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惶
陳淑香雖嘴上說着男孩女孩都一樣,可心裡,她比任何人都想要個兒子,夏鶴寧兄弟姊妹五個,除了單身的夏小蘭沒有孩子,其他兄弟包括出嫁的大姑子生的都是兒子,還是柳家妯娌幾個裡唯一的男孫,老親家把那柳林都寵上天了。
二嫂柳秀紅更是因爲生了兩個兒子,格外得夏家老兩口的看重,老爺子退休前,將她調進縣糧油局工作,兩個兒子一個在縣一中,一個在縣實驗小學,逢週末不是她送兩個孩子來村裡陪老爺子,就是老爺子帶着老太太去縣裡看孫子,每次都是大包小包的去,因此,即使她男人不在身邊,小日子也過的倍兒舒暢。
若她生下的也是兒子,依着老兩口對夏鶴寧那偏寵勁兒,也會對小孫子愛屋及烏,多疼愛幾分的。
夏小香的公公不過是個鄉鎮級退休幹部,婆婆只是工人小領導退休,他兩的退休金就能讓夏小香幾個妯娌爭的眼紅脖子粗,而她公公是正廳級離休幹部,享受副省級幹部醫療待遇,婆婆則享受處級離休幹部待遇,不說這些年的積蓄,光老兩口每年的退休工資就是一大筆收入,還有各項補助、優惠啥的,光想想就讓人心癢眼饞,不過因爲沒孩子,底氣一直不足。
雖然這些年他們也沒少私下貼補夏鶴寧,可夏鶴寧一向手大腳大,不是將錢拿出去跟朋友同事胡吃海喝了,就是拿錢給夏沅添置各種吃的用的玩的穿的……到她手上的,也就每月他那點工資,還只有三分之二,這點錢看着不少,可跟老兩口的退休工資比,就少的可憐了。
如果她生的是兒子,也就有底氣讓老兩口將家用貼補給她了,她跟夏鶴寧是夫妻不假,可錢這東西只有放進自己兜裡纔是自己的,同時也有理由讓夏鶴寧更進一步,入縣局,甚至市局,到時候她的工作也能動一動,不是中學圖書管理員這種有面子但沒實惠的工作,她可以求求老爺子幫着活動進縣糧油局、供銷社那等有實權有油水的部門,雖然老爺子已經正式退休,但人脈還是有的,又不會像以前一樣,怕別人說他以權謀私。
她打算的挺好,只是突發情況有點大,明明照B超確定的兒子,生下來的卻變成了女兒,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這對她的打擊不可謂不大,若不是因爲產後虛弱,大體也會跟她娘一樣鬧上一場的,即使經過一夜的安睡和一早的心理建設,依然讓她覺得落差太大,但她到底是讀過幾年書的,雖然心裡一時接受不了,但也不會像她娘一樣,認爲是早產導致她兒子變女兒,只能說B超也不是百分百都準的。
她自己深感失望,卻希望老公和婆婆都能過來安慰她,並親口說出,男孩女孩他們都喜歡,他們老夏家不差孫子,就稀罕女孩的話,她自欺欺人想着,夏家現在也就夏沅一個孫女,其他都是孫子,夏沅又是收養來的,哪有明明白白留着夏家血脈的親孫女讓人稀罕?
可兩人的沉默和無爲,將她最後一點都打散了,面上有些掛不住,心裡萬分委屈和難受,本就失落的心頓時酸澀無比,她也不那種喜怒不形於色的心機之人,當下,就紅了眼圈,“寶貝,媽媽的乖寶貝,沒人疼你,媽媽疼,沒人愛你,媽媽愛,”說着說着,眼淚就忍不住的嘩嘩流啊,心說自己怎麼就這麼命苦呢?
六年就盼來這麼一個丫頭片子,回頭鎮上人還不知道怎麼說她呢?她可是從懷孕起,就被孃家人宣揚着整個鎮都知道她懷的是兒子,四個月確診是兒子後,她更是拿着兒子當虎符用,高調的在夏家橫行,享受皇后般的待遇,連一向厲害的大姑子也避她鋒芒,不敢跟她正面衝突,因爲她不喜歡夏沅,放假第一天,婆婆就帶着夏沅回村裡住了,甚至勒令夏鶴寧只准週末時纔回去看孩子,一切以她爲重!
現在生了個女娃,大姑子還不知怎麼奚落、埋汰她呢?沒準現在就在到處跟人說她壞話呢?
如果夏小香知道她的想法,一準罵她白癡,對於這個跟她娘陳老太一樣一向拎不清自己幾斤幾兩重,還偏愛自作聰明,又愛腦補的弟媳婦是說啥也喜歡不起來,但還沒蠢到跟別人一起看她老弟笑話的地步,把她老弟的臉丟地上讓人踩,對她這個親姐姐有什麼好處?
夏奶奶對這個兒媳婦乃至她的家人都有種沒法溝通的感覺,可她要是不說點啥,還不知道她要哭到啥時候,“淑香,快別哭了,你剛生下孩子,身體還虛的很,哭成這樣,以後會留下病根的,”又從陳淑香的手裡將孩子抱了過來,“閨女好,咱們老夏家淘小子太多了,也該來個軟妹妹綜合一下家裡的陽剛之氣,”
她逗着懷裡的小孫女,悄悄地跟兒子對比了一下,雖然剛出生的孩子看不出醜俊,但勉力這麼一瞧,真是沒一點隨自己兒子的,瞧着跟四妞小時候挺像的,不禁在心裡嘆氣,這性別不像也就算了,咋地摸樣也沒一點像的呢?
可惜她兒子的好相貌了。
“都說懷孕的女生多愁善感,愛胡思亂想,你這孩子都生下來了,咋這多愁善感的情緒還沒過去?竟說傻話,什麼叫沒人疼你就自己疼,人老夏家十幾號口子人,自己的親孫女、親閨女、親侄女,咋就沒人疼了?說丫頭可憐到只有你一個當孃的稀罕,我這個當二姨的第一個就不答應,嬸,讓我抱抱孩子,”
夏奶奶將孩子遞給她,她接過抱在懷裡點着小塌鼻子逗弄着,“怎麼說也是咱盼了六年的寶貝疙瘩,能平安生下來就是福氣,大福氣,娘,你說是吧,”
本想找個搭戲的,不想老太太的思維還沒從二元次轉回來,這個可以理解,老人家嘛,反應遲鈍也是有的,就聽陳老太咧着她那口豁牙大嘴嚷嚷道,“福氣,啥福氣,要是晚生上一個半月,那纔是天大的福氣,俺千叮嚀萬囑咐,八個月是嬰童魂魄蘊養的關鍵時刻,讓你穩着點穩着點,昨個你回家看俺時還好好的,咋說早產就早產呢?你說你恁大的人,怎麼就這麼不當心,穩穩的孫子都讓你給折騰沒了,俺的大外孫喲,可心疼死姥姥嘍,”捶着胸地乾嚎道,“你說你好好的,咋就早產了,咋就能早產呢?足足早了一個半月啊,這要是穩穩地等到日子滿了再生,妥妥的孫子呦……”
“……”
“……”
看着笑容瞬間僵掉的陳秀,夏沅抱着她爸的大腿躲在後面捂嘴笑,這是典型的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不過,陳秀顯然很擅長應付這種突發狀況,且還能駕輕就熟地扭轉局面,“娘,這不幹小妹的事,小妹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這不是擔心沅兒,不放心她,就拉着俺一起過來瞧瞧,哪想有的人就愛以好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非說小妹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這不就把小妹給氣着了,然後就動了胎氣,八個半月的身子啊,要不是小妹命大,連這小外孫女您都見不着了……”點點夏阮阮的小鼻尖,寵愛地說,“小可憐,長大你得知道孝順你娘,你娘爲了生你,真是遭大罪了,”
看似勸解的話,實則是在提醒夏鶴寧和夏奶奶,她妹子早產都是夏沅和夏小香害的,要不是夏鶴寧小題大做,非讓一點小傷的夏沅住院觀察,卻將懷孕八個半月的妹子扔在家裡不管不問,她能一時衝動叫上大嫂來醫院大鬧?
要不是夏小香嘴巴厲害,說的話刺激到了小妹,她哪可能早產?要是小妹真有啥好歹,老夏家的名聲也就毀了,大姑子言語惡毒,將懷胎八個半月的弟媳氣得一屍兩命,這惡名聲要是落下了,夏小香以後還想進縣醫院?啊呸,怕是連鎮醫院都呆不下去了,說不定還會影響她男人的工作和名聲,看她還仗着自己是幹部子女官太太的名分處處囂張跋扈不?
還敢嫌棄她妹子生的是女兒,不給她妹子,他們老陳家一個交代,這事沒完!
“芳子,你說的都是真的,你家妹子是被氣的早產的?”陳老太拍着大腿又開嚎起來,“俺就說了,好好地,咋說生就生,一點先兆都沒有,俺的大孫子哎,這是被小人給克跑了,”
“……娘,這是醫院,你小點聲,”張淑香很無奈,明明她姐是在替她打抱不平,是在逼婆婆和丈夫給她一個交代,是想激怒年齡越大越發潑辣的老孃大鬧一場向夏家施壓,替她找補點面子和好處回來,而老孃也鬧了,但是,鬧得不在點上。
“我小聲啥,小聲啥,當初大仙就說你命犯小人,讓你當心點,你不當回事,現在想吃後悔藥都沒地買……”陳老太罵完閨女後,繼續拍着大腿嚎她的大外孫,跟她能把外孫嚎回來似的,那叫一個賣力。
夏沅嘴角抽搐,她一直覺得這個便宜的外婆是出來搞笑的,思維方式永遠不在正常人的範疇內,偏她還能把這種胡攪蠻纏的行爲以一種非常嚴肅認真的方式表達出來,跟傳銷似的,先把自己迷惑住了,然後再去拉人入夥時,就不覺得那是在騙人了,而是有錢大家一起賺的大好事!
就像現在,她深信自己閨女懷的是男娃,只是時辰弄錯了,投胎的男娃沒趕上,以致被很可能是孤魂野鬼的女嬰搶了個先。
許是因爲年輕時吃苦太多的原因,以至年齡越大越發牛心左性,認定的事別人就是說破了嘴皮她也聽不進去,就像她重男輕女,哪怕兒子被廠裡開除,也要追生男娃,不然就天天鬧,日日鬧,鬧的全家不寧,就像她認準夏阮阮是搶了她大外孫出生的機會,哪怕陳淑香是她最喜歡的閨女,她也對這個外孫女喜歡不起來。
夏奶奶從年輕那會就沒法跟陳老太交流,思維不在一個水平線上,成了親家後,漸漸地就學會了無視她的所有怪異行爲和迥異思想,趁着她歇氣的功夫吩咐老兒子,“寧子,還不快給你大娘倒杯茶讓她潤潤嗓子,醫院空氣乾燥病菌又多,你大娘說了這半天的話,再不潤潤嗓子,晚上回家喉嚨就會受不了,明天一準扁桃體發炎,”
夏鶴寧麻利地倒了一杯水,殷勤地遞了過去,“大娘,喝茶,”
陳老太比夏奶奶大了近十歲,又因爲年輕時吃苦太多,又不懂保養,因此特別顯老,跟夏奶奶一比,就是太奶奶級別的,夏鶴寧小的時候,不大記人,叫人就按年齡來,一直管她叫奶奶,糾正了幾次都沒改過來,後來就隨他叫,後來娶陳淑香,喊岳母叫不出口,就折中喊大娘。
按說女婿遞茶,這是孝順,但陳老太只是性子左吧,又不傻,自然知道這是親家讓她喝茶閉嘴的意思,要是別人,她就敢將這熱茶直接潑出去,然後跳着腳指着她的鼻子罵上一通,可遞茶的是她女婿,女兒剛給人家生了個賠錢貨,她們這邊不佔理啊,半張着嘴,這茶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還是陳秀機靈,“這茶怪熱的,冷冷再喝,”
接過去放到一旁茶几上,又狀似無意地問,“嬸子,大香子呢?怎麼沒見她過來?我記得她今天是白班來着,”
“我讓她跟晚班的護士換了下班,晚上的時候好幫着照看下孩子和淑香,”
“這樣啊,這當大姑的,自己弟媳剛生下孩子,按說她就是不上班,也該來看看的,”
“我姐昨天在這看了一夜,是我跟她說,讓她今天不要來了,”
“她看了一夜?跟誰沒看似的,還要給她論功行賞不成!再說,這也是她應該做的,要不是她拿話刺激我妹,我妹能這樣?”
夏奶奶眉心跳了跳,“貴嫂子,你陪淑香在這說會話,我回趟家給她和孩子拿幾套換洗衣裳來,”
“娘,我送你,順便給沅兒辦出院手續,”
“好,”
夏奶奶丟下話,頭前走,夏鶴寧牽着夏沅後頭跟着,留下面面相覷的陳家母女三人,“香,你婆婆這是啥意思?”
“啥意思?不想提這話茬唄,”
陳淑香氣的眼淚又要飆出來了,婆婆這是根本沒打算給自己一個交代,想糊弄過去呢?
辦完出院手續後,夏鶴寧就不打算帶沅兒回病房了,但因陳淑香是早產,孩子身體弱,怕是要在醫院住上幾天了,家裡沒人照顧夏沅,算將她送到大姐家住上一天,明天再送她去上學,中午和晚上,保姆會回家做飯,待沅兒吃完飯後就送她去學校,晚上再去接。
去大姑家的路上,正好路過街東的小洋樓,一股熟悉的氣息從裡面傳來,夏沅突然叫道,“爸爸,停下,”
“怎麼了,沅兒?”
夏沅指着不遠處的小洋樓,“我要去那邊,”
夏鶴寧愣住了,一臉驚惶,以前,他帶着沅兒都是避開這條路走的,但今天趕時間,避開這條路會繞很遠,心裡想着這麼多年沅兒都沒提過小時候的事,大概真跟他娘說的那樣,三歲小孩沒記性,再加上他能感覺的出,沅兒是真拿他當親爹看的,很是依賴和信任,一點都沒懷疑過自己不是他孩子的事。
所以,他也從來不許別人在她面前說她是養女的事,只當是他夏鶴寧的親閨女,三年了,已經三年了……
顫着音磕磕巴巴地問,“寶貝,怎麼突然想去那邊,”
“我聽見裡面有人叫我進去,”
夏鶴寧小心肝亂顫,這是撞邪的節奏,更不敢帶她進去了,“沅兒,今天爸爸很忙,咱們先去大姑家好不好,乖,”
“是媽媽在叫我,我聽見媽媽在叫我,”
“……”
“沅兒,媽媽在醫院,你聽錯了,”
“沒有,我沒有聽錯,醫院裡的不是我媽媽,我媽媽是住在這個小洋樓裡的,”
“誰跟你說的,誰跟你說你媽媽住在這裡的,”夏鶴寧一臉嚴肅,他最先懷疑上了陳淑香,是她,一定是她!
“你不用騙我了,我想起來了,我都想起來了,我知道我媽媽就住在這個小洋樓裡,醫院裡的根本就不是我媽媽,我媽媽長的比她好看,雖然我看不清她的摸樣,但我知道她長的跟我很像,她會唱歌,會跳舞,還會種漂亮的花花草草,最喜歡帶着我在園子裡跳舞,我問她爸爸去哪了,她說爸爸是解放軍叔叔,在很遠的地方當兵,還說因爲離的遠,不能常回來看我,但是奶奶會代替爸爸疼我的,後來你回來了,她卻沒了,我知道媽媽不是你的媳婦,你們沒有結婚,你娶了別人,我是你的私生女,對不對?媽媽不想破壞你的家庭,所以她走了,現在她給你生了新妹妹,所以昨天媽媽入我夢裡,讓我來小洋樓裡來找她,”
夏沅說真的,昨天晚上真有一個聲音告訴她,讓她回小洋樓一趟,只是也不知道她這番童言學的像不像,會不會讓人覺得太過妖孽!
但她必須進這小洋樓裡,但又不想老爸知道她已經知道自己不是他親女的事了,只能半真半假地說着上面那番話,寧可當私生女,反正也不是沒當過!
“……”
夏鶴寧的心情就跟上面的省略號一樣,有點懵了,不,是非常懵!
又跟坐雲霄飛車似的,忽地上去了,忽地又下來,太刺激!
360°大逆轉有木有!
作者有話要說:少更了一段,怪不得覺得少了點啥,那段主要是把夏爺爺的背景點出來,小輩的勾心鬥角脫不開老輩的錢權啊……
大娘在北方是伯母的意思,但這篇文的背景是南方,爲何在南方行北方的規矩,這是歷史原因,後面會說!
背景是南方,城市什麼的不要對號入座,朵是北方出生,後來在南方上學、工作,對南方的風俗人情也是從一些同事同學那兒得知的,小時候的記憶或許會有些出入,不要太較真。
只要明白這是北方人在南方生活的背景就對了!
所以很多規矩很雜亂,一會是北方風俗,一會是南方風俗,不是朵思維錯亂,而是這些都是歷史造成的,是真實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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