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章 詞祭

陳德所帶的一百親兵和三十名水軍所乘的是一艘三層的樓船,最高一層的樓閣只住了陳德、王侁兩人和親衛,數日來這兩人雖然每天都有碰面,卻並不寒暄。

這天傍晚,陳德憑欄遠眺,夕陽西下,映得寬闊的江面一片鮮紅,天地雄渾,波濤壯闊,胸中一股熱氣上涌,不禁放聲長嘯,脫口吟道:“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擡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話音未落,耳邊突然爆起一聲“好!”來,陳德回頭看時,確是王侁推開艙門,正對着他鼓掌叫好。

見陳德只是看着自己,也不打招呼,王侁心知日前自己舉動傲慢有所失禮,乾笑兩聲後拱手道:“陳兄好詞,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二句,真乃豪情蓋天。還請無怪吾言行失狀之罪。”

王侁生於中原,長於軍中。自唐末以來,中原地區曾先後遭到土孛、回鶻、契丹等胡人的劫掠,百姓骨肉分離,流離失所者甚衆,唐末即失隴西,數十年前又失卻燕雲十六州,漢人在胡人治下當真是苦不堪言。因此中原漢人無時不念想着驅逐韃虜,恢復漢唐國威,生長在將相之門的王侁更是如此,所以才一聽這壯懷激烈的滿江紅便再也端不住架子,脫口叫出好來。

陳德見他主動道歉,也客氣的拱拱手,臉上仍是淡淡的,他並非是計較王侁那日對自己言語無禮,而是想起歷史上記載,楊業便是被這個王侁所害而死,心中對此人滿懷厭惡之情,甚至想擔點干係將此人除去。

這王侁卻甚是古怪,他出生名門,不管走到哪裡,人家對他都是客客氣氣的,今天遇到一個對他不鹹不淡的,他卻上了心。日前陝口接戰,他暗贊陝口守將有名將之風,現下聽陳德隨口吟出千古名篇,更肯定此人文武兼資。

如此國士,自詡當今名士的王侁自然不能不交。當即微笑着度過步來,說道:“今日王右軍所謂‘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美齊臻,陳將軍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陳德冷然道:“可惜,尚缺‘人和’。”

王侁一愣,隨即笑道:“陳將軍言下之意,可是說江南雖有地利,無奈天時不予,更缺人和麼?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愚兄與開封府晉王殿下相交甚厚,不妨爲你引薦一番。”

陳德怒道:“你休要信口雌黃,現在左右軍士都是我的心腹,信不信我現在將你推下江去。”

王侁警惕的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哈哈大笑道:“陳將軍說笑了,真乃趣人。”隨即又走到陳德身邊附耳道:“莫怪我交淺言深,前日陳將軍部屬結隊相送,固然聲勢驚人,落在有心人眼裡,帝心莫測,將軍恐遭不測之禍啊。”

陳德“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心中卻暗暗警惕,這王侁在宋朝久做監軍,對帝王防範武將結黨的心思摸得極準,他這聲提醒,不知是威脅還是另有他意。

見陳德臉現警然之色,王侁點頭道:“我知你已經想透此節,明哲保身之道莫如寄情山水聲色,可保善終。”

陳德見他出言指點,只得抱拳道:“謝秘權兄提醒,只是大丈夫以身許國,甘居林下,酒色餘生,我做不到。”

王侁看着他道:“你做得出那樣的豪邁詞,自不耐那藏頭露尾的作派,不過爲人臣者,當知英主之忌,當年周世宗見身邊有方面大耳者皆斬之,唯有當今皇上隱忍非常,始終不使世宗疑心,最後方能一飛沖天。”眼下頗有諄諄教誨之意,即便陳德對他心存惡感,也不能不點頭道謝。

王侁又道:“吾觀江南氣運將盡,陳將軍當早作打算。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若是有心投效宋室,愚兄可將你引薦至開封府晉王麾下,以你才具,必當重用。”

陳德心知晉王趙匡義沒過幾年就會接掌他哥哥的江山,所以此時投效晉王絕對是一個大好時機,更何況碰巧又遇到王侁這麼個引薦人,心中稍有躊躇,隨即答道:“謝過秘權兄好意,只是江南國主對我有知遇之恩,不能不報。”

王侁一拂衣袖,笑道:“人各有志,愚兄自然不能勉強。來,今天你我相交,只談風月,不談國是。”叫了軍士端上酒水,與陳德談笑對酌。

由於南征主力陝口遭受重挫,各路宋軍延緩了進軍,因此陳德這艘樓船可謂一帆風順的到達了金陵城外的方山碼頭。

陝口大捷是江南對北軍難得的勝仗,驛使早將陳德將攜王侁赴闕奏捷的消息傳回,這兩三日裡宮中的宦官一直帶着車馬守在碼頭,樓船剛剛停靠碼頭,便一邊飛報宮中,一邊將陳德與王侁請上馬車一路駛入宮門。

恰逢這日是先昭惠後周氏的忌日,李煜在宮中焚香致祭,一般的宮女宦官都只能遠遠的站着,宦官不敢通報,只請二人在旁邊候着。

隔着層層疊疊的花樹,看不清裡面的情形,只聽內裡一名男子悽婉的長吟道:“珠碎眼前珍,花凋世外春。未銷心裡恨,又失掌中身。玉笥猶殘藥,香奩已染塵。前哀將後感,無淚可沾巾。”

吟到後來,聲音裡竟帶了些許嗚咽之音,還夾雜着女子和幼童低聲的哭泣。

陳德聽了那首輓詞,只覺情意綿綿,加上李煜與其它致祭者的哀婉音調,令人忍不住要大哭一場,王侁則在一旁輕輕搖頭。

那帶他們入宮的宦官等到哭聲漸止,李煜與隨從準備迴轉之時,方纔上前秉道:“陛下,散騎常侍陳德與宋國西南面行營右軍都監王侁前來覲見。”

只聽李煜怒道:“休要打擾,沒見孤正在祭祀先皇后嗎?”旋即又大聲道:“你說誰要覲見?陳卿和王秘權,爲何不早來通報?快快帶上來。”

陳德和王侁哭笑不得,隨着宦官移步轉入桂花樹從之中,只見一片不大的空地上站着五個人。

身着一襲雪白的素服李煜完全不似一國之君,雙目紅腫,小周後手拉着一個素服孩童陪同在旁,神情悽婉,建業文房司寶黃雯低着頭捧着筆墨隨伺左右。香案上擺放着各式精巧祭品,銀盤中尚未燒盡的白紙上墨跡尤在,想是李煜將他的相思之苦寫成輓詞,燒與先後香魂知曉。旁邊還站着一個身着青色袈裟的青年僧侶,面貌清秀,眼睛微閉,雙手合時,口中唸唸有詞。

見二人上前行禮,李煜忙道:“免了,免了,娥皇最不喜這些俗禮。”又以衣袖拭乾淚痕道:“鰥夫李煜緬懷故人,倒叫兩位卿家見笑了。”

陳德忙施禮道:“陛下乃重情之人,下官深感欽佩。”王侁也隨他施禮,卻不置可否。

李煜又道:“娥皇在時最喜新詞,二位卿家皆有才情,既然來了,何不賦詞相贈,立時燒與她知,她在天之靈恐怕也會歡喜得緊。”

這番話令陳德和王侁皆大皺眉頭,但見李煜此刻沉浸在思念亡妻的哀痛之中,倒不忍拂了他的意,二人凝神思索片刻後,王侁先道:“國主,下官倉促之間難賦新詞,昔年所作的一首舊詞不知可否?”李煜點點頭,他才吟道:“千里故鄉,十年華屋,亂魂飛過屏山簇。眼重眉褪不勝春,菱花知我銷香玉。雙雙燕子歸來,應解笑人幽獨。斷歌零舞,遺恨清江曲。萬樹綠低迷,一庭紅撲簌。”

他吟誦之時,黃雯便鋪開紙墨在一旁靜靜的書寫,待他吟完,李煜命黃雯將書卷交與王侁審閱,問道:“王卿家,若有文字錯誤,可叫宮人再寫來。”

王侁輕聲讀完一遍,有些吃驚的看了黃雯一眼,對李煜道:“這位女史真有璇璣之才,所書文字與下官詞賦一字不差。”

李煜滿意的點點頭,柔聲對黃雯道:“好,這便將王卿家的好詞報與娥皇知曉吧。”

黃雯應聲走到香案之前,點火將剛剛寫好的書卷燒了。李煜見雪白的書卷一點點被火苗燒得焦黃蜷曲,直到化爲飛煙,方纔略微舒展眉宇,看向陳德。

陳德無法,只得吟了一首陸游祭奠亡妻唐婉的詞:“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邑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這首詞情真意切,乃千古絕唱,李煜聽罷,忍不住悲從中來,喉頭哽咽不能出聲,只能揮手讓黃雯將寫好的書卷遞給陳德校閱。

黃雯將手卷拿過來,只顧低着頭,不敢多看陳德一眼,陳德鼻息間直覺一股淡淡的香草味道,展開書卷,娟秀的字體映入眼簾,瀏覽過後,心中暗贊此女果然蘭心蕙質,沉聲對李煜道:“一字無誤。”李煜方揮手令黃雯將書卷燒與昭惠後。

事畢,李煜方纔招呼小周後牽着的那名小孩上前,憐愛的摸着他的頭,說道:“這是吾八弟的孩子,娥皇在世時很喜歡他,收爲義子。天和,快向兩位先生行禮。”

那小孩大約十三四歲年紀,烏黑的雙眼顯得頗有靈氣,神情卻頗爲沉靜,走過來先對陳德深施一禮,再對王侁行禮,口中道:“小子代昭惠母后謝過兩位先生。”

陳德見他舉止有度,不似一般王侯子弟那般傲慢,心中喜歡,扶他起來道:“昭惠皇后秀外慧中,端莊賢淑,我等只恨無緣相見,今日有幸隨陛下祭奠芳魂,是我等臣子的福分。”

李天和感激的看了陳德一眼,退到李煜身後,仍由小周後將他牽着。

李煜又指着那僧人道:“此乃清涼寺住持法師,佛法修爲甚是高深的。”那僧人過來雙手合十行禮,陳德和王侁也還了一禮,王侁深深的看了那僧人一眼,笑道:“小長老,還記得江北故人否?”

那僧人吃驚的看着王侁,道:“小僧從未到過江北,這位施主說笑了。”

王侁笑道:“難道年前你不曾向我化緣要在江南某處建一座七級浮屠?我可是五千貫銀錢都佈施給你了。”

那僧人急道:“出家人不大誑語,施主請勿信口開河?”

李煜見王侁不依不饒,打圓場道:“王卿家大概認錯人,小長老世居江南,這兩年一直都在金陵說法,也常來王宮中,未曾聽說曾到江北的。”

王侁不信似的盯着那僧人看了許久,最後才“哦”的一聲,道:“國主所言甚是,我確實是認錯了人。長老無怪。”那僧人連忙雙手合十說阿彌陀佛。

眼見這二人說開誤會,李煜便讓小長老留在香案前繼續爲昭惠後誦經祈福,自己帶着陳德和王侁來到御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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