。丁當道:“你把自己裡裡外外的衣衫都脫了下來,和他對換了。袋裡的東西也都換過。”石破天探手入懷,摸到大悲老人所贈的一盒木偶,又有兩塊銅牌,掏了出來,問道:“這……這個也交給他麼?”丁當道:“都交給他!你留在身上,萬一給人見到,豈非露出了馬腳?我在那邊給你望風。”

石破天見丁當走遠,便混身上下脫個精光,換上石中玉的內內褲,再將自己的衣服給石中玉穿上,說道:“行啦,換好了!”

丁當回過身來,說道:“石莊主、石夫人的兩條性命,此後全在乎你裝得像不像了。”石破天道:“是,我一定小心。”

丁當從腰間解下水囊,將一皮囊清水都淋在石中玉頭上,向他臉上凝視一會,這才轉過頭來,從懷中取出一隻小小鐵盒,揭開盒蓋,伸手指挖了半盒油膏,對石破天道:“仰起頭來!”將油膏塗在他喉頭,說道:“天亮之前,便抹去了藥膏,免得給人瞧破。明天會有些痛,這可委屈你啦。”石破天道:“不打緊!”只見石中玉身子略略一動,似將醒轉,忙道:“叮叮噹噹,我……我去啦。”丁當道:“快去,快去!”

石破天舉步向客棧走去,走出數丈,一回頭,只見石中玉已坐起身來,似在和丁當低聲說話,忽聽得丁當格的一笑,聲音雖輕,卻充滿了歡暢之意。石破天突然之間感到一陣劇烈的難過,隱隱覺得:從今而後,再也不能和丁當在一起了。

他略一踟躕,隨即躍入客棧,推窗進房。房中悶香氣息尚濃,他凝住呼吸開了窗子,讓冷風吹入,只聽遠處馬蹄聲響起,知是丁當和石中玉並騎而去,心想:“他們到那裡去了?叮叮噹噹這可真的開心了吧?我這般笨嘴笨舌,跟她在一起,原是常常惹她生氣。”

在窗前悄立良久,喉頭漸漸痛了起來,當即鑽入被窩。

丁當所敷的藥膏果然靈驗,過不到小半個時辰,石破天喉頭已十分疼痛,伸手摸去,觸手猶似火燒,腫得便如生了個大瘤。他捱到天色微明,將喉頭藥膏都擦在在被上,然後將被子倒轉來蓋在身上,以防給人發覺藥膏,然後呻吟了起來,那是丁當教他的計策,好令石清夫婦關注他的喉痛,縱然覺察到頭暈,懷疑或曾中過悶香,也不會去分心查究。

他呻吟了片刻,石清便已聽到,問道:“怎麼啦?”語意之中,頗有惱意。閔柔翻身坐起,道:“玉兒,身子不舒服麼?”不等石破天回答,便即披衣過來探看,一眼見到他雙頰如火,頸中更腫起了一大塊,不由得慌了手腳,叫道:“師哥,師哥,你……你來看!”

石清聽得妻子叫聲之中充滿了驚惶,當即躍起,縱到兒子炕前,見到他頸中紅腫得甚是厲害,心下也有些發慌,說道:“這侈半是初起的癰疽,及早醫治,當無大害。”問石破天道:“痛得怎樣?”

石破天呻吟了幾聲,不敢開口說話,心想:“我爲了救你們,才假裝生這大瘡。你們這等關心,可見石中玉雖然做了許多壞事,你們還是十分愛他。可就沒一人愛我。”心中一酸,不由得目中含淚。

石清、閔柔見他幾乎要哭了出來,只道他痛得厲害,更是慌亂。石清道:“我去找個醫生來瞧瞧。”閔柔道:“這小鎮上怕沒好醫生,咱們回鎮江去請貝大夫瞧瞧,好不好?”石清搖頭道:“不!沒的既讓白萬劍他們起疑,又讓貝海石更多一番輕賤。”他知貝海石對他兒子十分不滿,說不定會乘機用藥,加害於他,當即快步走了出去。

閔柔斟了碗熱湯來給石破天喝。這毒藥藥性甚是厲害,丁當又給他搽得極多,咽喉內外齊腫,連湯水都不易下嚥。閔柔更是驚慌。

不久石清陪了個六十多歲的大夫進來。那大夫看看石破天的喉頭,又搭了他雙手腕脈,連連搖頭,說道:“醫書雲:癰發有六不可治,咽喉之處,藥食難進,此不可治之一也。這位世兄脈洪弦數,乃陽盛而陰滯之象。氣,陽也,血,陰也,血行脈內,氣行脈外,氣得邪而鬱,津液稠粘,積久滲入脈中,血爲之濁……”他還在滔滔不絕的說下去,石清插口道:“先生,小兒之癰,尚屬初起,以藥散之,諒無不可。”那大夫搖頭擺腦的道:“總算這位世兄命大,這大癰在橫石鎮上發作出來,遇上了我,性命是無礙的,只不過想要在數日之內消腫復原,卻也不易。”

石清、閔柔聽得性命無礙,都放了心,忙請大夫開方。那大夫沉吟良久,開了張藥方,用的是芍藥、大黃、當歸、桔梗、防風、薄荷、芒硝、金銀花、黃耆、赤茯苓幾味藥物。

石清粗通藥性,見這些藥物都是消腫、化膿、清毒之物,倒是對症,便道:“高明,高明!”送了二兩銀子診金,將大夫送了出去,親去藥鋪贖藥。

待得將藥贖來,雪山派諸人都已得知。白萬劍生怕石清夫婦鬧什麼玄虛,想法子搭救兒子,假意到房中探病,實則是察看真相,待見石破天咽喉處的確腫得厲害,閔柔驚惶之態絕非虛假,白萬劍心下暗暗得意:“你這奸猾小子好事多爲,到得凌霄城後一刀將你殺了,倒便宜了你,原是要你多受些折磨。這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報應。”但當着石清夫婦的面,也不便現出幸災樂禍的神色,反對閔柔安慰了幾句,退出房去。

石清瞧着妻子煎好了藥,服侍兒子一口一口的喝了,說道:“我已在外面套好了大車。中玉,男子漢大丈夫,可得硬朗些,一點兒小病,別耽誤了人家大事。咱們走吧。”

閔柔躊躇道:“孩子病得這麼厲害,要他硬挺着上路,只怕……只怕病勢轉劇。”石清道:“善惡二使正赴凌霄城送邀客銅牌,白師兄非及時趕到不可。要是威德先生和他們動手之時咱們不能出手相助,那更加對不起人家了。”閔柔點頭道:“是!”當下幫着石破天穿好了衣衫,扶他走出客棧。

她明白丈夫的打算,以石清的爲人,決不肯帶同兒子偷偷溜走。俠客島善惡二使上凌霄城送牌,白自在性情暴躁無比,一向自尊自大,決不會輕易便接下銅牌,勢必和張三、李四惡鬥一場。石清是要及時趕到,全力相助雪山派,倘若不幸戰死,那是武林中人的常事,石家三人全都送命在凌霄城中,兒子的污名也就洗刷乾淨了。但若竟爾取勝,合雪山派和玄素莊之力打敗了張三、李四,兒子將功贖罪,白自在總不能再下手殺他。

閔柔在長樂幫總舵中親眼見到張三、李四二人的武功,動起手來自是勝少敗多,然而血肉之軀,武功再高,總也難免有疏忽失手之時,一線機會總是有的,與其每日裡提心吊膽,鬱鬱不樂,不如去死戰一場,圖個僥倖。他夫婦二人心意相通,石清一說要將兒子送上凌霄城去,閔柔便已揣摸到了他的用意。她雖愛憐兒子,終究是武林中成名的俠女,思前想後,畢竟還是丈夫的主意最高,是以一直沒加反對。

白萬劍見石清夫婦不顧兒子身染惡疾,竟逼着他趕路,心下也不禁欽佩。

橫石鎮上那大夫毫不高明,將石破天頸中的紅腫當作了癰疽,但這麼一來,卻使石清夫婦絲毫不起疑心。白萬劍等人自然更加瞧不出來。石破天與石中玉相貌本像,穿上了石中玉一身華麗的衣飾,宛然便是個翩翩公子。他躺在大車之中,一言不發。他不善作僞,沿途露出的破綻本來着實不少,只是石清夫婦與兒子分別已久,他的舉止習慣原本如何,二人毫不知情,石破天破綻雖多,但只要不開口說話,他二人縱然精明,卻也瞧不出來。

一行人加緊趕路,唯恐給張三、李四走在頭裡,凌霄城中衆人遇到兇險,是以路上毫不敢耽擱。到得湖南境內,石破天喉腫已消,棄車騎馬,卻仍是啞啞的說不出話來。石清陪了他去瞧了幾次醫生,診不出半點端倪,不免平添了幾分煩惱,教閔柔多滴無數眼淚。

不一日,已到得西域境內。雪山弟子熟悉路徑,盡抄小路行走,料想張三、李四腳程雖快,不知這些小路,勢必難以趕在前頭。但石清夫婦想着見到威德先生之時,倘若他大發雷霆,立時要將石中玉殺了,而張三、李四決無如此湊巧的恰好趕到,那可就十分難處,當真是早到也不好,遲到也不好。夫妻二人暗中商量了幾次,苦無善法,惟有一則聽天由命,二則相機行事了。

又行數日,衆人向一條山嶺上行去,走了兩日,地勢越來越高。這日午間,衆人到了一排大木屋中。白萬劍詢問屋中看守之人,得知近日並無生面人到凌霄城來,登時大爲寬心,當晚衆人在木屋中宿了一宵,次日一早,將馬匹留在大木屋中,步行上山。此去向西,山勢陡峭,已無法乘馬。幾名雪山弟子在前領路,一路攀援而上。

石破天跟在父母身後,既不超前,亦不落後。石清和閔柔見他腳程甚健,氣息悠長,均想:“這孩子內力修爲,大是不弱,倒不在我夫婦之下。”想到不久便要見到白自在,卻又擔起心來。

行到傍晚,只見前面一座山峰沖天而起,峰頂建着數百間房屋,屋外圍以一道白牆。

白萬劍道:“石莊主,這就是凌霄城了。僻處窮鄉,一切俱甚粗簡。”石清讚道:“雄踞絕頂,俯視羣山,‘凌霄’兩字,果然名副其實。”眼見山腰裡雲霧靄靄上升,漸漸將凌霄城籠罩在白茫茫的一片雲氣之中。

衆人行到山腳下時,天已全黑,即在山腳上的兩座大石屋中住宿。這兩座石屋也是雪山派所建,專供上峰之人先行留宿一宵,以便養足精神,次晨上峰。

第二日天剛微明,衆人便即啓程上峰,這山峰遠看已甚陡峭,待得親身攀援而上,更是險峻。衆人雖身具武功,沿途卻也休息了兩次,纔在半山亭中打尖。申牌時分,到了凌霄城外,只見城牆高逾三丈,牆頭牆垣雪白一片,盡是冰雪。

石清道:“白師兄,城牆上凝結冰雪,堅如精鐵,外人實難攻入。”

白萬劍笑道:“敝派在這裡建城開派,已有一百七十餘年,倒不曾有外敵來攻過。只隆冬之際常有餓狼侵襲,卻也走不進城去。”說到這裡,見護城冰溝上的吊橋仍是高高曳起,並不放下,不由得心中有氣,大聲喝道:“今日是誰輪值?不見我們回來嗎?”

城頭上探出一個頭來,說道:“白師伯和衆位師伯、師叔回來了。我這就稟報去。”白萬劍喝道:“玄素莊石莊主夫婦大駕光臨,快放下吊橋。”那人道:“是,是!”將頭縮了進去,但隔了良久,仍是不見放下吊橋。

石清見城外那道冰溝有三丈來闊,不易躍過。尋常城牆外都有護城河,此處氣候嚴寒,護城河中河水都結成了冰,但這溝挖得極深,溝邊滑溜溜地結成一片冰壁,不論人獸,掉將下去都是極難上來。

耿萬鍾、柯萬鈞等連聲呼喝,命守城弟子趕快開門。白萬劍見情形頗不尋常,擔心城中出了變故,低聲道:“衆師弟小心,說不定俠客島那二人已先到了。”衆人一聽,都是吃了一驚,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按劍柄。

便在此時,只聽得軋軋聲響,吊橋緩緩放下,城中奔出一人,身穿白色長袍,一隻右袖縛在腰帶之中,衣袖內空蕩蕩地,顯是缺了一條手臂。這人大聲叫道:“原來是石兄、石嫂到了,稀客,稀客!”

石清見是風火神龍封萬里親自出迎,想到他斷了一臂,全是受了兒子牽累,心下十分抱憾,搶步上前,說道:“封二弟,愚兄夫婦帶同逆子,向白師伯和你領罪來啦。”說着上前拜倒,雙膝跪地。他自成名以來,除了見到尊長,從未向同輩行過如此大禮,實因封萬里受害太甚,情不自禁的拜了下去。要知封萬里劍術之精,實不在白萬劍之下,此刻他斷了右臂,二十多年的勤學苦練盡付流水,‘劍術’二字是再也休提了。

閔柔見丈夫跪倒,兒子卻怔怔的站在一旁,忙在他衣襟上一拉,自己在丈夫身旁跪倒。

石破天心道:“他是石中玉的師父。見了師父,自當磕頭。”他生怕扮得不像,給封萬里看破,跪倒後立即磕頭,咚咚有聲。

雪山羣弟子一路上對他誰也不加理睬,此刻見他大磕響頭,均想:“你這小子知道命在頃刻,便來磕頭求饒,那可沒這般容易。”

封萬里卻道:“石兄、石嫂,這可折殺小弟了!”忙也跪倒還禮。

石清夫婦與封萬里站起後,石破天兀自跪在地下。封萬里正眼也不瞧他一下,向石清道:“石兄、石嫂,當年恆山聚會,屈指已一十二年,二位丰采如昔。小弟雖然僻處邊陲,卻也得知賢伉儷在武林中行俠仗義,威名越來越大,實乃可喜可賀。”

石清道:“愚兄教子無方,些許虛名,又何足道?今日見賢弟如此,當真是羞愧難當,無地自容。”

封萬里哈哈大笑,道:“我輩是道義之交,承蒙兩位不棄,說得上‘肝膽相照’四字。是你得罪了我也好,是我得罪了你也好,難道咱們還能掛在心上嗎?兩位遠來辛苦,快進城休息去。”石破天雖然跪在他面前,他眼前只如便沒這個人一般。

當下石清和封萬里並肩進城。閔柔拉起兒子,眉頭雙蹙,眼見封萬里這般神情,嘴裡說得,語氣中顯是恨意極深,並沒原宥了兒子的過犯。

白萬劍向侍立在城門邊的一名弟子招招手,低聲問道:“老爺子可好?我出去之後,城裡出了什麼事?”那弟子道:“老爺子……就是……就是近來脾氣大些。師伯去後,城裡也沒出什麼事。只是……只是……”白萬劍臉一沉,問道:“只是什麼?”

那弟子嚇得打了個突,道:“五天之前,老爺子脾氣大發,將陸師伯和蘇師叔殺了。”白萬劍吃了一驚,忙問:“爲什麼?”那弟子道:“弟子也不知情。前天老爺子又將燕師叔殺了,還斬去了杜師伯的一條大腿。”白萬劍只嚇得一顆心怦怦亂跳,暗道:“陸、蘇、燕、杜四位師都是本派好手,父親平時對他們都甚爲看重,爲什麼陡下毒手?”忙將那弟子拉在一邊,待閔柔、石破天走遠,才問:“到底爲了什麼事?”

那弟子道:“弟子確不知情。凌霄城中死了這三位師伯、師叔後,大家人心惶惶。前天晚上,張師叔、馬師叔不別而行,留下書信,說是下山來尋白師伯。天幸白師伯今日歸來,正好勸勸老爺子。”

白萬劍又問了幾句,不得要領,當即快步走進大廳,見封萬里已陪着石清夫婦在用茶,便道:“兩位請寬坐。小弟少陪,進內拜見家嚴,請他老人家出來見客。”封萬里皺眉道:“師父忽然自前天起身染惡疾,只怕還須休息幾天,才能見客。否則他老人家對石兄向來十分尊重,早就出來會見了。”白萬劍心亂如麻,道:“我這就瞧瞧去。”

他急步走進內堂,來到父親的臥室門外,咳嗽一聲,說道:“爹爹,孩兒回來啦。”

門簾掀起,走出一個三十來歲的美婦人,正是白自在的妾侍窈娘,她臉色憔悴,說道:“謝天謝地,大少爺這可回來啦,咱們正沒腳蟹似的,不知道怎麼纔好。老爺子打大前天上忽然神智胡塗了,我……我求神拜佛的毫不效驗,大少爺,你……你……”說到這裡,便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白萬劍道:“什麼事惹得爹爹生這麼大氣?”窈娘哭道:“也不知道是弟子們說錯了什麼話,惹得老爺子大發雷霆,連殺了幾個弟子。老爺子氣得全身發抖,一回進房中,臉上抽筋,口角流涎,連話也不會說了,有人說是中風,也不知是不是……”一面說,一面嗚咽不止。

白萬劍聽到‘中風’二字,全身猶如浸入了冰水一般,更不打話,大叫:“爹爹!”衝進臥室,只見父親炕前錦帳低垂,房中一瓦罐藥,正煮得撲撲地冒着熱氣。白萬劍又叫:“爹爹!”伸手揭開帳子,只見父親朝裡而臥,身子一動也不動,竟似呼吸也停止了,大驚之下,忙伸手去探他鼻息。

手指剛伸到他口邊,被窩中突然探出一物,喀嚓一響,將他右手牢牢箝住,竟是一隻生滿了尖刺的鋼夾。白萬劍驚叫:“爹爹,是我,孩兒回來了。”突然胸腹間同時中了兩指,正中要穴,再也不能動彈了。

石清夫婦坐在大廳上喝茶,封萬里下首相陪。石破天垂手站在父親身旁。封萬里盡問些中原武林中的近事,言談始終不涉正題。

石清鑑貌辨色,覺得凌霄城中上上下下各人均懷極大隱憂,卻也不感詫異,心想:“他們得知俠客島使者即將到來,這是雪山派存亡榮辱的大關頭,人人休慼相關,自不免憂心忡忡。”

過了良久,始終不見白萬劍出來。封萬里道:“家師這場疾病,起得委實好凶,白師哥想是在侍候湯藥。師父內功深厚,身子向來清健,這十幾年來,連傷風咳嗽也沒一次,想不到平時不生病,突然染疾,竟是如此厲害,但願他老人家早日痊癒纔好。”石清道:“白師伯內功造詣,天下罕有,年紀又不甚高,調養幾日,定佔勿藥。賢弟也不須太過擔憂。”心中卻不由得暗喜:“白師伯既然有病,便不能立時處置我孩兒,天可憐見,好歹拖得幾日,待那張三、李四到來,大夥兒拚力一戰,咱們玄素莊和雪山派共存亡便是。”

說話之間,天色漸黑,封萬里命人擺下筵席,倒也給石破天設了座頭。除封萬里外,雪山派又有四名弟子相陪。耿萬鍾、柯萬鈞等新歸的弟子卻俱不露面。陪客的弟子中有一人年歲甚輕,名叫陸萬通,口舌便給,不住勸酒,連石破天喝乾一杯後,也隨即給他斟上。

閔柔喝了三杯,便道:“酒力不勝,請賜飯吧。”陸萬通道:“石夫人有所不知,敝處地勢高峻,氣候寒冷,兼之終年雲霧繚繞,溼氣甚重,兩位雖然內功深厚,寒氣溼氣俱不能侵,但這參陽玉酒飲之於身子大有補益,通體融和,是凌霄城中一日不可或缺之物。兩位還請多飲幾杯。”說着又給石清夫婦及石破天斟上了酒。

閔柔早覺這酒微辛而甘,參氣甚重,聽得叫做‘參陽玉酒’,心想:“他說得客氣,說什麼我們內功深厚,不畏寒氣溼氣侵襲,看來不飲這種烈性藥酒,於身子還真有害。”於是又飲了兩杯,突然之間,只覺小腹間熱氣上衝,跟着胸口間便如火燒般熱了起來,忙運氣按捺,笑道:“封賢弟,這……這酒好生厲害!”

石清卻霍地站起,喝道:“這是什麼酒?”

封萬里笑道:“這參陽玉酒,酒性確是厲害些,卻還難不到名聞名天下的黑白雙劍吧?”

石清厲聲道:“你……你……”突然身子搖幌,向桌面俯跌下去。閔柔和石破天忙伸手去扶,不料二人同時頭暈眼花,天旋地轉,都摔在石清身上。

щщщ ✿тtκan ✿C○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石破天迷迷糊糊的醒來,初時還如身在睡夢之中,緩緩伸手,想要撐身坐起,突覺雙手手腕上都扣着一圈冰冷堅硬之物,心中一驚,登時便清醒了,驚覺手腳都已戴上了銬鐐,眼前卻是黑漆一團,不知身在何處。忙跳起身來,只跨出兩步,砰的一聲,額頭便撞上了堅硬的石壁。

他定了定神,慢慢移動腳步,伸手觸摸四周,發覺處身在一間丈許見方的石室之中,地下高低不平,都是巨石。他睜大眼睛四下察看,只見左角落裡略有微光透入,凝目看去,是個不到一尺見方的洞穴,貓兒或可出入,卻連小狗也鑽不過去。他舉起手臂,以手銬敲打石壁,四周發出重濁之聲,顯然石壁堅厚異常,難以攻破。

他倚牆而坐,尋思:“我怎麼會到了這裡?那些人給我們喝的什麼參陽玉酒,定是大有古怪,想是其中有蒙汗藥之類,是以石莊主也會暈倒,摔跌在酒席之上。看來雪山派的人執意要殺石中玉,生怕石莊主夫婦抗拒,因此將我們迷倒了。然而他們怎麼又不殺我?多半是因白老爺子有病,先將我們監禁幾日,待他病癒之後,親自處置。”

又想:“白老爺子問起之時,我只須說明我是狗雜種,不是石中玉,他和我無怨無仇,查明真相後自會放我。但石莊主夫婦他卻未必肯放,說不定要將他二人關入石牢,待石中玉自行投到再放,可就不知要關到何年何月了。石夫人這麼斯文乾淨的人,給關在瞧不見天光的石牢之中,氣也氣死她啦。怎麼想個法子將她和石莊主救了出去,然後我留着慢慢再和白老爺子分說?”

想到救人,登時發起愁來:“我自己給上了腳鐐手銬,還得等人來救,怎麼能去救人?凌霄城中個個都是雪山派的,又有誰能來救我?”

他雙臂一分,運力崩動鐵銬,但聽得嗆啷啷鐵鏈聲響個不絕,鐵銬卻紋絲不動,原來手銬和腳鐐之間還串連着鐵鏈。

便在此時,那小洞中突然射進燈光,有人提燈走近,跟着洞中塞進一隻瓦鉢,盛着半鉢米飯,飯上鋪着幾根鹹菜,一隻毛竹筷插在米飯中。石破天顧不得再裝啞巴,叫道:“喂,喂,我有話跟白老爺子說!”外面那人嘿嘿幾聲冷笑,洞中射進來的燈光漸漸隱去,竟一句話也不說便走了。

石破天聞到飯香,便即感到十分飢餓,心想:“我在酒筵中吃了不少菜,怎麼這時候又餓得厲害?只怕我暈去的時候着實不短。”捧起瓦鉢,拔筷便吃,將半鉢白飯連着鹹菜吃了個乾淨。

吃完飯後,將瓦鉢訪回原處,數次用力掙扎,發覺手足上銬鐐竟是精鋼所鑄,雖運起內力,亦無法將之拉得扭曲,反而手腕和足踝上都擦破了皮;再去摸索門戶,不久便摸到石門的縫隙,以肩頭推去,石門竟絕不搖幌,也不知有多重實。他嘆了口氣,心想:“只有等人來帶我出去,此外再無別法。只不知他們可難爲了石莊主夫婦沒有?”

既然無法可想,索性也不去多想,靠着石壁,閉眼入睡。石牢之中,不知時刻,多半是等了整整一天,才又有人前來送飯,只見一隻手從洞中伸了進來,把瓦鉢拿出洞去。

石破天腦海中突然間閃過一個念頭,待那人又將盛了飯菜的瓦鉢從洞中塞進來時,疾撲而上,嗆啷啷鐵鏈亂響聲中已抓住了那人右腕。他的擒拿功夫加上深厚內力,這一抓之下,縱是武林中的好手也禁受不起,只聽那人痛得殺豬也似大叫,石破天跟着回扯,已將他整條手臂扯進洞察來,喝道:“你再喊,便把你手臂扭斷了!”

那人哀求道:“我不叫,你……你放手。”石破天道:“快打開門,放我出來。”那人道:“好,你鬆手,我來開門。”石破天道:“我一放手,你便逃走了,不能放。”那人道:“你不放手,我怎能去開門?”

石破天心想此話倒也不錯,老是抓住他的手也無用處,但好容易抓住了他,總不能輕易放手。靈機一動,道:“將我手銬的鑰匙丟進來。”那人道:“鑰匙?那……那不在我身邊。小人只是個送飯的伙伕。”

石破天聽他語氣有點不盡不實,便將手指緊了緊,道:“好,那便將你手腕先扭斷了再說。”那人痛得連叫:“哎喲,哎喲。”終於噹的一聲,一條鑰匙從洞中丟了進來。這人甚是狡猾,將鑰匙丟得遠遠地,石破天要伸手去拾,便非放了他的手不可。

石破天一時沒了主意,拉着他手力扯,伸左腳去勾那鑰匙,雖將那人的手臂晝數拉進洞來,左腳腳尖跟鑰匙還是差着數尺。那人給扯得疼痛異常,叫道:“你再這麼扯,可要把我手臂扯斷了。”

石破天盡力伸腿,但手足之間有鐵鏈相系,足尖始終碰不到鑰匙。他瞧着自己伸出去的那隻腳,突然靈機一動,屈左腿脫下鞋子,對準了牆壁着地擲出。鞋子在壁上一撞,彈將轉來,正好帶着鑰匙一齊迴轉。石破天一聲歡呼,左手拾起鑰匙,插入右腕手銬匙孔,輕輕一轉,喀的一聲,手銬便即開了。

他換手又開了左腕手銬,反手便將手銬扣在那人腕上。那人驚道:“你……你幹什麼?”石破天笑道:“你可以去開門了。”將鐵鏈從洞中送出。那人兀自遲疑,石破天抓住鐵鏈一扯,又將那人手臂扯進洞來,力氣使得大了,將那人扯得臉孔撞上石壁,登時鼻血長流。

那人情知無可抗拒,只得拖着那條嗆啷啷直響的鐵鏈,打開石門。可是鐵鏈的另一端系在石破天的足鐐之上,室門雖開,鐵鏈通過一個小洞,縛住了二人,石破天仍是無法出來。

他扯了扯鐵鏈,道:“把腳鐐的鑰匙給我。”那人愁眉苦臉的道:“我真的沒有。小人只是個掃地煮飯的伙伕,有什麼鑰匙?”石破天道:“好,等我出來了再說。”將那人的手臂又扯進洞中,替他打開了手銬。

那人眼見一得自由,急忙衝過去想頂上石門。石破天身子一幌,早已從門中閃出,只見這人一身白袍,形貌精悍,多半是雪山派的正式弟子,那裡是什麼掃地煮飯的伙伕。一把抓住他後領提起,喝道:“你不開我的腳鐐,我把你腦袋在這石牆上撞它一百下再說。”說着便將他腦袋在石牆上輕輕一撞。那人武功本也不弱,但落在石破天手中,宛如雛雞入了老鷹爪底,竟半分動彈不得,只得又取出鑰匙,替他打開腳鐐。

石破天喝問:“石莊主和石夫人給你們關在那裡?快領我去。”那人道:“雪山派跟玄素莊無怨無仇,早放了石莊主夫婦走啦,沒關住他們。”

石破天將信將疑,但見那人的目光不住向甬道彼端的一道石門瞧去,心想:“此人定是說謊,多半將石莊主夫婦關在那邊。”提着他的後領,大踏步走到那石門之前,喝道:“快將門打開。”

那人臉色大變,道:“我……我沒鑰匙。這裡面關的不是人,是一頭獅子,兩隻老虎,一開門可不得了。”石破天聽說裡面關的是獅子老虎,大是奇怪,將耳朵貼到石門之上,卻聽不到裡面有獅吼虎嘯之聲。那人道:“你既然出來了,這就快逃走吧,在這裡多耽擱,別給人發覺了,又得給抓了起來。”

石破天心想:“你又不是我朋友,爲什麼對我這般關心?初時我要你打開手銬和石門,你定是不肯,此刻卻勸我快逃。是了,石莊主夫婦定是給關在這間石室之中。”提起那人身子,又將他腦袋在石壁上輕輕一揞,道:“到底開不開?我就是要瞧瞧獅子老虎。”

那人驚道:“裡面的獅子老虎可兇狠得緊,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一見到人,立刻撲了出來……”石破天急於救人,不耐煩聽他東拉西扯,提起他身子,頭下腳上的用力搖幌,噹噹兩聲,他身上掉下兩枚鑰匙。石破天大喜,將那人放在一邊,拾起起鑰匙,便去插入石門上的鐵鎖孔中,喀喀喀的轉了幾下,鐵鎖便即打開。那人一聲“啊喲”,轉身便逃。

石破天心想:“給他逃了出去通風報信,多有未便。”搶上去一把抓過,丟入先前監禁自己的那間石室,連那副帶着長鏈的足鐐手銬出一起投了進去,然然關上石門,上了鎖,再回到甬道彼端的石門處,探頭進內,叫道:“石莊主、石夫人,你們在這裡嗎?”

他叫了兩聲,室中沒半點聲息。石破天將門拉得大開,卻見裡面隔着丈許之處,又有一道石門,心道:“是了,怪不得有兩枚鑰匙。”

於是取過另一枚鑰匙,本開第二道石門,剛將石門拉開數寸,叫得一聲“石莊主……”,便聽得室中有人破口大罵:“龜兒子,龜孫子,烏龜王八蛋,我一個個把你們千刀割、萬刀剮的,叫你們不得好死……”又聽得鐵鏈聲嗆啷啷直響。這人罵聲語音重濁,嗓子嘶啞,與石清清亮的江南口音截然不同。

石破天心道:“石莊主夫婦雖不在這裡,但此人既給雪山派關着,也不妨救他出來。”便道:“你不用罵了,我來救你出去。”

那人繼續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敢來胡說八道欺騙老子?我……我把你的狗頭頸扭得斷斷地……”

石破天微微一笑,心道:“這人脾氣好大。給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石牢之中,也真難怪他生氣。”當即閃身進內,說道:“你也給戴上了足鐐手銬麼?”剛問得這句話,黑暗中便聽得呼的一聲,一件沉重的物事向頭頂擊落。

石破天閃身向左,避開了這一擊,立足未定,後心要穴已被一把抓住,跟着一條粗大的手臂扼了他咽喉,用力收緊。這人力道凌空之極,石破天登時便覺呼吸爲艱,耳中嗡嗡嗡直響,卻又隱隱聽得那人在‘烏龜兒子王八蛋’的亂罵。

石破天好意救人,萬料不到對方竟會出手加害,在這黑囚牢中陡逢如此厲害的高手,一着先機既失,立時便爲所制,暗叫:“這一下可死了!”無可奈何之中,只有運氣於頸,與對方手臂硬挺。雖然喉頭肌肉柔軟,決不及手臂的勁力,但他內力渾厚之極,猛力挺出,竟將那人的手臂推開了幾分。他急速吸了口氣,待那人手臂再度收緊,他右手已反將上來,一把格開,身子向外竄出,說道:“我是想救你出去啊,幹麼對我動粗?”

那人“咦”的一聲,甚是驚異,道:“你……你是誰?內力可不弱。”向石破天呆呆瞪視,過了半晌,又是“咦”的一聲,喝道:“臭小子,你是誰?”

石破天道:“我……我……”一時不知該當自承是“狗雜種”,還是繼續冒充石中玉。那人怒道:“你自然是你,難道沒名沒姓麼?”石破天道:“我把你先救了出去,別的慢慢再說不遲。”那人嘿嘿冷笑,說道:“你救我?嘿嘿,那豈不笑掉了天下人的下巴。我是何人也?你是什麼東西?憑你一點點三腳貓的本領,也能救我?”

這時兩道石門都打開了一半,日光透將進來,只見那人滿臉花白鬍子,身材魁梧,背脊微弓,倒似這間小小石室裝不下他這個大身子似的,眼光耀如閃電,威猛無儔。

石破天見他目光在自己臉上掃來掃去,心下不禁發毛:“適才那雪山弟子說這裡關着獅子老虎,這人的模樣倒真像是頭猛獸。”不敢再和他多說什麼,只道:“我去找鑰匙來,給你打開足鐐手銬。”

那人怒道:“誰要你來討好?我是自願留在這裡靜修,否則的話,天下焉能有人關得我住?你這小子沒帶眼睛,還道我是給人關在這裡的,是不是?嘿嘿,爺爺今日天若不是脾氣挺好,單憑這一句話,我將你斬成十七八段。”雙手搖幌,將鐵鏈搖得當當直響,道:“爺爺只消性起,一下子就將這鐵鏈崩斷了。這些足鐐手銬,在我眼中只不過是豆腐一般。”

石破天不大相信,尋思:“這人神情說話倒似是個瘋子。他既不願我相救,倘若我硬要給他打開銬鐐,他反會打我。他武功甚高,我鬥他不過,還是去救石莊主、石夫人要緊。”便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去了。”

那人怒道:“滾你媽的臭鴨蛋,爺爺縱橫天下,從未遇過敵手,要你這小子來救我?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唐……”

石破天道:“得罪,得罪,對不住。”輕輕帶上兩道石門,沿着甬道走了出去。

甬道甚長,轉了個彎,又行十餘丈纔到盡頭,只見左右各有一門。他推了推左邊那門,牢牢關着,推右邊那門時,卻是應手而開,進門後是間小廳,進廳中沒行得幾步,便聽得左首傳來兵刃相交之聲,乒乒乓乓的鬥得甚是激烈。

石破天心道:“原來石莊主兀自在和人相鬥。”忙循聲而前。

鬥聲從左首傳來,一時卻找不到門戶,他繫念石清、閔柔的安危,眼見左首的板壁並不甚厚,肩頭撞去,板壁立破,兵刃聲登時大盛,眼前也是一間小小廳堂,四個白衣漢子各使長劍,正在圍攻兩個女子。

石破天一見這兩個女子,情不自禁止的大聲叫道:“師父,阿繡!”

那二人正是史婆婆和阿繡。

史婆婆手持單刀,阿繡揮舞長劍,但見她二人頭髮散亂,每人身上都已帶了幾處傷,血濺衣襟,情勢十分危殆。二人聽得石破天的叫聲,但四名漢子攻得甚緊,劍法凌厲,竟無暇轉頭來看。便聽得阿繡一聲驚呼,肩頭中了一劍。

石破天不及多想,疾撲而上,向那急攻阿繡的中年人背心抓去。那人斜身閃開,回了一劍。石破天左掌拍出,勁風到處,將那人長劍激開,右手發掌攻向另一個老者。

那老者後發先至,劍尖已刺向他小腹,劍招迅捷無倫。幸好石破天當日曾由史婆婆指點過雪山派劍法的精要,知道這一招‘嶺上雙梅’雖是一招,卻是兩刺,一劍刺出後跟着又再刺一劍,當即小腹一縮,避開了第一劍,立即左手掠下,伸中指彈出。那老者的第二劍恰好於此時刺到,便如長劍伸過去湊他手指一般,錚的一聲響,劍刃斷爲兩截。那老者只震得半身痠麻,連半截劍也拿捏不住,撒手丟下,立時縱身躍開,已嚇得臉色大變。

石破天左手探出,抓住了攻向阿繡的一人後腰,提將起來,揮向另一人的長劍。那人大驚,急忙縮劍,石破天乘勢出掌,正中他胸膛。那人登登登連退三步,身子幌了幾下,終於坐倒。

石破天將手中的漢子向第四人擲出,去勢奇急。那人正與史婆婆拚鬥,待要閃避,卻已不及,被飛來那人重重撞中,兩人都口噴鮮血,登時都暈了過去。

四名白衣漢子被石破天於頃刻之間打得一敗塗地,其中只那老者並未受傷,眼見石破天這等神威,已驚得心膽俱裂,說道:“你……你……”突然縱身急奔,意欲奪門而出。史婆婆叫道:“別放他走了!”石破天左腿橫掃,正中那老者下盤。那老者兩腿膝蓋關節一齊震脫,摔在地下。

史婆婆笑道:“好徒兒,我金烏派的開山大弟子果然了得!”阿繡臉色蒼白,按住了肩頭創口,一雙妙日凝視着石破天,目光中掩護不住喜悅無限。

石破天道:“師父,阿繡,想不到在這裡見到你們。”史婆婆匆匆替阿繡包紮創口,跟着阿繡撕下自己裙邊,給婆婆包紮創傷。幸好二人劍傷均不甚重,並無大礙。石破天又道:“在紫煙島上找不到你們,我日夜想念,今日重會,那真好…最好以後再也不分開了。”

史婆婆嘿嘿一笑,說道:“你若能立下大功,這件事也未始不能辦到,就算是婆婆親口許給你好了。”阿繡的頭垂得更低,羞得耳根子也都紅了。

石破天卻尚未知道這便是史婆婆許婚,問道:“師父許什麼?”史婆婆笑道:“我把這孫給了你做老婆,你要不要?想不想?喜不喜歡”石破天又驚又喜,道:“我……我……我自然要,自然想得很,喜歡得很……”史婆婆道:“不過,你先得出力立一件大功勞。雪山派中發生了重大內變,咱們先得去救一個人。”石破天道:“是啊,我正要去救石莊主和石夫人,咱們快去找尋。”他一想到石清、閔柔身處險地,登時便心急如焚。

史婆婆道:“石清夫婦也到了凌霄城中嗎?咱們平了內亂,石清夫婦的事稀鬆平常。阿繡,先將這四人宰了吧?”

阿繡提起長劍,只見那老者和倚在牆壁上那人的目光之中,都露出乞憐之色,不由得起了惻隱之心,她得祖母許婚,心中正自喜悅不勝,殊無殺人之意,說道:“婆婆,這幾人不是主謀,不如暫且饒下,待審問明白,再殺不遲。”

史婆婆哼了一聲,道:“快走,快走,別耽誤了大事。”當即拔步而出。阿繡和石破天跟在後面。

史婆婆穿堂過戶,走得極快,每遇有人,她縮在門後或屋角中避過,似乎對各處房舍門戶十分熟悉。

石破天和阿繡並肩而行,低聲問道:“師父要我立什麼大功勞?去救誰?”阿繡正要回答,只聽得腳步聲響,迎面走來五六人。史婆婆忙向柱子後一縮,阿繡拉着石破天的衣袖,躲入了門後。

只聽得那幾人邊行邊談,一個道:“大夥兒齊心合力,將老瘋子關了起來,這才鬆了口氣。這幾天哪,我當真是一口飯也吃不下,只睡得片刻,就嚇得從夢中醒了過來。”另一人道:“不將老瘋子殺了,終究是天大的後患。齊師伯卻一直猶豫不決,我看這件事說不定要糟。”又一人粗聲粗氣的道:“一不做,二不休,咱們索性連齊師伯一起幹了。”一人低聲喝道:“噤聲!怎麼這種話也大聲嚷嚷的?要是給老齊門下那些傢伙聽見了,咱們還沒幹了他,你的腦袋只怕先搬了家。”那粗聲之人似是心下不服,說道:“咱們和老齊門下鬥上一鬥,未必便輸。”嗓門卻已放低了許多。

這夥人漸行漸遠,石破天和阿繡擠在門後,身子相貼,只覺阿繡在微微發抖,低聲問道:“阿繡,你害怕麼?”阿繡道:“我……我確是害怕。他們人多,咱們只怕鬥不過。”

史婆婆從柱後閃身出來,低聲道:“快走。”弓着身子,向前疾趨。石破天和阿繡跟隨在後,穿過院子,繞過一道長廊,來到一座大花園中。園中滿地是雪,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通向園中一座暖廳。

史婆婆縱身竄到一株樹後,在地下抓起一把雪,向暖廳外投去,拍的一聲,雪團落地,廳側左右便各有一人挺劍奔過來查看。史婆婆僵立不動,待那二人行近,手中單刀刷刷兩刀砍出,去勢奇急,兩人頸口中刀,割斷了咽喉,哼也沒哼一聲,便即斃命。

石破天初次見到史婆婆殺人,見她出手狠辣之極,這招刀法史婆婆也曾教過,叫作‘赤焰暴長’,自己早已會使,只是從沒想到這一招殺起人來竟然如此乾淨爽脆,不由得心中怦怦而跳。待他心神寧定,史婆婆已將兩具屍身拖入假山背後,悄沒聲的走到暖廳之外,附耳長窗,傾聽廳內動靜。石破天和阿繡並肩走近廳去,只聽得廳內有兩人在激烈爭辯,聲音雖不甚響,但二人語氣顯然都是十分憤怒。

只聽得一人道:“縛虎容易縱虎難,這句老話你總聽見過的。這件事大夥兒豁出性命不要,已經做下來了。常言道得好,量小非羣子,無毒不丈夫,你這般婆婆媽媽的,要是給老瘋子逃了出來,咱們人人死無葬身之地。”

石破天尋思:“他們老是說‘老瘋子’什麼的,莫非便是石牢中的老人?那人古古怪怪的,我要救他出來,他偏不肯,只怕真是個瘋子。這老人武功果然十分厲害,難怪大家對他都這般懼怕。”

只聽另一人道:“老瘋子已身入獸牢,便有通天本事,也決計逃不出來。咱們此刻要殺他,自是容易不過,只須不給他送飯,過得十天八天,還不餓死了他?可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江湖上人言可畏,這種犯上逆行的罪名,你廖師弟固然不在乎,大夥兒的臉卻往那裡擱去?雪山派總不成就此毀了?”

那姓廖的冷笑道:“你既怕擔當犯上逆行的罪名,當初又怎地帶頭來幹?現今事情已經做下來了,卻又想假撇清,天下那有這等便宜事?齊師哥,你的用心小弟豈有不知?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想裝僞君子,假道學,又騙得過誰?”那姓齊的道:“我又有什麼用心了?廖師弟說話,當真是言中有刺,骨頭太多。”那姓廖的道:“什麼是言中有刺,骨頭太多?齊師哥,你只不過假裝好人,想將這逆謀大罪推在我頭上,一箭雙鵰,自己好安安穩穩的坐上大位。”說到這裡,聲音漸漸提高。

那姓齊的道:“,笑話!我有什麼資格坐上大位,照次序挨下來,上面還有成師哥呢,卻也輪不到我。”另一個蒼老的聲音插口道:“你們爭你們的,可別將我牽扯在內。”那姓廖的道:“成師哥,你是老實人,齊師哥只不過拿你當作擋箭牌,炮架子。你得想清楚些,當了傀儡,自己還是睡在鼓裡。”

石破天聽得廳中呼吸之聲,人數着實不少,當下伸指醮唾沫溼了窗紙,輕輕刺破一孔,張目往內瞧時,只見坐的站的竟不下二三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身穿白袍,一色雪山派弟子打扮。

大廳上朝外擺着五張太師椅,中間一張空着,兩旁兩張坐着四人。聽得那三人兀自爭辯不休,從語音之中,得知左首坐的是成、廖二人,右首那人姓齊,另一人面容清癯,愁眉苦臉的,神色十分難看。這時那姓廖的道:“樑師弟,你自始至終不發一言,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這梁姓的漢子嘆了口氣,搖搖頭,又嘆了口氣,仍是沒說話。

那姓齊的道:“樑師弟不說話,自是對這件事不以爲然了。”那姓廖的怒道:“你不是樑師弟肚裡蛔蟲,怎知他不以爲然?這件事是咱四人齊心合力乾的。大丈夫既然幹了,卻又畏首畏尾,算是什麼英雄好漢?”那姓齊的冷冷的道:“大夥兒貪生怕死,才幹下了這件事來,又怎說得上英雄好漢?這叫做事出無奈,挺而走險。”那姓廖的大聲道:“萬里,你倒說說看,此事怎麼辦?”

人羣中走出一人,正是那斷了一臂的風火神龍封萬里,躬身說道:“弟子無用,沒能夠周旋此事,致生大禍,已是罪該萬死,如何還敢再起殺逆之心?弟子贊同齊師叔的主意,萬萬不能對他再下毒手。”

那姓廖的厲聲道:“那麼中原回來的這些長門弟子,又怎生處置?”封萬里道:“師叔若準弟子多口,那麼依弟子之見,須當都監禁起來,大家慢慢再想主意。”那姓廖的冷笑道:“嘿嘿,那又何必慢慢再想主意?你們的主意早就想好了,以爲我不知道嗎?”封萬里道:“請問廖師叔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姓廖的道:“你們長門弟子人多勢衆,武功又高,這掌門之位,自然不肯落在別支手上。你便是想將殺逆的罪名往我頭上一推,將我四支的弟子殺得乾乾淨淨,那就天下太平,自己卻又心安理得。哼哼,打的好如意算盤!”突然提高嗓子叫道:“凡是長門弟子,個個都是禍胎。咱們今日一不做,二不休,斬草除根,大家一齊動手,將長門一支都給宰了!”說着刷的一聲,拔出了長劍。

頃刻之間,大廳中衆人奔躍進來去,二三十人各拔長劍,站在封萬里身周,另有六七十人也是手執長劍,圍在這些人之外。

石破天尋思:“看來封師傅他們寡不敵衆,不知我該不該出手相助?”

封萬里大叫:“成師叔、齊師叔、樑師叔,你們由得廖師叔橫行麼?他四支殺盡了長門弟子,就輪到你們二支、三支、五支了。”

那姓廖的喝道:“動手!”身子撲出,挺拔劍便往封萬里胸口刺去。封萬里左手拔劍,擋開來劍。只聽得當的一聲響,跟着嗤的一下,封萬里右手衣袖已被削去了一大截。

封萬里與白萬劍齊名,本是雪山派第二代弟子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劍術之精,尚在成、齊、廖、樑四個師叔之上,可是他右臂已失,左手使劍究屬不便。那姓廖的一劍疾刺,他雖然擋開,但姓廖的跟着變招橫削,封萬里明知對方劍招來路,手中長劍卻是不聽使喚,幸好右臂早去,只給削去了一截衣袖。那姓廖的一招得手,二招繼出。封萬里身旁兩柄劍遞上,雙雙將他來劍格開。

那姓廖的喝道:“還不動手?”四支中的六七十名弟子齊聲吶喊,挺劍攻上。長門弟子分頭接戰,都是以一敵二或是敵三。白光閃耀,叮噹乒乓之聲大作,雪山派的議事大廳登時變成了戰場。

那姓廖的躍出戰團,只見二支、三支、五支的衆弟子都是倚牆而立,按劍旁觀。他心念一動之際,已明其理,狂怒大叫:“老二、老三、老五,你們心腸好毒,想來揀現成便宜,哼哼,莫發清秋大夢!”他紅了雙眼,挺劍向那姓齊的刺去。兩人長劍揮揮舞,劇鬥起來。那姓廖的劍術顯比那姓齊的爲佳,拆到十餘招後,姓齊的連連後退。

姓樑的五師弟仗劍而出,說道:“老四,有話好說,自己師兄弟這般動蠻,那成什麼樣子?”揮劍將那姓廖的長劍擋開。齊老三見到便宜,中宮直進,疾刺姓廖的小腹,這一劍竟欲制他死命,下手絲毫不留餘地。

那姓廖的長劍給五師弟黏住了,成爲比拚內力的局面,三師兄這一劍刺到,如何再能擋架?那姓成的二師兄突然舉劍向姓齊的背心刺去,嘆道:“唉,罪過,罪過!”那姓齊的急圖自救,忙回劍擋架。

二支、三支、五支的衆門人見師父們已打成一團,都紛紛上前助戰。片刻之間,大廳中便鮮血四濺,斷肢折足,慘呼之聲四起。

阿繡拉着石破天右手,顫聲道:“大哥,我……我怕!”石破天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家爲什麼打架?”這時大廳中人人自顧不暇,他二人在窗外說話,也已無人再加理會了。

史婆婆冷笑道:“好,好,打得好,一個個都死得乾乾淨淨,才合我心意。”

———————————

史婆婆居中往太師椅上一坐,冷冷的道:“將這些人身上的銬鐐都給打開了。”

第十章 金烏刀法第十五章 真相第五章 叮叮噹噹第二十章 俠客行第八章 白癡第十章 金烏刀法第八章 白癡第五章 叮叮噹噹第二章 少年闖大禍第十七章 自大成狂第十六章 凌霄城第十九章 臘八粥第五章 叮叮噹噹第二十章 俠客行第三章 摩天崖第二章 少年闖大禍第一章 玄鐵令第十七章 自大成狂第六章 傷疤第五章 叮叮噹噹第一章 玄鐵令第八章 白癡第四章 長樂幫幫主第二章 少年闖大禍第七章 雪山劍法第二十章 俠客行第十八章 有所求第八章 白癡第十二章 兩塊銅牌第十八章 有所求第十五章 真相第十一章 藥酒第五章 叮叮噹噹第二章 少年闖大禍第六章 傷疤第一章 玄鐵令第十一章 藥酒第二十章 俠客行第十六章 凌霄城第六章 傷疤第十八章 有所求第十六章 凌霄城第八章 白癡第一章 玄鐵令第十六章 凌霄城第十九章 臘八粥第六章 傷疤第十二章 兩塊銅牌第五章 叮叮噹噹第七章 雪山劍法第十五章 真相第八章 白癡第九章 大糉子第十六章 凌霄城第五章 叮叮噹噹第十八章 有所求第八章 白癡第四章 長樂幫幫主第九章 大糉子第八章 白癡第十三章 舐犢之情第十六章 凌霄城第十八章 有所求第十二章 兩塊銅牌第六章 傷疤第十六章 凌霄城第十八章 有所求第十八章 有所求第十六章 凌霄城第三章 摩天崖第十八章 有所求第十七章 自大成狂第十一章 藥酒第七章 雪山劍法第七章 雪山劍法第五章 叮叮噹噹第四章 長樂幫幫主第七章 雪山劍法第十八章 有所求第九章 大糉子第十五章 真相第二十章 俠客行第九章 大糉子第十三章 舐犢之情第十六章 凌霄城第六章 傷疤第三章 摩天崖第一章 玄鐵令第十七章 自大成狂第十章 金烏刀法第十六章 凌霄城第十九章 臘八粥第六章 傷疤第十三章 舐犢之情第十七章 自大成狂第七章 雪山劍法第六章 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