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從錦帆軍時代開始,陳德麾下的步兵就極端重視反騎兵訓練,但平素能請來一個指揮五百騎兵大爺配合步軍訓練已經是千難萬難了,哪裡能夠排除整個騎軍數千騎配合步軍訓練。此刻宋軍龍衛、曉武兩軍數千鐵騎結成陣衝來,就連教戎軍指揮使李斯也心中惴惴。
“定要穩住陣腳!”李斯拔出橫刀,大聲喝道:“主公就在我們背後!”陌刀營校尉柏盛伸手拍拍河西新收的軍士王五福,笑道:“怕嗎?”王五福搖搖頭,沉聲道:“生死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若是落到那般吐蕃蠻子手裡,還不如拼死在這裡。”柏盛讚賞似地點點,沉聲道:“不錯,就算是死,也要挺着死。”苦戰多時的漢軍步卒互相勉勵數語,前排長矛手穩穩爪住槍桿,這長槍的後半截已經紮在土裡,後排刀盾手將盾牌死死頂住前排士卒的後背,長矛從中的陌刀手微微伏低了身軀,減輕被騎兵第一擊刺殺的機率。
如狂飆突進的宋軍鐵騎隆隆,第一排騎兵的臉孔都清晰可見,戰馬的鐵蹄翻起大片的泥土四處飛濺。挺起長矛的牙軍營軍士全都屏住了呼吸。正在這時,全速衝刺的前排龍衛軍騎兵忽然左右一分,宛如燕子抄水一般打橫着從漢軍長矛陣前掠過。因爲弓箭手已經全部拔刀加入到短兵搏殺中來,這些沿着長矛陣橫着跑的禁軍騎兵幾乎沒有受到傷亡。
“不好!”李斯暗叫一聲,從分開的龍衛軍騎兵身後,兩兩配對的騎兵手中拖着繩索穿起來的檑木,每根檑木看樣子都有數百斤之重,木頭上還鑲嵌了粗大的鐵釘尖刺。宋軍騎兵正全速而來,就要接近漢軍步陣之際,兩名騎兵同時將手一鬆,那沉重粗大的檑木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之下,帶着巨大的風聲勢不可擋地砸進了漢軍從中。不少挺身待敵的牙軍營,陌刀營軍士當場被撞得腦漿迸裂,血肉模糊。剩下的也都跌跌撞撞立身不住,原本嚴整的軍陣頓時有些紛亂。
龍衛軍前前後後拋出了數百根檑木,交相撞擊,後排的騎兵趁着漢軍陣勢紛亂之際,躍馬朝前,這夥慣於衝擊步陣的禁軍騎兵得手之後,立刻拼命催馬往漢軍陣中涌進,有的持大槍,專門照着漢軍軍士的要害處下手,有的持短鐵棍,順手四下亂砸,就算是有鐵盔遮護着腦袋,給砸中一下也要躺下。
漢軍驟然間吃了大虧,猝不及防之下,死傷慘重,就連教戎軍指揮使李斯也掄起橫刀,大聲喝道:“死戰到底!“和他身邊的衛士拼命殺向前去,阻止宋軍繼續往裡衝殺。一時間,”主公就在身後,”“不可後退!”號令之聲此起彼伏,上至校尉,下至百夫長,各級軍官都放棄了指揮,轉而擎起兵刃,身先士卒地投入到與宋軍騎兵的肉搏戰中,以此帶動被宋軍突如其來的雷霆一擊所影響的士氣。
本來就具有兵力優勢的宋軍騎兵更不相讓,除了前排被漢軍步卒纏着脫不開身的騎兵還在盤馬四下砍殺之外,姚繼勳不斷組織一波又一波的騎兵在百步之外加速到極致之後衝擊漢軍陣線,騎兵馬快刀快,每一次衝擊,都要收割走數十條苦戰不止的漢軍性命。
眼看左翼防線已經難以支持,“噌啷”一聲,陳德抽出腰間橫刀,邁步率領僅剩下的十幾個衛士朝左翼陣線走去,喝道:“放號炮,擂鼓,揮動我的將旗,告訴左翼的兄弟,我陳德和他們並肩作戰!”帶着親衛殺入戰團。原本已經有些鬆懈的左翼軍士看着陳德親自帶領衛士過來助戰,再也無人有回退念頭。此刻左翼戰線已經如同一鍋沸粥,越來越多的宋軍騎兵和漢軍步卒交織在了一起,雙方互相刺擊,砍殺,鏗鏘的金鐵交鳴響做一片,血肉飛濺,將雙方的軍袍都染成了紅色。
”指揮使大人和我們在一起!”陌刀營校尉柏盛乘機高聲喊道,混戰中陌刀的優勢體現得淋漓盡致,不論是劈砍還是橫掃,總要帶起一片血花,只可惜這兵刃太過耗費體力,若是援兵來的稍慢一點,恐怕戰至脫力的陌刀手們只有全數交代在這戰場之上。
隨着嘭嘭兩聲,事先準備好的煙花沖天而起,在涼州南面邊牆內馳獵、白羽兩軍應聲而動。
於伏仁軌緊緊伏在馬上,長槊指向銀州党項所在的右翼,大聲喝道:“打起我軍軍旗,告訴他們白羽營來了。”身後,數面掛在騎槍上軍旗高高撐起,青色的軍旗上描繪着一羽白色的鵰翎,在定難五州地,這個鵰翎記號已經勇士的代名詞。在軍旗後面,五千精騎如同滿弓開出的五千支箭,追隨在於伏仁軌身後。
羅佑通所率領的馳獵軍直奔右翼而去,涼州邊牆離預設的戰場還有段距離,也不知大軍交戰的結果如何。適才他在那邊牆後面還滿懷焦慮,上馬提着大槍之後,便將一切都拋諸腦後,大喝一聲:“驅逐韃虜,光復河西,就看此戰,諸君隨我殺敵!”率領着馳獵軍直趨號炮升起的方向,那是陳德將旗所在,自從歸義軍降服陳德以後,陳德並不以新附而另眼相看。新立六軍之中,歸義軍衆將得了兩個軍指揮使之位,各級軍官都量才使用,成軍之後,軍士們分到蔭戶,地位尊崇,因此上下無不膺服,也心懷感念,急於在陳德面前表現一番。
正在指揮党項騎兵攻打陳德軍陣右翼的李克遠見號炮響起,心中就是一驚,不久,南面的大地就傳來整齊而有節律的馬蹄轟隆之聲,這是萬騎奔騰特有的聲響,從小便和騎兵打交道的党項貴族們如何能不知曉,不待李克遠下令,鐵鷂子們紛紛止住了督促騎兵攻擊的命令,看着李克遠。“不好,這陳德藏了伏兵!”李克遠瞬間便想到了這一點,他還未開口,下面的党項軍便譁然叫開了:“白羽營,是白羽營來了!”聲調裡帶着恐懼和惶然,不少騎兵已經開始面面相覷,互相看着,再朝統兵官看去,怯戰之意顯露無疑。就連胯下的戰馬,感受到主人的恐懼,也開始不安地打着響鼻,盤旋不止。
“白羽營?”李克遠也隱隱約約聽說過這個在地斤澤崛起的部落名號,不過卻不知道這是陳德的勢力,也從未放在心上,畢竟,地斤澤主要是夏州的領地。對於那些今天給這個貴族賣命,明天給那個貴族賣命的部落勇士的去向,他就更不關心了,全然不知道白羽營收羅的党項族勇士在下層的騎兵中影響之大。
“不好?”帶看清楚那青色大旗後面涌現出來的數千騎兵之際,李克遠終於臉色大變,幾乎在同一時刻,數杆紅色的大旗也從遠方躍然而起,另外數千騎兵也驅馳而來,宋軍這邊能夠用得上的騎兵都已上陣,這些新銳之軍,必然是來援救陳德的了。
李克遠看着麾下已經有些六神無主的鐵鷂子,再看看完全和陳德大軍攪在一起廝殺的宋軍各部,長嘆一聲,陳德這近萬騎兵殺出,戰局依然無可挽回,大聲叫道:“還愣着幹什麼,敵軍勢大,快撤!”說完,調轉馬頭,也不管旁人是否反應過來,當先便朝北方逃去,北方的涼州城此刻還在吐蕃軍手中,北方又全都是戈壁沙漠,陳德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那個方向留下伏兵,但是,跑慢了就不一定能走掉了。各部黨項統兵官見刺史當先撤退,無不大急,有的高聲喊道:“刺史有令,全軍撤回銀州!”這是跟隨李克遠日久的傳令官,有的則鬼哭狼嚎的叫道:“快跑啊,白羽營過來了!”這是曾經在白羽營手下吃過虧的,更有的如釋重負般叫道:“快撤,反正涼州不是咱們的地方!”這是被抓差抓過來的部落頭人。總而言之,幾乎在頃刻之間,圍攻漢軍右翼的五千党項騎兵就崩潰了,從撤退的速度看,當真稱得上來去如風這四字考語。
“他奶奶的,”望着落荒而逃的銀州党項,於伏仁軌懊地罵道,他誇口說打出白羽營旗號就能嚇走党項兵,可沒想到真能如此,眼看敵軍竄逃,於伏仁軌心念微動,大聲命道:“康勒勤,李德寶,隨我攻打宋軍將旗,其餘人銜尾追擊銀州党項,一定要給他們放血!”說完,於伏仁軌一馬當先的率領三營一千五百白羽輕騎直撲董遵誨將旗而去。董遵誨乃是朝廷西北最高統帥,靈州巡檢,如能將他生擒,則可以和朝廷談判的籌碼,保全嵐州便多了幾分希望。另外三千五百白羽營輕騎則在校尉的帶領下,以營爲單位,開始追殺在奔逃中越來越失去組織的銀州党項,儘量斬殺銀州党項對白羽營鞏固在定難五州的地位大大有利。
幾乎在陳德騎兵出現的同一時刻,驍武軍都虞侯姚繼勳就知道事不可爲,眼下當務之急是掩護董大人撤回靈州,他不顧大隊的宋軍騎兵還和漢軍的步卒糾纏在一起,大聲喝道:“退兵,退兵,保護董大人!”帶着尚且能夠控制得住的一千餘騎迅速地脫離了戰場,趕在馳獵軍抵達之前,拼命地朝着本陣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