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院大王耶律斜軫是契丹人中少有的英雄,經北院樞密使蕭思溫舉薦與皇帝耶律賢而啓用,深得器重,命節制西南面諸軍,乃是擁戴皇后蕭綽一系的重要人物,他本來屯兵得勝口與宋軍對峙,平素只要宋軍不來攻打,他亦嚴禁部屬向宋軍挑釁。宋軍漸漸也對他有了輕視之意,只以偏師監視。而率三萬禁軍駐屯幽州北面,監視古北口、得勝口的乃是密州防禦使馬仁瑀。
趙炅嚴令各部謹守營壘,勿放遼兵入援幽州,馬仁瑀也就謹遵聖旨,一心一意嚴守遮擋着遼軍入援幽州的城壘。高粱河那面軍報傳來,振武軍校尉羅瑞獻計道:“御營與遼軍交戰整日也未分勝負,此刻乃千鈞一髮之計,馬大人何不率我部奔襲遼軍側後,一舉奠定勝局。”馬仁瑀亦是由周入宋的一員宿將,聞言臉色一沉,道:“官家明令我部阻截外圍遼軍入援幽州,焉能棄守營壘,擅自行事。”將羅瑞申斥一頓。
耶律斜軫只將部分南院軍都派到當面宋軍營壘前虛張聲勢,自己則率領一萬鐵騎,趕到了耶律沙與宋皇決戰的戰場。此時,趙炅已將先鋒陣、策先鋒陣、左右拐子馬陣中的騎兵全數派上前廝殺,中軍大陣中的三萬餘控鶴軍與虎捷軍也與耶律沙所部遼軍騎兵糾纏在了一起。
見趙炅的御營中軍恰好在前面,契丹兵深深忌憚的弩陣正面向北方不停地傾斜着箭雨,側翼僅有薄薄地數列刀盾手面向陣外戒備,耶律斜軫心下大喜,抽出腰間鐵刀,高聲喝道:“宋皇自投羅網,揚大遼國威,將之一舉擊殺,就在今日!”數日來南院大軍與禁軍交手並不吃虧,又被耶律斜軫嚴令憋在營壘中,此刻士氣大振,紛紛丟棄了火把,一邊策馬飛奔,一邊彎弓搭箭,上萬騎兵如同狂風暴雨一般,自東向西,直奔趙炅御營那燈火通明的黃羅傘蓋而去。
耶律休哥所部舉火虛張聲勢之後,殿前都虞侯崔翰忙不迭從前陣調遣了二十指揮控鶴軍加強殿後陣,誰知遼人騎兵竟然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從東面側翼殺了出來,此時前陣弩手經過調動,已然顯得單薄,崔翰只得從後陣又調了二十個指揮的弓弩手加強到側翼去戒備,禁軍士卒疲於奔命,成列之後,剛剛發出兩三箭,遼人騎兵前鋒便呼喝着與東面戒備的刀盾長槍手撞在了一起。
“他奶奶的,”劉延讓頗爲惱怒地望着遼兵對御營地側擊,“契丹狗什麼時候也學會使詐了。”石守信卻冷冷看着部屬中頗有些躍躍欲試地面孔,沉聲道:“官家旨意,我部當嚴守本陣,不使前方遼人大軍直衝御營,膽敢妄動者斬!”話語中帶着一絲寒意。陳德若有所思地看着面沉似水的石守信,又看看大陣北面,遼宋兵馬你來我往盤旋邀擊的主戰場,數萬宋軍精銳步騎配合,契丹人被打得節節後退,此刻根本不可能再有餘力衝擊御營。
幽州東南面,曹翰已經停止停止攻城,矗立在營壘高臺上遙望西面高粱河燭天的煙火,喊殺聲一陣比一陣更加激烈。“曹將軍,要否援應陛下御營?”曹翰躊躇許久,擡頭望着幽州高大的城牆,又看看西北漆黑的羣山,搖頭道:“官家嚴令各部緊守營壘,不可使遼兵入援幽州。”他頓了一頓,又沉聲道:“傳令全軍披甲整軍,一旦有官家諭旨,即刻赴援。”
此刻御營黃羅傘下,趙炅頗爲膽顫地望着東面控鶴軍步卒與南院遼軍的拼死搏鬥,北伐以來,如此近距離地觀看戰鬥,對他來說還是第一次,不得不說,那血肉橫飛的場面頗爲觸目驚心,遼人罕有不顧生死地縱馬直衝宋軍的佈陣,五六百騎爲一羣,聲勢卻似有數千騎一般,喊殺聲,馬蹄聲,盔甲鏗鏘聲都比校閱時候要百倍地動人心魄,,每一次襲來,都是殺聲震天,還未殺到,便一輪騎射的箭雨,不少尚在陣中的控鶴軍士卒還未見着敵人便慘叫着中箭倒地,只數個瞬息之後,便猶如驚濤拍岸,東側控鶴軍架設的地鹿角早被踏平,契丹騎軍驅使着馬匹徑直踏入宋軍的刀叢槍林之中,仗打到這個份上,交戰的雙方都沒有心思保存自己,全都抓住一切機會讓對方多流血,爲自己的性命索要最大的補償,不少控鶴軍士卒,連刺死自己的遼人樣子也未分辨清楚,就慘叫着倒地,被契丹鐵蹄和自己人踏爲肉泥。漸漸地,眼看東側的防線越來越稀薄,趙炅的臉色開始有些發白,嘴脣不覺也有些青,他第一次爲御駕親征的決定感到後悔。
“崔卿,側翼敵軍勢大,速速調兵充實過去!”趙炅終於忍耐不住對死亡地恐懼,直接對指揮戰場的崔翰下旨道。“陛下,”崔翰有些爲難,御營本陣的兵力已然及其單薄,“後方還有契丹大軍窺伺。”“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不能而示之能,能而示之不能。都鏖戰這許久,崔卿難道看不出那是遼人故佈疑陣嗎?”趙炅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勃然大怒,心中暗道,“真是庸將!”但看着趙炅有些陰鶩的眼神,崔翰不敢堅持,轉身下令道:“從殿後陣再調五千控鶴軍加強到東側,務必不可讓敵騎衝突進來!”眼望着隨着旗牌官傳令下去,十個指揮的控鶴軍匆匆從殿後陣趕到東側,原本在南院契丹軍衝擊下顯得搖搖欲墜的東翼終於又穩定下來,趙炅心下稍定,輕輕鬆了一口氣。
耶律休哥見大宋御營又從殿後陣抽兵,同時深深吸進一口氣,清涼地夜氣也不能平復他沸騰地熱血,他抽出腰間彎刀,幾乎是高聲喊道:“全軍衝擊,斬了宋國皇帝,便是首功!”不待身邊侍衛反應過來,當先一提馬繮衝了過去,馬兒剛開始縱蹄奔跑,耶律休哥還嫌速度不快,又猛~抽數下,把馬力激發到了極致,兩邊的樹叢山石,連同身旁的侍衛全都恍若不見,他刀鋒前指,眼中只有前方,宋軍御營,那燈火通明地黃羅傘下,有他要的宋皇首級!
五千最精銳地宮分騎軍一直如同餓狼一般守候在這裡,等的便是這個時機,紛紛激動地大聲嗥叫,有的拋了火把,有的仍舊執着火把,有的取弓搭箭,有的卻一直揮舞着彎刀,所有的統兵官都知道這是數萬契丹軍死戰整日換來的機會,顧不得整頓部屬,爭先恐後地跟在耶律休哥的後面,在統兵官的身後,更多的宮分騎軍拼命催打着馬匹,奮力趕上,五千鐵騎猶如一股最爲洶涌地山洪一般傾瀉而下。
耶律休哥緊緊伏在馬身上,感覺大腿被撞了一下,卻毫無痛覺,他根本不去看那傷勢,只管不住催馬,直到殿後陣宋軍驚恐而蒼白的面孔清晰可見,他甚至聽得到他們咚咚的心跳聲。“殺!”在最後關頭,他輕輕撥了一下馬頭,避開一挺長槍,從兩個宋軍士卒身間縱馬而入,彎刀下揮,一顆首級滾落。在耶律休哥身後,契丹騎兵紛紛直薄宋軍殿後陣,宮分精銳所乘戰馬雄健,人馬俱都披掛着鐵甲,殿後陣控鶴軍雖然也盔甲堅固,猝不及防之下勉力抵擋,卻也吃虧不小。更有不少契丹騎軍在統兵官的帶領下企圖繞過殿後陣,直擊趙炅中軍,即使不能殺入,也不斷朝着那顯眼的黃羅傘蓋放箭。
“殺趙炅!”“殺趙炅!”來到陣前的契丹兵一邊猛衝射箭,一邊用漢話大聲地呼喝,趙炅本人臉色鐵青地看着殿後陣勉力廝殺,似乎在這山洪怒濤一般的衝擊下一撕即破。因爲殿後的兵力越來越單薄,也就越來越靠近中軍本陣,此刻耶律休哥以宮分精銳全力衝殺不過百步之外的殿後陣,慘烈的情形比適才更甚,契丹兵的呼喝聲傳到趙炅耳中也格外清晰。
“崔卿,速速調派中軍支援殿後陣!”他大聲下令道,話音未落,一支冷箭襲來,趙炅身邊侍衛還未反應過來,便正插中官家大腿。“啊呀!”趙炅與其說是疼痛,莫不如是大吃了一驚,從小到大,雖然耳聞目睹了大兄作戰負傷無數,他自己確是一點輕傷也未受過的,契丹人這支冷箭嚇得他冷汗直冒,鑽心的劇痛隨即而來,眼看着汩汩鮮血流個不停,趙炅面如金紙,居然指着那支箭,說不出話。滿眼只見排山倒海的遼兵揮舞着長矛彎刀,火光沖天,冷箭亂飛,滿耳皆是宋軍士卒的慘叫和遼兵“殺趙炅!”“殺趙炅!’的喊殺聲。就連身邊崔翰不住地向他請旨,御醫爲他包裹傷勢也未察覺。
“崔將軍,情勢緊迫,你速速護送陛下離此險地,吾都督中軍將士,仍舊堅守此處吸引遼軍來攻!”看着束手無策的崔翰,一直沒有說話的歸德軍節度使、兼侍中、檢校太師高懷德開口道,他望着北面,石守信等宿將一直在勒兵觀戰。高懷德自周室起便是禁軍中的大將,對衆將的心思瞭如指掌。當此危局,能夠掌控大軍力挽狂瀾的石守信等宿將袖手旁觀,不問而知是存心陷陛下與險地,最好被遼人擊殺,他們好乘機擁立趙德昭,還趙匡胤一個公道。而潘美曹翰等禁軍中後崛起的將領則沒有挺身而出的膽量。高懷德娶了趙氏兄弟的胞妹,燕國長公主,兒子高瓊擔任趙炅宮中御龍直指揮使,身家性命牢牢地與皇家綁在一起,自然不希望石守信等趙匡胤的異姓兄弟再擁立一個皇帝。爲今之計,只要護得官家周全,這二十餘萬大軍就算盡數丟棄在幽州城下高粱河畔,亦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