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是臨時列成的軍陣,而且上面的軍令也是要力爭和南唐軍隊貼身肉搏,所以宋軍軍陣前面並沒有擺放拒馬一類的障礙,領軍校尉溫鎮保目瞪口呆看着南唐軍陣彷彿一隻巨大的撞城錘一般,不顧一切筆直的衝過來。與此同時,蕭九率領的後軍列成的弩陣也開始持續的向宋軍發射着弩箭,使宋軍的弓箭手無法專心瞄準。
溫鎮保曾經在跟隨周世宗參加過與契丹人的戰爭,在他看來,對面這五百步卒一起衝鋒的氣勢,已經和契丹騎兵正面衝擊的氣勢不相上下,他有些懊悔的吐了一口唾沫,然後就帶着自己的旌旗,走到隊伍的第一線,握緊刀盾等着敵軍的雷霆一擊。曾經跟隨溫鎮保身經百戰的幾個都頭和親兵相互看了一眼,也紛紛跟隨溫鎮保站到了第一線上。
辛古渾身的血都彷彿在燃燒,五百個部屬跟隨着自己的腳步整齊的奔跑,這種感覺的確是非常特殊。如果是身着重甲以這個速度奔跑,牙軍營的士卒就算是鐵打的也該氣喘吁吁了,可改良後的藤甲的重量比鐵甲輕太多,所以他們推進的速度很快,幾乎在宋軍還沒有來得及放出第二輪箭羽的時候已經衝到了敵人的鼻子底下。
“來吧!”辛古心中暗叫一聲,雙手一起頂住巨大的方盾,被身後巨大的慣性所裹挾着,一頭撞入了宋軍陣中。轉瞬之間,嚴陣以待的宋軍陣型就被衝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當在南唐軍陣面前的宋軍士卒要麼被擠到兩側,要麼被五六米長的大槍刺了個通透,巨大的衝擊力使一些大槍上甚至扎着兩具以上的屍體。
感覺到衝擊的速度似乎被擠在前面的宋軍減緩了下來,側面掩護自己的大盾也被旁邊宋軍的刀槍敲得乒乓亂響,辛古大叫一聲:“牙軍營,有進無退。”一邊頂住大盾發力向前衝去,所有的牙軍軍卒都一起跟隨他高呼:“有進無退!”繼續發力朝前衝去。
還沒等宋軍反應過來,辛古率領的牙軍營已經穿過了敵陣,衝到了牀弩之前,也不去破壞牀弩,隊伍一分爲二,繞開牀弩,到達敵陣之後轉身,然後再次向這敵人最集中之處衝擊過去。這樣反覆的衝擊,最終將在灘頭建立陣地的宋軍攪成一鍋稀粥一般,兵敗如山倒,校尉溫鎮保早已失去了對手下軍卒的控制,被兩個都頭護送着推上了江中的小舟。見敵人已不能重整旗鼓,辛古便率領牙軍營退出滿是宋軍潰兵的區域,蕭九帶領的後軍營也逼近宋軍,用弩箭收割着四散跑出來的軍卒。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江岸上只剩下一片狼藉,好不容易架好的牀弩也被蕭九派出的軍卒給燒了。
陝口寨守將王仁震目瞪口呆的看着辛古率領的牙軍營幾乎在片刻之間就催破了宋軍的灘頭陣地,許久都無法說話,直到滿頭大汗的辛古登上寨樓向陳德覆命,才大叫道:“辛大郎真乃神勇。”
辛古滿不在乎,這時負責善後的蕭九也上了寨樓,笑道:“陳指揮使大人平素**有方,兒郎們用命罷了。”
王仁震心道,這個蕭九看來無甚本事,能夠在錦帆營中擔當都虞候,看來主要靠的是馬屁功夫,臉上卻堆笑道:“正是如此。”
陳德微微一笑,說道:“前後兩仗,敵軍不過折損千人而已,主力未傷,大戰還在後面,屆時還需王將軍鼎力相助。”
王仁震本來存了殉國報主之心,眼下看來這錦帆軍似乎頗有戰力,此仗還有打勝的希望,當下沒口子的答應。
宋軍戰船之上,安排敗陣回來的溫鎮保退下休息之後,潘美的臉色當即便陰沉了下來,南征大軍以雷霆之勢,居然在小小的陝口寨前連挫兩陣,這時他完全沒有想到的,特別是第二次,已經是揀選精銳,兩軍列陣接戰,結果還是毫無懸念的敗了,這說明陝口寨守軍的戰力驚人。難道,細作傳遞過來的消息有誤,陝口寨中駐紮的,不是新立的錦帆軍,而是赫赫有名的南軍第一精銳黑雲都不成?
見潘美悶着思忖一聲不吭,王侁着急了,大軍萎頓不前,他也是有責任的,於是開口道:“潘將軍,敵軍如此悍勇,依下官看來,宜繼續選派精兵登陸,從速擊破敵軍。”
潘美聞言,有些惱怒擡起頭,隨即按捺下心中的不滿,溫言道:“秘權此言有理,待我和衆將計議一番。”
當天晚上,宋軍開始打着燈籠,用大船上的絞盤逐一拔除鋪設在江中的木樁,第二天也不進攻,而是繼續拔木樁,陳德見敵軍穩紮穩打,心知無甚便宜可佔,便偷偷叫蕭九做好撤退的準備。
宋軍清除江中障礙的工作做了五日,不管王詵如何催促,潘美總是溫言以對。直到這日清理出一道足夠寬闊的通路,幾艘大船一字排開,樓船上巨大的重弩射得陝口寨上的人幾乎擡不起頭來,乘着小船的宋軍纔開始有條不紊的登陸。
陳德在盾牌的遮護下察看敵軍登陸,心知宋軍的統帥已經將錦帆軍視爲勁敵,步步爲營,穩紮穩打,己方再無佔便宜的機會,便叫校尉以上的軍官到自己大營開會,正待向衆將交待撤退計劃之時,陝口寨守將王仁震卻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
“王仁震,我家指揮使正在聚將商議禦敵之策,你擅闖軍營該當何罪?”蕭九怕王仁震發現了錦帆軍企圖撤退前來興師問罪,搶先開口斥道。
王仁震也不和他計較,只管氣喘吁吁的說:“陳將軍無怪,剛纔我寨後方發現了宋軍旗號,大約五千餘人,大概從別處上岸登陸的。”
陳德聞言心中咯噔一下,後路被抄意味着自己已經無法撤退,只能困守陝口,要麼拼死一戰,要麼投降,在這片刻之間,陳德在心裡罵了自己壹千遍,這幾天宋軍在江中拔出木樁打算正面登陸是迷惑自己的,真正的用意是要兩面夾擊,包圍和殲滅自己這支軍隊。
困守陝口顯然是沒有出路的,陳德清楚的知道金陵現在的政策是希望所有孤立的城寨都抵抗最後一刻,但是卻不會派出有實質意義的任何支援。
“敵軍兩面夾擊,陝口不可守,指揮使,我們突出去吧!”蕭九搶先道,錦帆軍衆將也紛紛附和,這個年代,當兵吃糧是要搏一個馬上封侯,死戰到底的覺悟,在五代末年軍人那裡並沒有太大的市場。
陳德卻問王仁震道:“敵軍前後夾擊,加起來超過四萬大軍對陝口已成包圍之勢,王將軍,你覺得應該如何?”
王仁震看着陳德,黯然道:“我身爲陝口寨守將,自然要與此城共存亡,錦帆軍是去是留,我都決無異議,只是,”他稍微猶豫了一下,又道:“我軍駐紮陝口日久,許多軍士都有家眷在寨中安生,這次我軍殺傷宋人甚多,恐怕一旦城破,屠城不可避免,若是陳將軍打算突圍,可否將我軍將士的子女一同帶走,將來他們可以爲將軍做牛做馬的。”
五代時屠城甚爲常見,所以王仁震這番考慮也極爲自然,陳德忙道:“王將軍所託我一定辦到。”又提高聲音到:“在場衆將見證,我定當把他們當作錦帆軍子弟一般看待!”
王仁震道謝之後便匆匆離去佈置防務去了。
過不多時,從南北兩面匯聚過來的宋軍已經在陝口寨前紮下營盤,將陝口寨包圍起來之後並不停歇,而是立刻架起牀弩和雲梯開始攻城。
陝口寨城小而兵多,而且經過連日的加固,寨牆比一般的城堡要堅固不少,原本的守軍大部分是跟隨王仁震在楚州抵禦過周世宗大軍的老兵,所以一天鏖戰下來,雖然死傷枕籍,宋軍也沒能突破城牆。到了夜裡,宋軍的攻勢仍不停止,在城外燒起了高高的篝火連續攻城。
王仁震身爲主將卻一點也沒有主將的覺悟,只管帶領親兵在戰鬥最爲激烈的北門殺敵,直弄得滿身是血,幸好手下幾個校尉和都頭都是楚州城裡出來的,對這般圍城守城的戰鬥熟悉之極,所以四面城牆都守得井井有條。更有不少軍卒的子女都由錦帆軍帶同突圍,這些人知道將越多的宋軍吸引到城牆這邊,自己親人生還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都拼命的在城牆上搏殺,就連不少傷兵也都依靠在牆壁上運石張弩,抵抗的激烈程度爲宋軍此次南征以來所僅見。
城牆上殺聲連天,錦帆軍全軍卻靜靜的整軍在陝口寨南門之外,陳德站在一個木頭搭成的高臺上,命李斯牽過自己的戰馬,抽出匕首一下捅入馬的心臟,那馬痛苦的嘶鳴一聲,抽搐了幾下便死了。這一下他跟辛古學習了許久才學會。
所有的軍卒都吃驚得看着自己的主帥,不知道陳德這是什麼意思?
陳德滿意的看着雖然吃驚,但仍嚴整列隊等待訓話的軍隊,開口道:“軍士們,在兩天前的戰鬥中,你們殺死了許多敵人,因爲敵衆我寡,現在我們需要突圍。沒有人可以掉隊,掉隊和擅自離開的人一定會被複仇的敵人殺死。但是,作爲你們的指揮使,我一定會和你們在一起,絕不獨自逃生。我希望你們記住,錦帆軍是一個整體,所有的軍官都不會拋棄你們獨自逃生,我們一起擊破敵軍的營壘,就像牙軍營在幾天前做到的那樣。前進是生,後退是死。現在,各營,各隊,作最後的準備,聽我號令,有進無退!”
他話一說完,辛古、蕭九和校尉們也牽過自己的座馬,毫不留情的用匕首殺了,自己背上行囊,默默地走入士卒的方陣中,全軍上下,連同掩護在陣中的陝口軍子女都懷了必死之心,只等城門大開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