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黎將士看來,白無匪就是導致征伐失敗的叛徒,至於他原來就是正道的人,這點可不會有人注意。於他們而言,白無匪是真身,白庸才是化身,相比讓敵人打入內部而終極,自家人叛變更容易接受。
計帷幄道:“你救了他們,他們不會有半分感激你,只會更加怨恨。再看看我,說實話,在我的計劃中,原本是要犧牲不少士兵的,他們的性命不過是我手中的籌碼,但就算如此,事後他們仍要對我歌功頌德。這世上是有許多事是能名利雙收的,做一些既能討好別人,又能愉悅自己的事,喝了仍不爲呢?”
“世上的存在是恆定的,有人得利自然有人吃虧,但人心尚利,人人向着得利,這樣就破壞了平衡,既然大家都不願意做吃虧的人,就由我來做吧。”
“世上有那麼多人得利,憑什麼吃虧的非得是你?”
“世上有那麼多人吃虧,憑什麼我不能吃虧?”
“要把自己現在走的路妄想成通往未來夢想之路的話,那當然是你的自由——不過大多數的現實都並非如此,其真相是,這只是通往過去的一條直路,而人只不過是沿着這條路逆行而已。更甚者,若是你不小心回頭看的話,也許還會被帶走本心,這是一條極端嚴格的單行道。”
“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變成了路。過去的路也好,未來的路也罷,崎嶇的路,平坦的路,其實都是人走出來的,哪怕是從未有人走過的荒野,也同樣可以開闢出一條路來。”
“真是一個倔脾氣。”計帷幄放棄道,“到了這份上,我也不認爲言語能夠勸解你什麼,畢竟語言的力量都是軟弱的,或許該讓你吃點苦頭才行……要讓你被動的吃點苦頭還真不容易,你這樣的人,一旦失敗結果就是墜入無底深淵,但願你能一路順風,可別被自己的理想溺死。當然了,失敗了也別怨天尤人,別將錯誤都推給世界。”
“哈,放心吧,我對理想的愛已經到了爲之獻身的程度。所謂不愛江山愛美人,愛可是連國家都能夠毀滅的力量啊。不過,我和過去的那些執政者們不同之處在於,絕對不會把亡國的責任怪罪在美人的身上——因爲我纔是那個傾城傾國的美男子啊!”
白庸故作自我迷戀的模樣,眼光注視着遠方,滿飲一杯酒。
前一刻還在嚴肅的討論理想和哲學,下一刻就變成搞笑,這樣的思維計帷幄也有些跟不上,啼笑皆非道:“不符合性格的臺詞少點說,平白破壞了氣質。”
白庸正想調侃幾句,卻見卓鳶朝自己走來,於是詢問有什麼事。
她開口道:“我是來請辭的,眼下最大的威脅已除,多我一個也並沒有太大的幫助。而且,刑無私師兄的論罪會馬上要開始了,我得回去替他辯護。”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挽留,感謝卓姑娘一直以來的幫助,如果有需要的話,我也會去參加刑前輩的論罪會,作爲證人替他辯護,論口才還是很有自信的。”
眼前臺面上的戰力,戲無涯、佈施、齊無憾、任之初、洛紅塵、冼凡心、俞子期,再加上白庸跟計帷幄,壓制元墟教是沒有困難的。
“我想是用不着,法門的刑法長老可不像外人謠傳的那樣不講人情,刑師兄受人控制,身不由己,頂多是關一些時日的禁閉。當然,我非常歡迎白少俠到法門來做客,誠心掃榻以待。”
說話時她只看着白庸,完全無視了一旁的計帷幄,這位不甘寂寞的人連忙道:“誒,難道你就只歡迎白君龍嗎?好歹是一起並肩作戰共患難的戰友,姑娘是真絕情還是對計兄有偏見,如果只是誤會的話,在下請求辯解。”
特意裝作視而不見,沒想到還是被纏上,卓鳶十分明顯的表現出了不耐煩:“你我之間沒什麼可辯解的,道不同,不相爲謀,無關乎偏見。你若是以客人的身份前來法門,我同樣會盡地主之誼。”
他對白庸說話時雖然也沒有露出笑容,可語氣平緩柔和,此時開口卻冰冷好似傀儡一樣,拒絕的意思表露無遺。計帷幄自討沒趣,也就不再挑逗,他又不是一個喜歡死纏爛打的人,而且也沒有對卓鳶起心思。
“我這便告辭了,恭候白少俠大駕光臨。”卓鳶敬了一杯酒,然後就離開了。
計帷幄拍着白庸的肩膀,嘿嘿道:“這小妮子八成是看上你了。”
白庸不以爲意:“理念相同,相互欣賞罷了,別侮了姑娘家的名節。”
酒過三巡,宴會氣氛正酣,白庸找了個由頭,將閻無辜約到庭院中。
策無遺在閻無辜離開前,小聲提醒道:“別管對方說什麼話,都不要放在心上,全部打馬虎眼糊弄過去,什麼也別答應。”
閻無辜點點頭,來到庭院中,此時已是深秋,天氣微涼,嵐煙輕漫,紅色的楓葉隨風飄零,鋪成一地的紅毯。
兩人並肩而立,誰也沒有說話,看似都在欣賞眼前美景,就不知心中是否也如這番美景般寧靜。
這時,遠方飄起了一隻風箏,垂着一根線,高高飛起,隨風舞動。忽然風力變強,扯斷了絲線,風箏脫離控制了,在風中肆意自由的飛舞了一番,之後風力減弱,它就掛在了一棵大樹上。
白庸開口道:“閻教主,看到那棵樹上的風箏嗎?你對它有什麼想法?”
來之前沒料到對方會說這樣的話,閻無辜斟酌道:“層層的束縛,不得解脫的困境。”
“風箏被絲線束縛的時候能夠高高的飛在天空中,擺脫了束縛,獲得了自由,反而墜落枝頭,變得無法動彈了。閻教主不覺得這很有意思嗎?有了束縛反而能飛得更高,脫離了與他人的聯繫,想獨立卻往往墜落得更深。人也跟這風箏一樣,容易被所謂的自由、夢想、追求而迷惑,拼命的掙脫束縛,向天飛去,想要凌駕天空之上,但結局卻只是摔得更重罷了。”
閻無辜知道對方在比喻着什麼,但他裝傻道:“隨風而起,風停而墜,這是屬於它的命運。”
“難道困在樹上並非它的命運?”
“我沒否認,但它遇見了我,我就能改變它的未來。”
閻無辜隔空打出一掌,掌氣一震,風箏脫離樹枝,接着掌氣向天衝去,越飛越高,直到看不見。
白庸沒有出手阻攔,而是道:“縱然此刻風箏能高高飛起,凌駕雲霄,但最終仍要落地蒙塵,它的命運並沒有被改變,只是被迷惑了。你若是不管它,它會繼續被困住,趕到下一個人來或是永遠留在那裡,這都是它的命運。”
“再強大的王朝也有更替的一日,再高遠的風箏也有墜地的一刻,這本就是命運的一環,但王朝畢竟存在過,歷史會留下它的足跡,風箏所求也並非是永遠的飛行,只要能飛躍九霄,在蒼穹中留下它的足跡,這便足夠了。”
白庸沉默了一會,隨即搖頭道:“閻教主何其殘忍,風箏畢竟是死物,就算墜地也無妨,但人之生命若因你的干涉而導致敗亡,那又如何?”
閻無辜沉默不語,眺望着遠方的天際,那裡有一顆黑點在快速的墜落。
“我本沒有資格對閻教主的理想做出指責,畢竟那是屬於你個人的理想,但是爲了個人的理想,難道就可以將其他人的生命視爲賭注嗎?還是說,在閻教主看來,風箏與人意義上並無差異,他們也不過是一顆顆的棋子而已,只要能增加勝利的可能,就可以隨意的擺弄他們的命運。”
閻無辜依舊沒有回話,只是閉上了眼睛。
這時白庸自嘲道:“說起來我這也是欺善怕惡,因爲知道閻教主是個重情重義的人,纔會想到用這樣的話來動搖你,如果閻教主真是一個將人命當做棋子的絕情者,我反而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選擇交戰。最勉強的和平亦勝過最正義之戰爭,難道真的沒有可能嗎?教主要發展元墟教,我等並不會阻攔,只要遵守正道盟定下的規矩就可以了,以教主的爲人,相信也能約束門人不爲惡。”
神洲上本就殘留有許多的魔教門派,雖然都是中小門派,但只要不是修煉的旁門左道,恪守本分,正道盟也不會趕盡殺絕。元墟教所犯的罪過在於,他舉起了要振興魔道,顛覆正道的大旗,而且人多勢衆,並非隨意信口開河。
這就像朝廷對待民間邪教一樣,如果只是兩三個鄉野村夫的組織,那自然不會放在眼裡,可如果教衆上萬,還喊起了要改朝換代的口號,那就不得不視作叛亂,發動大軍進行剿滅,因爲這已經是大義之爭了。
“……這是我的命運啊!當年我蒙恩師傳功時,就已經發下了誓言,接下了這一義務。若沒有恩師,就沒有現在的我,人生在世,總有一些不得不爲之事。”
閻無辜內心反覆掙扎,最終仍是做出這樣的回答,白庸便已明白,對方心意已定,不會更改,繼續勸說下去也是毫無意義。
“既是如此,我有一提議,對教主而言有益無害,既可避免讓他人傷亡,又能挽回貴方的劣勢。”
“願聞其詳。”
白庸拿出一封戰帖遞給對方:“這是我師尊下的戰帖,無需他人插手,一戰決勝未來走向。教主若勝,池州之事正道盟不再插手,全部讓給元墟教。教主若敗……”
“我若敗,必定解散元墟教,讓他們卸甲歸田。”閻無辜接下戰帖,承諾道。
“三日後,問鼎峰,一決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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