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庸終究沒能狠下心,很多事,哪怕明白道理和利益所向,也會被自己心中的道德制止。如果兩軍對壘,他自然不在乎手段高等低劣,可僅僅是爲了防範於未然,爲了可能會出現的敵人,就要去謀害衆多的無辜者,他做不到。
或許正如心魔少女所說,他的爲人缺少一股霸氣,沒有一將功成萬骨枯,爲了自身利益毫不猶豫去剝奪他人的狠辣。因此哪怕有着玄尊的提醒,他仍是選擇了放棄。
心魔少女對嘲笑道:“人活世上,就是要去奪取他人之物來養活自己,從殺畜食肉,到行業競爭,再到戰場上的廝殺。無私者永遠不如自私者更得人心,無私者得不到己方的寬恕,也得不到敵人的認可,自私者卻能讓人緊緊團聚在身邊。所謂無私,不過是一種扭曲自我本性的精神病。”
白庸沒有反駁,反而順着對方的意思道:“我做這一切只爲了不違自身道心,這不也是一種自私的行爲嗎?”
心魔少女撇嘴道:“你自私得還不夠啊,你的自私,仍在名爲仁的道德中徘徊。在你看來,什麼是正義?”
“正義,是一種心態,也是一種行爲,但對我而言,正義則是理想。心存仁義,明辨是非,這是正義的心態;濟弱扶傾,賞善罰惡,教化推廣正義的理念,杜絕殘暴傷害的發生,這是正義的行爲。”
“何謂善?何謂惡?”
“善者,良也,遵循道德規範,尊重體恤萬民,這是仁愛的體現;惡,劣也,離經叛道,以任何形式進行掠奪、傷害、侵犯他人的權益,甚至是危害整個社會,這都是罪惡。”
“救一個惡人,算是行善嗎?”
“不一定,任何行爲,皆是出自本心,若是秉持善意救死扶傷,就算不論對方身份,皆是善事;若是心思不正,心懷不軌,救人是爲了邪惡的目的,就不算是善。”
“若對惡人見死不救,算是惡嗎?”
“惡有大小,若是此人惡貫滿盈、爲禍世間,人人得而誅之,則見死不救也未必是壞事。若你的觀點來看,善惡又是什麼?”
心魔少女鬆了一口氣,笑道:“你總算沒有鑽進正義的牛角尖裡,若真是那種連惡人也要救贖的極端善良主義,咱固然覺得佩服,卻也不願意跟在你身邊,這種人只適合遠觀,做敵人反而比做同伴要有利得多。在咱看來,善者,爲名也。惡者,爲利也。行善,損利而逐名。行惡,損名而逐利。故善惡之爭實乃名利之爭。”
白庸苦笑道:“你的想法也過於偏激了,不敢苟同。人之始,未有善惡,衆皆爲己。一日,有一人損己私利而予衆,衆樂,念其好,交口稱讚,曰此行爲善。故善者,損己私利而益於衆也,反之則爲惡。”
白庸思考了一陣,又補充道:“若以極端觀念來看,邪正之爭,就是少數人的利益與多數人的利益之爭,常說的邪不勝正,其實就是小衆者的力量,勝不過大衆者的力量。不過方纔說得不夠準確,善者,利於衆而未必損己。惡者,弊於衆而未必利己。我秉持行善而棄惡,就是因爲這是常勝之道,讓自己能站在多數人的一邊,那些行邪爲惡之輩,其實都是些眼光短淺,自以爲是,被短暫利益矇蔽心知的傢伙,真正的聰明人,怎麼可能讓自己站在多數人的對立面。”
“咦,怎麼到最後又變成咱被你說教了?咱還想引導你的人生觀來着的。不行了,說道理說不過你,咱得回去多看看**提升嘴炮等級,此招要說得你啞口無言。”
白庸失笑,卻也覺得心頭一股暖意,對方也是在好意關心自己,雖說勸解的目的沒有達成,但的確讓他的心情變好了不少。
“在想什麼呢?露出傻傻的穆若愚式笑容。”上官嬋走過來,張口就來一句詆譭穆若愚的話,“特意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有什麼風景可以看嗎?”
此時太陽即將落山,奇蹟方舟飛行到一個低矮的丘陵之上,對面是一條綿延在大地上的高大山脈,在山腳下一個依山而建的簡陋城寨正靜靜的坐落在那裡。極目望去,隱約看見幾十縷炊煙緩緩的飄蕩上升,城寨四周只有一些稀稀拉拉的樹木、灌木,而較遠的地方則散落着小片小片的枯黃色農田,看上起就是一副萎靡不振的邊陲景象。
“沒有風景,但是有高手可以看,還是成隊來的,想要磨鍊自己的心性,就跟我一起下來吧。”
“說的那麼煞有其事,真想看看,有一天你沒料中事情發展後的表情。”嘴上雖然如此說着,上官嬋卻也跟着下船,步蒼穹、白如雪、墨嫺也相繼而下。
“如果是沒把握的事情,我要麼語焉不詳,要麼模糊帶過,不會留下把柄,只有十分確定會發生的,纔會說出來。所謂的料事如神,不都是這麼一回事嗎?將自己確定的說出來,不確定不說,給人留下的印象就是說什麼都一定準。”
“別漏自己的底啊多少有點身爲神棍的職業操守。”
白庸明明說絕世強者就要來臨,他卻表現得像個沒事人一樣,好似什麼都沒放在心上,這種萬般變化都難撼心神的表現讓其他人都欽佩不已,也覺得心中踏實不少,縱然遇上危險也有個值得信賴的夥伴可以託付,步蒼穹更是雙眼放光,就差沒把崇拜寫在臉上。
幾人跟說說笑笑來到雪山頂峰,眺望這片蒼茫的世界,不由得心曠神怡,忘卻了心頭的煩惱,靈臺一片空明。
雖說是雪山,倒也不是全是白雪,山腳下仍是一片枝繁葉茂的松林,隨着海拔的提升,才漸漸染成白色。到了山頂,積雪更是深到能吞沒人的下半身。以衆人的視力極目遠眺,將所有景物都看得清清楚楚,偶爾還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看見幾顆熬霜而立的雪芝。
白庸似是來了興致,指着遠方的夕陽道:“知道什麼是生生之厚嗎?”
上官嬋瞄了他一眼:“怎麼,要講道嗎?”
“人若能知生生之厚,即在此消息盈虛之中,於是觀天之道,執天之行,於殺機中覓生機,在死裡求生氣。行春夏秋冬之令,含生長收藏之功。順守逆施,天地生化萬類,而成萬年不蔽之天如此;人身返本還原,以求長生久視,亦是由此。惟有善攝生之人,用陰陽顛倒之法,造化逆施之方,下而上之,往而返之,靜觀自在,動候陽生。急推斗柄,慢守藥爐,返乎太極,復乎至誠,出有入無,亙古歷今,同乎日月,合乎乾坤。”
上官嬋可不是一個輕易願向同輩學習的性格:“這道理又不深奧,我也能說。老殘病弱性命危,修真可奪童春回,添油接命速救護,返魂續燈抱玉歸。還不是一個道理。”
白庸哈了一聲,不置可否,繼續道:“欲修長生,須識所生之本,欲求不死,當明不死之理。人,是萬物之靈,在漫長的人類歷史長河中,先賢窮盡畢生精力,探索生命的奧秘,研究防治疾病、延長生命的方法,探索全息體與肉體之間良好的結合,維持這一對陰陽的動態平衡,延緩其分離之日的到來,故而形成千門萬派,供後人因才選用。生死皆可改,唯憑性命修,人之所以託生人身,是自然給全息性體的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就看能爲人者是否能把握住這個機緣。通過修德、修心、修性命,改造自我,使性命不隨常道順變。運用爲道日損,修累功行,逆轉命運,再造性命,改變死途爲生路,改變人生爲道生,這纔是超脫生死的根本途徑,纔是真正的生生之厚。”
上官嬋臉上掛着無所謂的表情,腦中卻在積極的思考着,畢竟這是白庸通過生死之道領悟出來的道理,自然有幾分道行在裡面,值得琢磨。
墨嫺對此不感興趣,何況她也不是道家,並沒有被吸引住,仍是在欣賞着風景。
沒有修道的白如雪反而是第一個明悟的:“這道理,跟岐黃術中‘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有許多想通之處的。”
白庸所講的是生死之道中的生,跟岐黃術中的養生道理確實有很多關聯,養生也是一種修道。多數人修道,爲的也是長生,那麼跟延長壽命的養生並無二致。
“生是動,死就是靜。不過我所說死,並不是死亡,而是類似冬眠一種狀態。極靜的狀態,則像冬天地樹木,樹葉都落光了,樹幹枯萎,一片死寂,沒有任何生機,看上去就跟死了並沒有區別,然而一旦春天來臨,枯死的樹枝上就會長出嫩芽,重新復甦。人呢的修道要像春天的嫩芽一樣,從死寂中生出來。死中求活,武道也是一樣,平時讓全身進入死寂的狀態,積蓄力量,而一旦到了真正戰鬥的時候,就會爆發出生機,長出嫩芽。高人常常收斂氣息,表現得與普通人沒有區別,並不是故意要裝相,而是在冬眠。”
接下來白庸沒有再說話,任憑其他人或思考或觀光風景。入夜後,黑暗籠罩,天地一片寂靜,白如雪的體質還沒有強到在不吃任何食物的情況下,熬夜站在大雪山,於是她便轉回奇蹟方舟。其他人都是身強體壯,寒暑不侵,小小的雪風傷害不到,之後墨嫺也覺得無聊,也回去方舟。
就這樣,幾天站在雪峰上,一邊欣賞雪山夜景,一邊打坐參悟,這樣一直持續到了金烏東昇的時候,在金色光芒映照雪峰,反射出奪目光輝時,空間開始震動了。
屬於虛空強者的龐大氣息一股股破空而來,引得天地顫抖,一些雪峰直接被引發雪崩。然而,強敵降臨了。
首先是熟悉的三股氣息,分別來自縱橫老祖、陰陽祖師、鐵血軍王,另外還有兩人,一位是刑名齋之主,虛空造物的強者,太歲胄子,另一位是雜門之主,粉碎虛空的強者,春秋世宰。
五大虛空強者降臨,光是眼神,就能將一些天人境高手活活嚇死,更別那一些彌天蓋地的氣勢,簡直將空間壓陷下去,將時間都停滯住。
不過對白庸而言,虛空強者都見得麻木了,打都打過好幾次了,倒是並不害怕這樣的場面。上官嬋跟步蒼穹雖然在意志上並不屈服,可這種氣勢實在太過迫人,幾乎化爲實物壓在肩頭上,這已經不再是單純的意志交戰,壓逼得他們喘不過氣來,雙腿發軟,顫巍巍的就要趴下,兩人下意識的向白庸背後靠攏,抵擋住視線,這纔好過不少。
本以爲已經有了覺悟,領教過虛空強者的氣勢,不會再出醜,可沒想到真到了真刀真槍上場的時候,自己就慫了。兩人看向白庸的後背,頓時覺得這是何等的寬厚和可靠,自己與他的差距簡直是越來越遠。
其實兩人並非真的感到害怕,只是單純覺得危險,真要到了拼命的時候,還是敢出手打人的。他們會覺得無力抵抗,一是修爲上不可逾越的差距,就像人看見籠子裡的老虎,明知對方傷害不到自己,離得近了依舊會害怕;二是他們執着於跟人比拼氣勢,就像在天閻魔城的城門口,步蒼穹看牌匾上的字一樣,若不去在意,就不會受影響,越是在意越是難以抗拒。
那時候的字,看或不看是由自己決定,所以即便有所拘泥也還在可控制範圍。可現在氣勢是對方強加過來,除非是真正能做到“他強任他強”的心境,否則稍有遲疑就會受到巨大壓力。
縱橫老祖開口道:“小子,不要想着逃跑,這裡四周的空間都被我們封鎖,你就是亞聖也別想輕易突破。乖乖跪下,將所有寶物交出,我們可以讓你安然轉世。”
白庸撲哧一笑,在這樣的環境下他居然還笑得出來,這種全然不受氣勢影響的坦然自若,讓五名虛空強者,暗自心驚,思忖就算是自己落在同樣的狀況下,怕也做不到這等泰然。
他似乎覺得這樣的行爲頗爲失禮,拱手道:“一聽到你說這麼耳熟的話,我就想起前兩次交手,每一次你都是氣勢洶洶的來,要我臣服下跪,可每一次吃虧的都是你。看來,就算是虛空強者,也改不了好了傷疤忘了疼的缺點。”
縱橫老祖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用手指着對方:“你、你、你……”卻是再也說不下去,再說狠話,豈不是更加被人瞧不起。事實上,其餘的幾位強者也向他投來嘲笑的目光,這讓他惱羞至極。
其實,他本來沒打算跟白庸講話的,是想一上來,就即刻動手,到時候引得其他人也一同動手,決定是一招就將人斃於掌下。可是,白庸那種有恃無恐的態度,加上完全是在等他們到來的模樣,令他遲疑了。兩次吃虧,加上體驗過心魔術法的詭異,令他拿捏不準,生怕還沒有去處移心換魔大咒術,到時候一動手,所有人的攻擊都轉移到他的身上,性命怕是堪憂啊。
面對五名虛空強者的注視,白庸侃侃而談:“我擁有奇蹟方舟,隨時都可以逃往不知名的位面,到時候就算你們想追,怕也未必追得上。但我明明可以做,卻沒有這麼做,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五人的確是覺得奇怪,至少他們從沒見過,遭到五名虛空強者圍殺,還能表現得這麼自信滿滿的傢伙,甚至將成爲拖累的弱小戰友帶在身邊,就像陷入危險的反而是己方一樣。
就算是暗通曲款的鐵血軍王,也有些拿捏不準,心中生疑,難道對方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其他的暗樁,一時間他也迷惑起來,有些在意的撇了撇身旁的人,生怕到時候身旁之人突然給他一掌。
一看五人疑神疑鬼的表現,白庸就覺得計謀的成功率又提高了幾分,這五人因利益聯合在一起,根本沒有過命的交情,不會相互信任。屬於到了超重的遇難船上,決定會將對方推下海的類型。
陰陽祖師森森道:“管你有什麼花樣,在絕對實力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不會起效。裝模作樣,其實你也明白,就算你要逃跑,也不可能跑出五名虛空強者的攔截,更何況我還在你的身上下了追蹤印記,逃到天涯海角也會將你追上。”
白庸攤手道:“既然你這麼有自信,不妨出手試試,我保證動手的人一定會後悔。我可以打賭,今天就算我站在這裡毫不反抗,你們也傷不到我一根汗毛。”
春秋世宰嘆息道:“雖然不知小子你是不是瘋子,可就算是瘋子也是了不起的瘋子,真可惜你不是我的徒弟,今日註定世上要少一名天才人物。”
鐵血軍王充滿殺意的冷笑道:“大傢伙一塊上,不必在意這小子的話,說到底,一切仍是靠實力說話。若再拖延下去,五大高手被區區一名小輩嚇住,傳出去還真是沒臉見人了。”
縱橫老祖大喝一聲:“說得對,這小子分明要拖延時間,不要上當一掌斃了他”
他搶先衝出,其餘人也隨即跟上,剎那間,五大高手能撕裂時空的勁氣,紛紛向着白庸碾壓過去,這樣攻勢,就算是神佛,也再難倖免。
這時,白庸眼睛一瞪,大喝道:“縱橫老祖,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縱橫老祖愣了,鐵血軍王愣了,其餘三人也愣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其餘四人的攻擊全部轉向了縱橫老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