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擊退了敵人,還反過來挫傷了數人,從戰果上講是白庸這邊佔了便宜,然而一切並未結束,這只是一場開幕曲,真正的舞臺纔剛剛掀開一角。可就是這掀開的一角,就足以令人感到觸目驚心。
敵人的失誤在於錯估了他的實力,仍舊以獄洲之前的認知來衡量他的修爲,卻不知道在這段期間早已突飛猛進。原本對付白庸十拿九穩甚至可以說是綽綽有餘的戰力,結果在正面較量中落了下風,如果是去獄洲之前的白庸,恐怕光是石千仞一人就夠玄宗弟子們喝一壺了,從修爲來說,白庸終究是不如對方,只是有了心魔少女的幫助,才擁有正面抗衡的能耐。
不過這並不是一個好習慣,過分依賴心魔少女,只會降低自我修行的積極性,比如有了錯誤的認知,認爲反正就算不修煉,對上強敵也一樣不會落下風,這樣一來再也沒有了修煉的動力。可事實上,自己的依舊是自己的,外力依舊是外力,錯誤的認知只會將自己陷入萬劫不復之地,這是一種鬥爭手段,而不是修煉法門。
修真非是修爭,它的意義在於修得真實,而不是修得鬥爭,無論戰鬥時再怎麼強大,終究要回歸現實。
奇蹟方舟上,白庸與俞子期赤着上身,身體上插滿了銀針,鍼灸這東西雖不能治療百病,但在化淤活血上還是有很不錯的效果,白庸更是要藉此將身體中殘留的煙毒排出去。
爲了及時救援俞子期,白庸在體內還有一小部分餘毒的狀況下着急動用真元,結果導致毒素向體內更深處蔓延,如果沒有白如雪在這裡,想全部逼出去真的要花費不少心力。現在倒是輕鬆不少,不需要特意去做什麼,乖乖等着蘇蘇麻麻的鍼灸將體內毒素引導出去即可。
等對方精神好了一些厚,白庸發問道:“神洲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居然會有人追殺你們?冼凡心跟計帷幄兩人到哪裡去了?你們不是在處理法門的事情,怎麼跟魔道中人扯上關係?”
俞子期長嘆一口氣,然後拿出一封信:“這是計師兄要我轉交給你的,說如果你到了神洲肯定有許多問題,這封信上記敘了所有情況,還有一些他的猜測。”
白庸接過信,信密密麻麻,幾乎是要將所有的空白地方都填滿,看上去排序錯亂,一些毫無意義的字穿插其中,全無規律可言。就不知道這是計帷幄特意在刁難白庸,還是爲了預防信件落入外人手中而設下的手段。
白庸看了一眼,也覺得這種設密方法頗爲有趣,微微一笑,開始思考閱讀的規律,換了幾種跳躍式閱讀後,卻依舊是讀不通。他想了想,居然開始動手摺紙,最後折出了一個多面體,那些沒有用的字全部被折進褶皺裡面,被人爲消除了,這時候再看信,果然變成了一篇可以讀得通的文章。
被同門設下的這個小機關引起的興趣,很快被信上的內容給吸引住,白庸的表情漸漸變得嚴峻起來,周圍的人受到感染,一時氣氛變得凝重起來。他是衆人的主心骨,也是永不言棄,面對最危險的情況依舊能輕描淡寫的加以化解的智者,如果連他也覺得棘手,那代表事情真正麻煩了。
至少,前番面對五大虛空強者圍殺的時候,衆人都不曾從他臉上看到過任何煩憂的表情,就好像是一場普通的出遊一樣,因爲沒什麼危險,所以連目的地都懶得說,最後甚至將這場危機變成對上官嬋和步雲霓的試煉。輕易化解危局,甚至不動手腳,就令敵人自相殘殺,反過來收掉了一名敵人。
也因此,衆人雖覺得情況嚴重,可也認爲這只是白庸不瞭解情報的原因,一旦掌握了局勢,就能想出解局之法。這股堅定到了幾近盲目的信任,並不是來自吹噓或者謠言,而是親身體驗,更加不會懷疑。
同樣在打坐自療的上官嬋開口道:“露出這麼嚴重的表情,看來事態並不樂觀呢。”
負責治療落紅塵的白如雪從房間中出來,也關心道:“兄長的眉頭都快皺成倒八字了,請稍稍放鬆一下吧,別老是將責任往自己肩上抗,壓力太大的話,就算能想出方法,也會變得想不出來。”
聽到勸解,白庸笑了笑,揉了揉有些發疼的眉心,俞子期焦急的問:“洛塵的情況如何?”
“並不樂觀,不過傷勢已經穩住了,只是他體內有一股相當厲害的死氣,以我們的功力根本化消不了,而且因爲在負傷的情況下持續戰鬥,這股死氣已經深入骨髓,如果用屬性相剋的功力去強行化消,反而會引起暴動反噬,這樣只會傷到洛師兄。”
這樣一來,萬屠誅邪元功就不能使用了,俞子期連忙追問:“沒有醫治的方法嗎?”
“屬性相剋不行,那就反其道而行,以相同屬性的能量進行吞噬,因此我需要一種擁有強大邪惡能量的物質,要求在品階上能壓過這股死氣,而且活性上必須很低,最好是處於極靜的狀態,否則要是引起兩種物質的共鳴,相互融合,就會反過來傷害洛師兄。就我們目前的條件,並沒有這樣的物品,如果送回玄宗的話,也許能找到可行的材料。”
俞子期便道:“那就趕緊回玄宗吧。”
白庸這時候卻反對道:“不着急,你揹着洛紅塵逃了一天,又是連番惡戰,想來也是身心俱疲,不如先休息一會吧。既然洛紅塵的傷勢被壓制住,那麼短時間內就不會出問題,你也不用那麼擔心,否則自己先一步倒下,那就得不償失了。”
俞子期略帶怒氣道:“再這樣拖下去,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不能拿洛塵的性命做賭注我的事不要緊的,還是先救洛塵要緊。”
白庸以全無起伏的冷靜聲音道:“你難道不想救冼凡心了嗎?”
這話一出,俞子期渾身一個激靈,沉默片刻後,說:“對不起,是我太急躁了……你說得對,現在的我最優先的事情是休息,否則到最後只會成爲累贅。”
他的大腦總算是冷靜下來,強迫自己進入到靜心狀態,好在道功身後,哪怕是強迫,也能夠迅速進入鎮定心神。
上官嬋饒有興趣道:“虧你能看出他的心思波動,光從表面上看,他可是跟平常沒有區別,至少我看不出來。”
的確,俞子期是一個極少流露感情的人,即便心緒起了巨大的波動,出現在臉上的也只是微微的變化,就像內心明明是一座大山掉落海中,臉上卻只會出現小石頭扔進溪流的變化,一般人見了,只以爲他十分的鎮定。
白庸能看出對方的心思,除了本身觀察細緻外,還有心魔術法的功勞,他能感受到對方的心魔正在急劇的壯大,所以才斷定俞子期已經慌亂到動搖道心的地步,所以纔在最後祭出冼凡心這個大殺器,手心手背都是肉,俞子期又怎麼可能拋棄其中一方,只要稍稍能恢復理智的思考,他就會發覺自身的異常。
白庸嘆了一口氣,道:“這些都是小事,照計師兄留給我的信來看,咱們不在的這段日子裡,神洲發揮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其中最重要的三件事,一是三百年前最後的魔道餘孽穿梭時空來到的現在,尚有兩名魔主倖存,伏擊我們以及追殺俞子期的就是他們;二是夭州宣佈獨立,響應兩大魔主的入侵,宣告天下要建立一個屬於妖的國度;三是九華皇苑入世,而且大部分弟子都聽從當今天子的命令,並繳文,號召天下所有的正道力量,一起加入天創天子的麾下,鏟惡鋤奸,匡扶天下。”
“上面兩個是十足壞消息,最後一個還算是好消息吧,爲什麼你看上去好像一個比一個棘手的表情。”
“僞君子總歸是比真小人難對付啊……正道盟的兩大頂樑柱,刀皇以及諸葛軍師遭受到魔道餘孽的算計,身負重傷,下落不明,另外計師兄在處理法門事件的時候,察覺其中有第三者在暗中推波助瀾,他在信中留下自己的猜測,認爲這也是天子勢力所爲。”
“他自己人呢?”
“在解決法門事件的時候,突然遭到魔道的強襲,法門門人傷亡慘重,計師兄也在這一戰中負了傷,不得不找地方躲起來,而冼凡心也在混亂中與衆人失散,猜測被擒捉的可能性很大……我想起一件事,當初的元墟教因爲一件意外之事,不得不提前浮出檯面,導致後續準備未滿,現在想來,他們的行動非常倉促,其實是計劃提前的後果,他們原先的計劃,是配合魔道大軍穿越時空的入世之機。”
“三百年前正邪大戰,魔道中人還有沒被殺掉的嗎?怎麼弄出一支大軍突然出現在三百年後?”
“三百年前,邪方勢力被正道逼入絕境,眼見大勢已去,其他修士要麼投降,要麼選擇臨死一搏,當時剩下的所有魔修在殘存的兩名魔主帶領下,一齊催動了陣法,進入時空隧道之中。在那之後,再也沒有關於他們的消息,所有人都認爲,對方可能是全軍覆沒在虛空亂流當中了,畢竟他們在催動陣法的時候,並沒有奇蹟方舟這樣的時空神器,遇上強大的虛空亂流,就算是虛空強者也吃不消,何況還帶着一批人。”
上官嬋冷笑道:“當年正道沒做完的事,結果要輪到我們來擦屁股嗎?那些魔道餘孽還真是賊心不死,三百年前那麼大的優勢最後仍是失敗,三百年後正道勢力遍佈神洲,大局已定,他們又能成什麼事?”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穿越未來比穿越過去來得簡單,只要加速時間流逝就能做到。何況過去已經是註定,就算穿越過去也改變不了現在,可穿越未來,總會有一個不一樣的局面,到時候也許就有希望。這大概就是他們的想法了,這樣算來,元墟教也不過是他們特意佈下的一顆棋子,是爲了接應三百年後的大軍降臨。只是賭局總有變數,人道的變化速度,絕對是他們意想不到的。”
上官嬋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元墟教會被人發現,提前發動計劃,該不會也是皇朝勢力所爲吧?他們自詡人間正統,不可能任由魔道亂來將神洲搞得烏煙瘴氣,不過若有敵人存在,又能凸顯出他們的爭議,所以不能完全消滅魔道。而正道盟對他們而言同樣是個阻礙,又不得不出,所以他們就想了這麼一個法子,明明得到了情報,卻沒有說出魔道大軍會降臨的消息,將元墟教提前逼上臺面,不但能消耗正道盟的力量,又可以借正道盟之手,給未來的魔道勢力斷去一臂,同時又使雙方結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恨。”
白庸苦笑道:“一石多鳥之計,所以我才認爲他們是三者消息中最嚴重的。對付皇朝勢力而言,正道盟的存在是不必要的,但他們不能親自下手,魔道的存在是必要的,但不能太過強大,因爲要由他們來親自對付。反向推理,就能知道對方這一手下得多麼精妙。借正道盟之手斷去魔道一臂,令雙方存下仇恨,再借魔道之手消滅正道盟,然後他們就能以正道唯一的繼承者的身份浮上臺面,接受各方正道人士的投靠。這樣不能正面交手的敵人,足夠我們引起警惕的。”
“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投靠皇朝還是單獨去對付魔道?”
“投靠皇朝……如果他們沒有用那麼過激的手段,是真正一心想爲蒼生做事,我投靠它也沒有什麼,就跟投靠正道盟,可事實上它並非是正道盟,而是一個軍閥勢力,正義不過是它的手段,並不是目的,爭霸才是它渴望的。爲了這個目的,正義也好,邪惡也要,百姓也好,都只是立身處世的籌碼而已,這就與我的道心截然相反了。單獨對付魔道的話,似乎也不大妥當,必須要防備皇朝勢力會被背後捅刀。腹背受敵的情況下,就算是我也沒有信心能保住性命,這樣子會引起內鬥,還不如以退爲進,任由皇朝勢力與魔道戰鬥。”
上官嬋不相信:“你要真的放任不管,皇朝失敗倒也罷了,如果出手及時,你還能坐享漁翁之利,可若是皇朝取勝,那正道勢力就真的要被它收攏了,到時候正道盟肯定也會被強制解散……看來只好先對夭州下手。”
白庸搖頭道:“夭州的情報比其他兩者要少得多,除了那則建立妖之國度的宣告之外,也就只剩下驅趕夭州境內人類的事情。此外再也沒做過什麼對外擴張的事情,如果要對它下手,沒有充足的理由,只有將它逼得從被動轉爲主動,要是真的跟魔道聯合,那麻煩可就大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幹什麼?”
“情報還是太少了,靜觀其變吧,魔道伏擊咱們失手的消息傳出去,一定會引來反應。而且,我也想聯絡齊無憾、刑無私等人,他們的話,一定不會對這種狀況坐視不理。壯大自己,以不變應百變,這就是目前的方針了。”
這時墨嫺插話道:“雖然打擾你們談論正事很不好意思,但我想,還是先討論一下對這頭旱魃的處置吧。”
被銀絲困住的旱魃不停掙扎着,努力想要掙脫,不過這用大把晶石換來的寶絲,可不會那麼輕易被掙斷。
步雲霓道:“沒什麼可討論的,讓我一劍斬了它。”
白庸連忙攔住:“這可不行,它的力量並不算什麼,殺了它好處有限,還不如,放了它。”
“放了它?”上官嬋先是露出疑惑,隨即心領神會,笑道,“你這傢伙,還真是滿肚子壞水,任何一件東西,都會被你利用起來。”
……
晚上,夜深人靜之時,白庸來到船板上,看見了月光下的俞子期,明白對方爲什麼沒有心思入睡,前站到對方的身旁。
俞子期沒有對身邊的動靜做出任何反應,既沒有搭話,也沒有轉頭,顯然,對現在的他而言,普通的勸解是聽不進去的。
“天地萬物雖千變萬化,無有窮極,而其道不外一陰一陽,盈虛消長,進退存亡而已。生死猶晝夜也。晝夜循環,運行不息,亦如生死之循環,迭嬗不已,但其中屈伸往來,原屬對待兩呈,無有差忒。自出生入死者言之,則遇陽氣而生者十中有三,逢陰氣而死者,亦十中有三。其有不順天地陰陽之常,得陽而生,猶是與人一樣。自有生後,知識開而好惡起,物慾擾而事爲多,因之竭精耗神,促齡喪命,所謂動之死地者,亦十中有三。是生之數,不敵其死之數;陰之機,更多於陽之機。”
白庸沒有說勸解的話,而是在講解道經,見俞子期對自己的話有了反應,心中一喜,正要繼續說下去,卻見黑暗中一道身影急速向着自己這邊奔來。
那是一頭狐狸,而且是三尾妖狐,似乎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