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逐流“哎喲”一聲叫道:“好、好厲害的毒藥。”身軀晃了兩晃,就似一根木頭似地倒下去了!
陳光照又驚又怒,叫道:“霞姑娘,你出來,我死也要死得明白!”此時陳光照亦已覺得頭昏目眩,他強自一振精神,“砰”的一聲,推開那兩扇屏風。
忽聽得一聲陰惻惻地冷笑,屏風後面陡然跳出一個人來。這剎那間,陳光照幾乎驚得呆了,跳出來的這人不是他的霞姑,竟是個雞皮鶴髮的老婦。
陳光照呆了一呆,失聲叫道:“奶孃,是你!”那老婦人冷笑道:“誰是你的奶孃?嘿,你這臭小子居然還不死心,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麼?”陳光照叫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家小姐,但這次是霞姑叫我來的,我一定要親自問她!”
那老婦人看了金逐流一眼,見金逐流躺在船上,一動也不能動,不由喜出望外,心裡想道:“聽說史白都和文道莊都曾敗在他的手裡,我只道這小子十分了得,卻原來是個銀樣蠟槍頭,連陳光照都比不上。”
這老婦人以爲金逐流已經中毒身亡,當下更無忌憚,伸出鳥爪般的十隻指頭,一步一步的向陳光照逼近,“嘿,嘿,嘿”地冷笑道:“是我叫你來的!我不假冒小姐騙你,你這小子怎會上我的當?現在你該明白了吧,是我來代替小姐打發你,免得小姐受你糾纏!”
陳光照想要抵抗,手腳已是不聽使喚,眼見這老婦人的指爪堪堪就要抓到他的頂門,金逐流忽地一躍而起,縱聲笑道:“你這毒藥雖然厲害,要想害我,卻還不能!原物奉還!”中指一翹,一條水線從他指尖射出。原來金逐流假裝暈倒,暗地裡如在默運玄功,把喝下去的毒茶從指端逼出來,噴出來的水線還是熱騰騰的。
老婆婆這一驚非同小可,她識得毒茶的厲害,身上雖有解藥也不能讓它射着眼睛,百忙中連忙使個“鐵板橋”的身法,腰向後彎,雙手按着船板,身形伊似一座板橋,水線從她面門上方射過。這麼一來,她當然也是無暇再抓陳光照的了。金逐流一躍而上,先把陳光照拉過一邊,塞給他一顆藥丸,說道:“這是碧靈丹,快快服下。”
這老婆婆也委實了得,金逐流只是慢了一慢,她已一個筋斗翻轉來,喝道:“好小子膽敢戲耍老孃!”十指齊伸,發出爆豆似的聲響,指甲突然暴長几寸,就像十把小刀,向金逐流插下。原來她練的是“鳥爪功”,指甲可以當作兵器使用,平時可以捲起來的。
金逐流一個“盤龍繞步”,避招還招。他的天羅步法雖然精妙,但在小船之中卻是施展不開,饒是他閃避得快,只聽得“嗤”的一聲,衣裳已是給那老婆婆撕去了一幅。老婆婆得理不饒人,左臂一彎,長指甲側面划來,幾乎觸及金逐流的喉嚨,金逐流聞得一股淡淡的腥味。
金逐流大怒道:“好,你仗着毒爪害人,我把你的爪子廢了!”拼着受她抓傷,左掌石掌,猛擊過去,儼如鐵斧開山,巨錘鑿石,那老婆婆這才識得他的厲害,嚇得慌了。
金逐流喝了毒茶,還可以安然無事,那老婆婆心想縱使自己的毒指甲抓傷了他,也未必就能要了他的性命。若給他打了一拳,可不是當耍的。這老婆婆年輕的時候,本來也是個武林著名的女魔頭,但現在年紀大了,精力已衰,卻是不敢和金逐流硬拼了。
船中能有多大地方?不過片刻,只聽得乒乒乓乓的一陣響,屏風推倒,船艙的板壁一塊塊裂開。那老婆婆在金逐流拳風掌勢的籠罩之下,已是沒有迴旋的餘地!
“碧靈丹”是用天山雪蓮加上其他珍貴的藥物炮製的,雖然不是那杯毒茶的對症解藥,也有抗毒之功。陳光照吞下了碧靈丹之後,胸中煩悶之感大大減輕,精神稍振。
那兩個小丫鬟幾曾見過這樣厲害的陣仗,嚇得抖抖索索的躺在後艙的角落。陳光照懷着滿腹疑團,走過去正要向她們盤問,那兩個小丫鬟只道陳光照是要來抓她們,慌忙叫道:“不關我們的事!”陳光照道:“我只要問你們幾句話。”那老婆婆搶着喝道:“誰敢多嘴,我不把你撕開八片纔怪!”積威之下,那兩個丫鬟雖然知道這個老婆婆打不過金逐流,也還是給她嚇得不敢出聲。但她們又怕陳光照抓着她們逼供,左右爲難,不約而同的雙雙躍下湖中。
金逐流怒道:“你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居然還敢逞威風!”雙掌斜飛,直欺到那老婆婆的身前,“嗤”的一聲,把那老婆婆的衣裳撕破,連緊身的棉祆都扯了下來!老婆婆一掌遮胸,叫道:“臭小子,你、你好無禮!”金逐流笑道:“你這麼大把年紀,難道還怕我調戲你不成。嘿,嘿,我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今晚是怎麼回事,你快說實話,否則還有厲害的給你嘗呢!”
金逐流口中說話,手底毫不放鬆,把那老婆婆逼得狼狽不堪。陳光照心中不忍,叫道:“她是霞姑娘的奶媽,金兄,請你手下留情!”
話猶未了,只見那老婆婆突然似着了定身法似的,作着向前攻擊的攻勢,雙手卻是停在空中,不能動彈了。
金逐流喝道:“把解藥給我指出來,我看在陳大哥的份上,可以饒你。”
那老婆婆給金逐流點了麻穴,身子不能動彈,但還可以說話,說道:“你不給我解穴,我怎麼可以拿解藥給你?”
金逐流笑道:“你聽清楚沒有,我是叫你指出解藥,不是叫你拿出解藥。你身上的東西我早已拿過來了。”說罷,雙袖一抖,好像變戲法似的,嘩啦啦的抖出了一堆物事,有銅錢,有碎銀、有幾個瓶子,還有兩個小小的粉盒。陳光照睜大了眼睛,金逐流笑道:“沒奈何做一次偷兒,陳大哥你莫見笑。”原來金逐流就是在剛纔撕毀那老婆婆外衣的時候,做了手腳將她帖身收藏的東西,全部扒過來的。
當下金逐流把瓶子和粉盒排列在老婆婆面前,說道:“哪一樣是解藥,如何用法?你說出來就行。”
那老婆婆眼珠一轉,說道:“這些都是毒藥。”金逐流道:“解藥呢?”老婆婆道:“解藥沒有帶來。你放了我,我回去拿給你。”金逐流怔了一怔,說道:“我不相信,這裡一定有一樣是解藥。”老婆婆道:“我亂說不打緊,但只怕害了陳相公。”
陳光照道:“好,你帶我去見霞姑娘吧。”金逐流道:“這老妖婦善會騙人,陳大哥,你可不能就信她的鬼話,待我先給她一點厲害嚐嚐。”陳光照終是不忍,攔住金逐流道:“你已經點了她的穴道,她這一大把年紀,也夠她受的了,何必再把她難爲?”
陳光照一片好心,攔住金逐流,不料那老婆婆忽地磔磔怪笑,金逐流叫道:“不好!”說時遲,那時快,金逐流剛剛把陳光照推過一邊。那老婆婆已是飛出衣裙邊角,把瓶子盒子,全都掃了落水,只聽“卜通”一聲,人也跳下去了。
原來金逐流剛纔是用獨門手法點了這老婆婆的穴道的,他以爲用了獨門的點穴手法已是足以制伏這個老婆婆,所以並沒有施展重手。這也是爲陳光照給她求情的緣故,金逐流恐怕用了重手法,這老婆婆禁受不起。
殊不知這老婆婆雖然是年老體衰,但內功的造詣,卻並不在金逐流之下。邪派中有一種逆行經脈的功夫,能解任何一家的點穴,剛纔這老婆婆故意東拉西扯,爲的就正是要混得足夠的時間來施展這種邪派奇功。
一念慈悲,變生意外。金逐流無暇攻敵,先搶解藥,跟着就跳下水去。他是在海島長大的,水性當然不錯。
大明湖雖然不似海中的波濤洶涌,但也並非死水一池。餘逐流潛下水底,好不容易纔找着一隻盒子,其它的東西卻不知給水流衝到什麼地方去了。
金逐流浮上水面換氣,只見那老婆婆已經浮到對岸,那兩個小鬟則早已上了岸了。金逐流心裡想道:“不知這盒子裡是不是解藥,倘若不是的話,可還得去找那老妖婆算帳。”
金逐流剛纔和那老婆婆在船上一場惡鬥,船艙板壁已經給他們毀了十之七八,四面通風。湖上的風雖然不大,但因無人把舵而又四面通風,這隻畫船在湖中心給吹得團團亂轉。金逐流記掛着陳光照,在水中找尋失物既是希望渺茫,也就只好先上船了。
陳光照看見金逐流一副落蕩雞的樣子,好生過意不去,說道:“金兄,辛苦你了。死生有命,找不着解藥,也就算了。你叫丐幫的人送我回家,我的爹爹也許可以救我。”說話之時,已是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
金逐流道:“你靜坐運功吧,不要忙着說話,我找到了一隻盒子,就不知是不是解藥。”
金逐流打開那隻盒子一看,不覺“咦”的一聲叫了出來。陳光照忍不住問道:“裡面是什麼東西?”金逐流拿出一對龍眼核般大小的夜明珠,陳光照笑道:“霞姑這個奶孃私房倒是不少。”
金逐流道:“這對明珠不足爲奇,明珠壓着的卻是一紙生辰八字。”
陳光照道:“誰的生辰八字,給我看看。”
金逐流遲疑了半晌,說道:“決不是你那位霞姑的生辰八字,你不看也罷。”
陳光照道:“你怎麼知道不是?”
金逐流道:“這個人是丙寅年出生的,算起來今年已經有三十五歲了。你那位霞姑的年紀想來總是和你差不多吧,決不會有三十五歲。”
陳光照心裡有點疑惑,心道:“我看有什麼打緊?”金逐流好似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不必疑惑,我是想你專心運功御毒。既然這個盒子裡裝的是個啞謎,這個啞謎只有抓着那個老妖婆才能揭開,咱們就無須多費心思了。”
陳光照一想不錯,今晚之事整個就是啞謎,難以索解的地方太多了。“但願我能夠活得到見着霞姑,讓我知道真相。”陳光照心想。這麼一想,他也就安下心來運功了。
金逐流爲什麼不讓這張八字給陳光照看呢。這裡面有個原因,因爲這是一張“合婚”之用的男方的八字,男方不是別人,正是六合幫的幫主史白都。
命書上寫得分明是乾造揚州史白都。後面詳列生辰八字,流年批語。史白都這張八字在這老婆婆的身上發現,當然是託她作媒的了。金逐流心裡想道:“這老妖婆是陳大哥那位霞姑的奶孃。哎呀,不好,女方恐怕就是那幕霞姑了。老妖婆是爲她的小姐做媒。怪不得她要害陳大哥了。這事暫時可不能讓陳大哥知道:“
金逐流掌舵划船,他是在大風大浪中駕船慣了的,使出了看家本領,小舟疾如奔馬的向前駛去。不消多久,已是到了對岸。
金逐流扶陳光照上了岸,暗自思忖:“這老妖婆元氣已傷,諒她也走得不遠。”當下凝神靜氣,聽一聽附近有沒有腳步聲。忽覺身旁的一棵柳樹,樹葉無風自落。
金逐流喝道:“你躲不了啦,出來!”話猶未了,只聽得“呼”的一聲,一根碗口般粗大的鐵杖已是向着金逐流劈頭打下。
金逐流拔劍出鞘,一招“舉火撩天”,將鐵杖撥開,定睛看時,只見從柳樹後面出來向他偷襲的這個人,卻不是那個老婆婆,而是曹家的那個護院彭巨嶗。
彭巨嶗撮脣一嘯,柳樹叢中。伏兵齊出,黑壓壓的也不知有多少人。彭巨嶗哈哈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姓金的小子,看你還跑得到哪裡去?”
金逐流嘻笑道:“你是我手下敗將,也敢逞能?”口中說話,唰唰唰的連環三劍,殺得彭巨嶗手忙腳亂。
彭巨嶗是少林派的嫡傳弟子,功力不在金逐流之下,但卻應付不了金逐流的快劍。金逐流以閃電般的劍法逼退了彭巨嶗,說道:“陳大哥,你緊跟着我!”一招“夜戰八方”劍光四面展開,立即帶了陳光照從缺口衝出。
忽地一條藤蛇棒斜刺打來,勁風外面。金逐流反手一劍,使出了“橫雲斷鋒”的招數削去。這一招若是給他削實,足可以削斷那人的棒,但那人卻也是十分溜滑,藤蛇棒往外一掛,倏地已變爲“斜掛單鞭”,反砸金逐流的劍柄。
棒長劍短,眼看金逐流就要吃虧,幸而金逐流的劍法已到收發隨心的境界,當下一領劍鋒,招數未老,便即圈回,一招“長河落日”,青鋼劍劃了一道圓弧,登的‘反客爲主’不但破了那人的招數,而且反削他的膝蓋。
就在此時,人叢中又跳出一個人來,人還未到,手中的鏈子錘先打出來。鏈子錘可打到一丈開外,只聽得“鐺”的一聲,金逐流的長劍竟然給他磕開,濺起了一蓬火花。金逐流雖然並未吃虧,也不由得心頭一凜:“曹家走了一個連城虎,卻添了這兩個能人,倒是不可輕敵了!”
這兩個人正是彭巨嶗替曹家找來,頂替連城虎的缺的。使藤蛇棒的那個漢子名叫田峻。使鏈子錘的名叫魏倚,兩個都是江湖上的獨腳大盜,不久之前,才合夥作了一件大案,他們之所以願意投靠曹家,一來是卻不過彭巨嶗的情面,二來也因爲“大樹底下好遮陰”,藉曹家避避風頭。
那老婆婆和曹家是串通好的,由她將金、陳二人騙到湖中,暗中下毒,還怕萬一毒他們不死,又叫曹家的人埋伏岸上。滿以爲他們中毒之後,即使逃到岸上,也是無力抵抗的了,哪知金逐流會使正邪合一的內功,把毒茶從指尖射出來,本身竟然沒有中毒。一上岸來,先殺退了彭巨嶗,田峻和魏倚也是一個照面就險些吃了他的大虧。田、魏二人是黑道上早已成名的人物,平生罕遇對手,初時他們還不滿於彭巨嶗的興師動衆,覺得他過份緊張。如今吃了金逐流的虧,這才暗暗心驚。
但這兩人畢竟都是江湖大盜出身,兇悍慣了的,雖然心裡吃驚,卻仍然不甘罷手。魏倚用鏈子錘磕開了金逐流的長劍,田峻馬上又撲上來。
金逐流大怒,正擬施展殺手,各個擊破,忽聽得背後一呼呼風響,彭巨嶗的鐵杖又已打了到來。
少杯寺真傳的伏魔杖法剛猛無比,金逐流若以一對一,可以用快劍將他剋制,但如今在田、魏二人夾攻之下,以一敵三,可就有點難於應付了。
激戰中田峻一招“藤蛇纏樹”,攔腰劈打。藤蛇棒是硬中帶軟的兵器,給它纏上了可也不是當耍的,金逐流一個“大彎腰,斜插柳”俯身進劍,避過了藤蛇棒,撥開了鏈子錘,長劍一拍,“鐺”的一聲,又把彭巨嶗的鐵杖按了下去。
金逐流一招三式,破解三種不同的兵器攻擊,確是用得妙到毫顛。可是他也畢竟是隻有兩隻手,分身乏術,力敵三大高手之時,對陳光照可就有點照顧不周了。
陳光照掏出冰魄神彈,喝聲“打!”攻上來的三個壯漢給冰彈打着,奇寒透骨,渾身發抖,金逐流轉過身來,一個掃堂腿,把這三條大漢踢出數丈開外。
但陳光照是中了毒,功力已經大大臧弱,他用了冰魄神撣,自己也禁不着寒冷,雖還不致暈倒,也打了幾個噴嚏。
田魏看出便宜,數招之後。得到一個機會,繞到金逐流背後,喝道:“好小子,躺下吧!”藤蛇棒霍地向陳光照下三路來一個“盤打”。
陳光照只好拔出“冰魄寒光劍”招架,“鐺”的一聲!寒光劍脫手飛出。田峻大喜,舉棒就打。
眼看這一棒打了下來,陳光照就是不死,也得重傷,田峻忽然打了個冷戰,手腕微微一抖,這一棒就打歪了。原來他的膝蛇棒接觸了冰魄寒光劍,奇寒之氣,傳入地的掌心,此時方始發作。
金逐流手急眼快,一個“黃鶴沖霄”,身形平地拔起,把冰魄寒光劍接到手中,說道:“大哥,借你的劍一用。”雙劍霍霍展開,方圓數丈之內部在冷氣寒光籠罩之下。殺得彭巨嶗等人近不了身。
可是彭、田、魏三人也都是江湖上的一流腳色,雖然冷得皮膚起慄,也還禁受得起,近不了身,依然苦纏不退。
曹家的家丁插不進手,遠遠的圍住他們。彭巨嶗喝道:“放箭射那姓陳的小子!”陳光照跟在金逐流的背後,極力支撐,搖搖欲墜,已是有點支撐不住,跟不上金逐流的腳步。曹家的家丁有數十名之多,亂箭齊發,都是向着陳光照急射。彭巨嶗等人在三丈開外,不怕亂箭誤傷。
金逐流喝道:“暗箭傷人,算哪門子好漢!”彭巨嶗冷笑道:“誰叫你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怕傷了貴友,那就乖乖的把劍給我拋了。我們的弓箭不射手無寸鐵之人。”言下之意,即是要金逐流繳械投降。
金逐流怒道:“要我扔劍也行,你把人頭來換!”跳將起來,衣袖一揮,盪開亂箭,人在半空,唰的就是一劍朝着彭巨嶗刺下去。
彭巨嶗身軀一矮,雙手執着鐵杖的兩頭,鐵杖一舉,接了金逐流的一劍,火星蓬飛之中,彭巨嶗只覺頭皮陣陣痠麻。說時遲,那時快,田峻的藤蛇棒,魏倚的鏈子錘雙雙打到,金遂流本來是要想以閃電的手法,一擊成功的,一擊不中,只好趕忙又退回去保護陳光照。
彭巨嶗嚇出一身冷汗,脫險之後,大怒喝道:“好小子,居然想要我的吃飯家伙!好,且看是誰活得成誰活不成?”三人首尾照應,逐步推進。金逐流必須全神照顧陳光照,爲他撥開亂箭,寒光劍的威力自是施展不開,圈子越縮越小。
正在萬分吃緊之際,忽聽得一片吆喝之聲:“打狗呀!打狗呀!”轉眼之間,只見一大羣叫化子從山上下來,把曹家的家丁反包圍起來了。
彭巨嶗又驚又怒,喝道:“王舵主,我與你們井水不犯河水,你這是來幹什麼?”王泰笑道:“我們不是說得清清楚楚了麼?叫化子天生就是要打惡狗!除非那隻狗不咬人了,我們纔會放他過去!嘿,哩,彭大護院,你懂了麼?你要我們打呢還是不打,現在就只是看你的了!”
王泰一發話,曹家的家丁嚇得連忙收了弓箭。原來豪門鷹犬,最怕的就是碰上丐幫的人。丐幫是江湖上第一大幫,官府的勢力也壓不倒他們。二來叫化子一無所有,衙門裡的公差一向把丐幫弟子比喻作“糞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又榨不出油水,碰上他們,只有倒楣,決無便宜。
彭巨嶗面色鐵青,儘管心中氣惱,卻是不敢發作,心想:“這羣叫化子難纏得緊,好漢不吃眼前之虧。於是只好揮手說了一個“走”字,轉眼間一大羣豪奴走得乾乾淨淨。化字拍掌笑道:“痛快,痛快!狗兒都捲起尾巴逃啦!”
王泰看了看陳光照的面色,吃驚道:“這位朋友似乎是中了毒?”金逐流道:“正是。客店我們不便回去了,王舵主,這次可是不得不打擾你啦。”王泰道:“我正是來接你們的,可惜還是來遲了一步。”
叫化子人多做事快,不消片刻,已是斬下柳枝編成擔架,擡起了陳光照就走。王泰道:“金少俠,我和你說兒句話。”金逐流放慢了腳步,王泰走到他的身邊,悄悄說道:“你這位朋友是……”金逐流道:“他名叫陳光照,他的父親你一定知道的,就是……”話未說完,王泰已是連忙問道:“可就是蘇州陳大俠陳天宇的公子麼?”原來王泰見了那把冰魄寒光劍,已是猜到了陳光照的來歷。
王泰得到證實之後,頓足嘆道:“糟了,糟了!”金逐流道:“怎麼糟了?”王泰道:“你這位朋友是給天魔教下的毒,恐怕活不過十二個時辰,我不知曹家竟收羅有天魔教的人,早知如此,剛纔我也不放他們走了。”
金逐流道:“這麼說,我是來不及將他送回家醫治的了。”王泰道:“當然不能,只有在此地想法。”金逐流道:“我有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雖然不是對症解藥,總還可以拖一兩天,在這兩天之內,我設法把解藥取來。”王泰道:“你已經知道下毒的是什麼人麼?”金逐流道:“是一個老婆婆,但她的來歷我還不很清楚。”
金逐流暗自思量:“這老妖婆多半是躲在曹家。即使不在,我只要捉住了曹家的人,也可以問出她的下落。”
回到丐幫分舵,金逐流請王泰撥出一間靜室,把陳光照扶進去。金逐流以上乘內功替他推血過宮,可惜陳光照本身的功力配合不上,毒氣不能完全發散出來,但也好了一些。全逐流再讓他服了一顆碧靈丹,陳光照蒼白的臉上漸漸恢復了幾分血色。
金逐流說道:“陳大哥,不是我好打聽別人私事,但我要找那老妖婆算帳,卻是不能不知道她的來歷。你和你那位霞姑是怎樣結識的?你可知道她的奶孃是天魔教的嗎?”
陳光照吃了一驚道:“什麼,她的奶孃竟是天魔教的遺孽麼。”
金逐流道:“王泰看出你是給天魔教下的毒,他見多識廣,二十年前,也是和天魔教打過交道的,想必不會看錯。”
陳光照道:“我只知道霞姑的奶孃姓賀,我們叫她做賀大媽。在此之前,我還不知道她會武功呢。”
金逐流道:“天魔教雖是邪教,卻也不是無惡不作的邪教。厲大哥的母親就是當年天魔教的教主,她也早已改邪歸正了。可惜咱們不知厲大哥到了揚州沒有,否則把他找來,一定可以給你解毒。”又說:“天魔教當然並非全是壞人,不過這個老妖婆的手段卻是可鄙可恨!”
陳光照嘆口氣道:“想不到這賀大媽是天魔教的人,又是如此工於心計,這就怪不得了!”
金逐流道,“什麼怪不得?”
陳光照道:“怪不得三年前霞姑要與我斷絕往來,敢情都是爲了她這個奶孃的緣故。”
當下陳光照說出他與霞姑相識的經過,那時陳光照剛剛出道,有一次路過人煙稀少的亂石荒原,碰上幾個賊人尾隨一個少女,不住口地說些不三不四的風言風語,說他們是調戲嗎他們卻又只是動口而不動手,但若說他們是相識的嗎卻又不像。因爲那女子甚是端莊,而且一直沒有理睬他們。
陳光照摸不清那兒個人的路道,不過看他們那副下流的樣子,也是忍不住心中有氣,於是就跑過去幹涉,斥責他們不該調戲良家婦女。結果當然是大打一場,那幾個賊人給陳光照殺得頭破血流,大敗而逃,陳光照也中了其中一人的毒鏢。
陳光照支持不住,顧不得和那女子說話,只能叫她快走。不料那女子忽地將他按住,說道:‘你別動,我給你解毒療傷。”她取出一支銀針,手法非常熟練,替陳光照刺了幾處相關的穴道笑道:‘這點毒算不了什麼,不用吃藥,我看也可以好了。’陳光照知道有一種鍼灸療毒的法門,但從沒見過,這一次卻是親身經受了。
陳光照好生詫異,說道:“你會療毒,想必也會武功,爲何你忍受得那些賊人的調戲?”
那女子道:“我不是怕這幾個小賊,只因他們是六合幫的人,我不想和六合幫結下冤仇。但你既然出了手,我也就顧不了那許多了。說老實話,如果你剛纔不出手懲戒他們,等到今晚,我也會用我自己的法子結果他們的。”她沒有說出是什麼“法子”,但陳光照也可以猜想得到,她多半是要暗中下毒,這才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他們。
陳光照暗暗道了一聲“慚愧”,這才知那女子雖然比他年輕,卻是比他老練得多。
陳光照講了這件事情之後,說道:“我和霞姑就是這樣相識的。霞姑的性情甚是溫柔,一點也不像邪派中人。我常常覺得奇怪,爲何像她這樣一個好女子,卻學得邪惡的使毒功夫,如今我始明白了,敢情她的使毒功夫,就是她的奶孃教的。”
金逐流道:“你可知道她的家世?”
陳光照道:“她姓石,自幼父母雙亡。她是奶孃撫養成人的。她有個堂叔名叫石穀風,在黑道上也有點名氣,但在她父母雙亡之後,就很少來往了,金兄,你覺得她的家世如何?是不定有點特別?”
金逐流笑道:“我的姬伯伯就是一個小偷,我不會看輕綠林出身的。所以我並不覺得她的家世有什麼‘特別”。就只怕她說的不盡屬實。”
陳光照嘆口氣道:“可惜我爹爹的想法和你並不一樣。”
餘逐流道:“伯父不許你和她談婚論娶?”
陳光熙道:“我爹爹一來嫌她出身不正;二來又說她來歷不明。爹爹認爲一個年輕的女子擅於使毒,多半不會是好人家的女子。還是少惹爲妙。”
原來陳光照的父親陳天宇是貴家公子出身,雖然到了他這一代已經不再爲官,變成了純粹的武林人物,但門第之見還是不能盡除,故此陳天宇可以和綠林中人交朋友,卻不願意有個來歷不明的媳婦。
金逐流道:“只要你們是真心相愛,你又的確相信得過她不是壞人的話,可以爲你作保,說服伯父答允你們的婚事。”
陳光照道:“我當然信得過霞姑是個好人。我也曾向爹爹說過,我說霞姑雖然擅於使毒,我卻從未見她害過好人。毒藥就像刀劍一樣,都是可以用來殺人的。在好人手裡拿來殺壞人,那又有何不可?”
金逐流道:“你說得不錯,那麼伯父之見如何?”
陳光照道:“爹爹拗不過我,他答應待他調查清楚了霞姑的家世之後,可以考慮爲我求婚。我知道爹爹只是爲了疼我的緣故,對這頭婚事,他其實還是很不滿的。”
金逐流答道:“你爹爹肯讓步,那已經是很不錯的了。我也不用再多說啦。”
陳光照道:“打破了一重障礙還有一重。起初我以爲只要爹爹答應了,霞姑那邊想來是應該沒有問題的。”說至此處,陳光照見金逐流微笑的看着他,臉上一紅,接下去低聲說道:“這不是我自作多情,雖然她沒有明白說過,但心裡也是感覺得到的,我知道她,她也真心愛我。”金逐流道:“那麼她後來爲什麼又拒絕你呢?”
陳光照道:“我討得爹爹的口風之後,就跑去找霞姑商量。以前我和她總是在外向相見的,這次還是第一次到她家裡找她。”
金逐流道:“她知不知道你是來向她求婚?”
陳光照道:“我心裡喜歡她,她當然是會知道的,不過,我那次到來,如是大大出她意料之外!”
金逐流道:“爲什麼?”
陳光照道:“因爲她從來沒有請過我到她家裡,她的住址還是我輾轉打聽出來的,不過這只是我當時的想法,現在想來,她當時的大感驚詫,恐怕還不僅僅是因爲我突如其來的緣故。”
金逐流道:“可是爲了她的奶孃不喜歡你?”
陳光照道:“本來我一直沒有想到這一層的,但經過了今晚之事,我猜想恐怕也只是爲了這個緣故了。要不然她不會那樣的。”
金逐流道:“她怎麼樣?”
陳光照道:“我本以爲她父母早已故,雖然有個堂兄,又從無來往,婚姻大事,應該可以自己作主,哪知我到了她的家裡,剛剛想要向她說來意,她聽出了一點口風,面色都變了,她連忙亂以他語,又一再示意叫我不要再說下去。”
金逐流道:“你見着了她的奶孃沒有?”
陳光照道:“見着了。正當我要說到‘正文!的時候,她的奶孃就出來見我的。”
金逐流道:“這老妖婆怎麼說?”
陳光照道:“當時她倒是和和氣氣的,倒茶給我喝,向我問長問短。一面又誇耀她自己的功勞,說小姐是她一手撫養大的,她沒兒沒女,這一生就只有依靠小姐了。其實這些話她不用說,我也早已知道:“
金逐流道:“後來怎樣?”
陳光照道:“她嘮嘮叨叨的說個不休,我更沒有機會與霞姑談論我們的事情了。我只道老人家是難免有嘮叨的毛病,心中雖是十分厭煩,看在霞姑的份上,也唯有忍耐。沒有多久,霞姑端茶送客了。”
金逐流道:“那麼,你一直沒機會和她說?那又怎會知道她要與你斷絕?”
陳光照道:“她端茶送客,找當然是大不高興。大約是我的面色給她的奶孃看了出來,於是她道:‘陳公子遠道而來,你也該送一送他。’唉,當時我還以爲她有心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和霞姑單獨說話。”
金逐流道:“霞姑有沒有單獨送你?”
陳光照道:“她的奶孃叫她換過衣裳,才讓她出來送客。”
金逐流笑道:“不用說,走是這老妖婆有私房話要叮囑你的霞姑了,不過,你們可以單獨見面,總是好些。”
陳光照嘆口氣道:“我希望和她說幾句知心的說話。可惜在單獨相對之時,我聽到的卻是令人腸斷的言語。”金逐流道:“她怎麼說?”
陳光照道:“她要我忘記她,只當是從來沒有認識她這個人。我說除非等到我呼吸停止之時,否則我又怎能忘記?我反問她:難道你就能夠完全忘記我麼?她嘆息道:你今天的來意我已經明白,我們是決不能相好的。不管你能夠忘記也好,不能夠忘記也好,從今之後,咱們總是要斷絕的了。我問她是不是另外有了意中人?她說她終生不會再嫁,我問她:那麼這又是爲了什麼?他說不爲什麼,就不願意和我再見。我說:你竟是這樣討厭我麼?她咬了咬牙,說道:‘不錯,我是不喜歡你了,你可以死心了吧。’我知道她是違背自己的良心說的,我說我不相信,你一定要告訴我這是爲什麼?爲什麼?可是她已經跑了,她已經回去了。她家的大門乓的一聲響,把我關在門外,把我的聲音關在門外,她已經不要再聽我的話了。我沒有勇氣再闖進去。爲什麼?爲什麼?這個疑問直到今天都沒有得到解答!”
金逐流道:“好。我現在就去給你索取答案。”
金逐流早已向王泰打聽了曹家的地址,於是立即出城,徑奔曹家。曹家在濟南城西,倚山而立,遠遠的就可以看見“大學士府”四個金碧輝煌的大字,金逐流四更出城,一口氣跑了十多裡,到了曹家,天還未亮。
大門外有四個衛士交叉巡邏,金逐流拾起一顆小小的石子,向空中一彈,引得四個衛士仰頭觀看,金逐流一個飛身,已是攀着瓦檐,迅即就跳過牆頭去了。那顆小石子飛上樹梢,驚起了樹上宿鳥,四個衛士疑神疑鬼,又怕老是進去稟報的話,萬一查不出什麼,大護院定要責怪他們“庸人自擾”。既然不敢斷定有人,所以也就不願聲張了。
金逐流進了花園,一眼望去,星羅棋佈的房子大大小小,何止百間,金逐流心想:“擒賊先擒王,捉住了曹振鏞那寶貝兒子,不愁逼不出解藥來。可是那小子究竟是住在哪間房字呢?”
金逐流正在盤算用什麼法子打探最好,忽聽得附近一處假山後面有悉悉索索的聲音,金逐流起初還以爲是守夜的家丁,悄悄地走過去,只見一男一女,衣裳不整,頭髮蓬鬆的從山洞裡鑽出來,女的說道:“天快亮了,你趕快回去吧。”原來是曹家的一個丫頭和一個小子在山洞幽會。
金逐流忍住了笑,驀地一把將那小子揪住!正是:
無端來惡客,驚散野鴛鴦。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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