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你這麼一說,突然覺得自己活得很失敗,可是人自由自在的活着不是挺好的嗎?爲什麼非要給自己設置一個枷鎖,告訴自己不達成目的絕不罷休。”
“有目的跟自由自在並沒有衝突,目的是你要到達的地方,自由卻是你當下的狀態,我可以選擇開心的證道,也可以選擇悲傷的證道,或者自由的證道,兩者並不矛盾。反過來,沒有目的的人真能活得自由自在嗎?只怕行屍走肉更多一些,茫然無措,不知該前往何方,就像被圈養的豬羊一樣,漫無目的的吃吃喝喝,直到死亡來臨的時刻,這樣的生活難道就是自由自在。”
“你這傢伙真煩人非要逼別人承認自己活得很窩囊嗎?”心魔少女擺出生氣的表情,也別有一番風情,“是啊,這幾千年的時間,我都是吃吃喝喝睡睡度過的,說是懶豬也不爲過。想吃了就吃,想睡了就睡,偶爾跟闖關者玩玩遊戲,興趣來了就逗弄一下子傻瓜主角。”
“傻瓜主角?”
“就是在第二關被你用刀砍掉的那個可憐蟲,在你之前,他是唯一能讓我感興趣的傢伙,喜歡自稱是主角,哈哈,其實是個活在自己世界中的可憐蟲。算算時間,大概是三百年前吧,這傢伙前來闖關,跟你那位同伴一樣,也是有着非同凡響的運氣,一路破關,直到最後一關栽倒在自己心魔上。”
“哦,他最憎恨的人是誰?”
“好像是以前的自己,不過氣質差很多,唯唯諾諾,一看就知道是個失敗者,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可憐人。心魔老人佈下的這層,本來就是要試煉者審視自我,好運氣也不可能對自己起效果,結果被吞噬了,一心要否定過去的自己,走上極端,不敢坦然接受和麪對內心的陰暗面。結果你也看到了,成爲了第二關的守護者。”
白庸拿出鬼陽刀,這刀靈自從最開始發瘋般叫嚷後,現在安靜得就像死物。
“人死之後,只剩下最極端的情感,鬼修的話還能保留記憶。這傢伙最強大的情感就是貪婪,我從沒見過那麼貪婪的傢伙,瘋狂的想要佔有一切,吞噬一切,一開始他也不過是個普通的鬼物,頂多懂一些術法,可死在那裡面的修士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修爲高深的比比皆是,但他們死後所化的鬼物卻都輸給了這個傢伙,被他吞食。如果不是遇到你,再讓他修煉個兩百年,說不定就能恢復神智。”
心魔少女用手指一點鬼陽刀,刀就飛入她的手中,她用手撫摸道,感受着刀靈:“這傢伙的魂魄被刀靈吞食,情感反而會作爲多餘的東西被剔除,只有記憶跟能量被吸收。不過,記憶就是一個人存在的證明,你可要小心,刀靈吸收了那傢伙的記憶,叛主的可能性相當之大。”
白庸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道:“武器聽不聽話是要看主人的手,無力的手,兔子也會反抗,有力的手,老虎也要乖乖聽話。”
“你倒是有自信。不過無知與自信往往一線之隔,而判斷的標準是結果,勝利的就是自信,失敗的就是無知。”
心魔少女站起身,拿着鬼陽刀舞動起來,可惜卻是一塌糊塗,刀式凌亂,斷斷續續,毫無連貫性可言,而且滿是破綻。
白庸盯着對方看了好一會,確認對方並非故意耍弄,而是真的不行後,才評價道:“好刀法,滿是破綻,反而沒了破綻,讓人無處下手,不知道該進攻哪裡。”
“哼”心魔少女自然聽出對方言不由衷,當下把刀一甩,抱怨道,“什麼破刀,好生彆扭,舞都不舞不起來,總是打斷我的節奏。”
白庸將刀接住,點頭附和道:“我懂我懂,這就跟便秘的罪魁禍首其實是大地重力不夠,是同一個道理。”
聽到這嘲弄的話,心魔少女直接耍脾氣道:“什麼呀,說得好像自己很了不起一樣,說到底我不會刀法還不是因爲你的原因。我既然是你的內心映射,功夫上體現的也是如此,刀法的高深跟被映射者的霸氣值相關,你的霸氣值太低,所以才導致我的刀法爛。”
白庸躺着也中箭,啞然失笑道:“那劍法跟什麼有關,你身上不是直接映射出劍了嗎?”
“刀是霸道,劍是王道,你王道有餘,霸道不足,相互彌補一下吧,試着像個男子漢一樣的生活。怒而拔刀,血濺五步。”
“你說的是莽夫吧,跟男子漢沒什麼關係。”
“總、總之,你要明白這一切都是你的錯,這就可以了。”說不過,這位直接不講道理了,“真不爽,明明我一眼能看穿你的內心想法,卻偏偏要被你壓制,這是什麼世道,心魔還要被人駁倒。”
“因爲你還停留在第一個辯術的境界,我卻已經上升到辯學的境界,因此哪怕你能看看透我要說的話,我依然能贏過你,因爲從一開始,我就是站在山腰上俯視着山腳的你。”
“什麼辯術辯學,說得倒是煞有其事,講解看看。”
白庸這時候顯得很有耐心,道:“拿武功來作比喻,分爲三個境界。第一個境界稱爲武術,是一種技術,一種技巧,是格鬥的技術,殺人的技巧,領悟得再高,也只是雕蟲小技,或強身健體,或奪人性命,只此而已;第二個境界就是武學,武學是什麼呢?就是將兩個人格鬥擴大化,變成兩國、兩軍作戰,所以武學是治國之道、治軍之道,自己不必動武,卻可影響他人的勝負;至於最高的則是武道,武道就是人生之道、生命之道、智慧之道,它是修煉人生,修煉智慧的,修煉成功者就是仙佛。雖然修士長長說修煉武道,其實修的不過是武術,連學都沒有。”
“說得很有道理的樣子,那我倒要考驗一下你所謂的學的境界。”
白庸伸手請道:“聽憑指教,是要現在開打嗎?”
心魔少女嗤之以鼻:“剛剛還說武術是小道呢,現在就要動手動腳,豈不是最低境界。而且跟你打太沒意思了,我的實力是根據對手實力變化的,遇強則強,遇弱則弱,只要上線沒有超過心魔老人太多,跟我打的結局有七成是平手,剩下三成因爲我能看穿你的內心想法,事先預判動作,所以勝算在我。”
“不比拳腳功夫,那是口頭論武嗎?武無第二,文無第一,靠辯論是很難辯出天下第一的。”
“不需要這樣,我這回要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心魔少女狡黠的笑起來,然後立在原地轉了一圈,“看我的樣子就能明白,你是一名佛道雙修的人,不過你現在展現出來的是道家內功,想來是主修道,輔修佛,那麼我問你,道與佛哪個更高?”
白庸笑着反問:“你認爲哪個高?”
心魔少女眼珠子一轉,說:“佛道也稱道,萬物皆是道,自然是道更高。”
“佛道之道,並非道家之道,道家之道,亦非大道之道。佛與道之比,應該是佛家與道家的比較。道家講性命雙修,講周天循環,講修元嬰出世,講究長生不死,嚮往做仙人、做地仙、做天仙,渴望與萬物合爲一體,春看百花開,秋看黃花落而悟道。但這一切仍在三界以內打轉,沒有脫離六道輪迴;佛家講發菩提心,修六度萬行,福慧圓滿成佛,出三界,脫離六道輪迴。道家最高境界不過是與天道合,佛家卻是超脫天道,孰高孰低,一目瞭然。”
心魔少女連忙改口:“我剛纔說得太快了,其實我也認爲佛高於道,要知道心魔老人也精通佛學,我又怎麼可能不支持佛,反而支持道呢?”
白庸哂笑一聲:“道家與佛家的區別,在於道家是以自然爲基礎,而佛家是以臆想爲基礎,臆想就是空想,所謂超脫天道不過是逃避天道,就本質上而言,佛根本無力與道相爭。佛怕污穢,怕世俗紅塵,所以建立無量佛國淨土,供信者逃避,卻不知世上最難得的不是腳踩淤泥不沾身,而是萬千淤泥沾身,我心澄淨如琉璃。衆生在天道下修行,正如羣雄逐鹿中原,佛家退出中原卻在他邦建立國度,不是失敗者又是什麼?不是逃避又是什麼?”
心魔少女捂嘴笑道:“哈哈哈,其實剛纔都是在考驗你,佛家道家大道同流,都是一樣高,佛本是道嘛。”
白庸鐵了心不給對方好過:“道家是要得到什麼一些東西,如法術,神通,長生等等,修行的成就在於得到的多少。而佛家卻是要去掉什麼東西,比如執念、比如**、比如五蘊之苦,修行的成就取決於去掉的多少;道家認爲一切萬物發生的源頭,萬物都由道而來,而且都遵循於道,人的修行既要合乎道,最終與道合一,萬古長存。佛家認爲一切法都是因緣所生,緣聚則生,緣散則滅,人的修行就是了悟萬法緣起無自性,而對其不取著、不起貪嗔等種種妄想,最終福慧具足,成就菩提,解脫一切生死苦惱。彿門是空門,道門卻生萬物,兩者本是對立,何佛本是道的說法。”
心魔少女爲之氣結:“那你到底認爲是道高還是佛高,還是一樣高。”
“我認不認爲並不重要,決定權還是在你的手上,你認爲道高,那便是道高,你認爲佛高,那便是佛高。這本來就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你問本心即可知道答案。”
心魔少女翻白眼道:“神神道道,真把我當做外行來糊弄。哼,當年的心魔老人最初可是佛門高僧,而且進入了四禪八定的境界,無悲無喜,無善無惡,比你這半吊子可厲害多了。你現在的狀態,不過是四禪八定中最基礎的層次,直面內心善惡。”
白庸這下動容道:“四禪八定,那不是斬滅一切心魔的境界嗎?既然斬滅了心魔,爲什麼會有你?”
四禪又作四靜慮、色界定,即色界天之四禪。色界天之四禪,與無色界天之四無色定,合之而成八定,八定包含四禪。四與八並舉者,蓋色界與無色界相對,則在色界爲“禪”,在無色界爲“定”;若以色界、無色界相對於欲界之“散”,則色及無色二界,皆稱爲“定”。所以合色界之四禪定與無色界之四無色定,而稱之爲八定。
“心魔老人修行時最大的心魔,就是對佛的執着,他將對佛的執着斬去了,後來投入魔道就不難理解了。最初他認爲,心魔不過是心中掀起的波瀾中,偶有的可以將人淹沒的巨*,如果心如死水,不起波瀾,那自然就不會有什麼心魔。於是他直接放棄一切情感,讓自己變得如同朽木頑石。”
白庸皺眉,不同意道:“無悲無喜,並不意味着就沒有任何的感情。無善無惡,也不意味着就只能按照功利行事。四禪八定並不會讓人變成絕情棄欲的利益至高者,否則爲什麼會有佛陀大發慈悲之念,要渡盡世間衆生?爲什麼地藏王菩薩會立下誓言,地獄不空,誓不成佛?這些行爲明顯與自己利益不符。”
“沒錯,心魔老人當時也有同樣的困惑,他覺得自己仍有心魔,可是用盡方法都找不到心魔。他認爲四禪八定是讓人不用受心魔干擾的境界,卻並非斬滅心魔的境界,所以他產生了質疑,認爲佛的有限已經無法令他再進一步,最後決定破而後立,放棄一身佛道修爲,轉而修魔,因爲他已經放下了對佛的執念,所以沒有羈絆和猶豫。果然,修魔之後,他在保持着四禪八定的境界下,找到了心魔並分離出了我。然後他就提出,心魔不是依憑於情感,而是依憑于思維,只不過常人的思維常常受情感左右,因此容易被迷惑。”
聽了故事,白庸大爲觸動:“破而後立,明明已經不受心魔影響,還要特意去尋找——某種意義上,也只有這樣做才能找到,否則只要受到心魔影響,就不可能真正尋找到,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心魔少女看着對方思索的表情,壞笑道:“你可真是淡定,明明聽說了試煉失敗者會成爲鬼修的事情,卻還不去爲自己的擔心,反而在這裡聽故事,跟我爭辯。看來,你和他們的感情,也不過如此嘛。”
白庸道:“並非不擔心,只是知道擔心沒什麼用,你若願意放人,我不求你也會放人,你不願意放人,我求破了嘴也沒用。既然如此,何不既來之,則安之。”
“哦,這個不好說。也許你開口低聲求我,我心情一好,就會將他們放了。”
白庸收起笑容,攤牌道:“在你試探我的時候,我也在試探着你,得出的結果就是,你只是一名執行者,而非規矩制定者,在這裡你也必須依照規矩行事。那麼,能否釋放他們的決定,就不在你的手上。至於你所扮演的角色,從之前的禪詩來看,應該就是替心魔老人挑選繼承人。”
心魔少女也收起那般嬉耍由心的姿態,沉聲道:“被你看出來了嗎?可惜,你說得對也不對,我的確是規矩的執行者,但我也有決定何時終止試煉的權力。沒錯,正如你所猜測的,我被心魔老人下令,要在這裡等待合適的繼承人,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種封印我行動的禁制,找到繼承人的話,反而是解放了我。”
“哦,既然如此,何不痛痛快快的決定下來,反而要不停的同我東拉西扯消磨時間,難道這也是一種考驗。我雖對心魔老人的武功不感興趣,但對他的故事卻很有興趣,還有他對心魔的見解,也是別樹一幟。對你來說是一件好事,對我而言也不是壞事,又爲什麼拖延時間呢?”
“哈哈,你似乎誤解什麼了,繼承人什麼的,不是早就決定好了嗎?在尋找真實之門的那一關,不是有了人選,你自己也說了,牆壁上的詩蘊含要收弟子的意思,那麼第一個選擇了真實之門的人,當然就是最佳人選。”心魔少女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沒錯,就是你那位好運的師弟,這裡的法寶**,包括之前石室中的所有寶物,甚至還有心魔老人畢生的修爲,都是他的了。”
“……”
兩人目光交匯,心魔少女失望了,因爲在對方眼中,她沒有見到嫉妒、遺憾的情緒,只有平靜而清澈的目光,彷彿看透了她的用意。
“嘁,又失敗了嗎?我說,你的心理防線也太高了吧。”
白庸猶如掌握真相般道:“從一開始談話,你就在不停瓦解着我的心理防線,等待着我露出心靈破綻。一開始我還覺得奇怪,既然上一關是爲了剔除最大的心魔,讓我處於心靈完美的狀態,爲什麼你又非要弄破這一狀態呢?聯繫一下身份,就有了一種可能,心魔是否定本我的存在,你是心魔老人的心魔,而心魔老人想要尋找繼承者,那麼你就要反其道而行,拒絕繼承者。心魔老人知道這一點,於是加了兩層保險,一是將你囚禁於此,不找到繼承者不能離開。二是上一關的試煉,既能磨鍊人,又可以使試煉者擁有完美的心靈狀態,從而抵制你的影響。”
啪啪啪。
心魔少女鼓掌道:“推理得很正確,的確我就是要跟本體作對,雖然明知這樣做對自己不利,但只要能違背本體的意思,就能獲得滿足。方纔的談話,是我個人添加的最後一道試煉,一旦不通過,全軍覆沒。”
“哦,你既然坦白了,這麼說我通過考驗了?”
“哼,別高興得太早,雖然選定你是繼承者,可法寶和功力依舊沒你什麼份,都是你那位師弟的,這點我沒有說謊。”心魔少女挺起微微隆起的胸,十足傲氣道,“因爲,心魔老人最寶貴的遺產,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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