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浩小心翼翼向前伸出手去,想抓住些什麼,然而入手處,只有一片泛着冰涼的霧氣。
冷意直沁心脾!
雨仙的身影在空中搖晃兩下,漸漸模糊,直至化爲零星的白點,消散在虛空中。
秦浩眼中一片痛苦,腳步不由自主邁了出去,可是還未走出幾步,就聽得一陣刺耳的嘲笑聲。
周圍突然間就出現了許許多多的大漢,這些人全身泛着酸臭,蓬頭垢面,面容邋遢,他們一個個望着秦浩的眼神,都閃爍着古怪的光芒!
砰!
一腿斜着掠了過來,踢到秦浩的肋骨上,秦浩還未反應過來,就只覺全身一陣劇痛,吐出一口血,橫空飛出了數丈。
他勉力站起身,想要抵抗,然而體內卻是連一絲玄氣都無法調用,空竭不堪。
他手上有的只有一把長劍,一把連劍鞘都沒有、通體鏽跡斑斑的普通長劍。
周圍那些人的面容,嘲笑的話語,讓秦浩生起恍如隔世之感。
那一年,他逃離秦家,出了神木國,誤入自由領之後,遭遇的也就是這樣的情景。
一個十四歲的凝玄八重武者,在自由領那種鬼地方,受盡折磨欺辱,到最終只能淪落到貧民流氓地痞聚集的區域。
而到了這裡,也過不了安生日子。
第一個月,秦浩身上的財物就被洗劫一空,食物被人所奪,只能靠尋找別人的殘羹剩飯度日,而且每一日都會有人到來惹事,任意欺凌。
優勝劣汰,弱肉強食,是自由領從未更改過的無上法則。
拳打腳踢,重重的打擊一下又一下打在秦浩身上,秦浩深藏在腦海中的記憶,漸漸與現實重疊在一起,彷彿重生以來的這一年多時間,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夢,他從來都沒擺脫過十年前的夢魘。
不知過了多久,那些人才漸漸停下了動作,大聲談笑着心情極好地離去。
天空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秦浩全身滿是傷口,趴在泥濘的土地上,豆大的雨珠打在身上,疼痛難忍。
他只能咬着牙,讓自己不要昏迷過去。他很清楚,倒在這裡,就只有一個結局。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衣衫襤褸,面泛菜色的老者走到在他面前,老者面上刻滿一道道皺紋,然而那雙眼睛卻是沒有完全渾濁,他走到秦浩面前,眼睛四處望了一羣,猶豫了一下子,就伸出那乾枯的手掌,挽住秦浩的臂膀,竭盡全力,想要將秦浩拉起。
只是秦浩還未完全離開泥濘的爛泥地,先前那個痛打秦浩時出力最大的男子,又如鬼魅般出現在眼前。
“老鬼,放下那小子,讓他自己爬去!你知道我這裡的規矩。”
滿臉皺紋的老頭子有些膽怯,囁嚅着嘴脣:“蕭爺,他還是個小孩子,把他扔在這裡,他就活不下去了……”
“和我有關?……”被喚做蕭爺的男子面無表情。
老頭子嘴脣抖動着:“蕭爺,你就……”
老者還想說些什麼,那男子已經滿臉不耐,大步上前,一巴掌重重抽在老者乾瘦的臉頰上:“廢話真多!”
老者身體撞了出去,頭磕在一處尖銳的石角上,紅的血液白的腦漿噴飛出來,攪合着灑在污痕遍佈的泥地上,像是一朵自地獄綻放的妖異之花。
“活了這麼久,還不懂事,早點死了也是好事……”男子面上猶帶着怒氣。
秦浩眸中疼地升起一團暴戾的光芒,牙根咬得都流出血來。
他不知道爲什麼,身體裡突然就生出了一團力氣,似是用盡了他一生裡所有的意志。
生鏽的長刀猛地向前刺去,伴隨着嗤的一聲,男子的腹部被洞穿,秦浩咬着牙齒冷笑着,劍身在男子腹部中不斷絞動着,將一節節腸子都帶了出來。
面上猶帶着不信的男子,瞳孔漸漸失去了焦點,軟倒在地。
秦浩咬着牙齒,費盡力氣將生鏽了,緊緊卡在腹部的長劍拔了出來。
鮮血四濺!
當被鮮血染紅的長劍拔出時,少年伸出舌頭,在流淌着鮮血的劍身上舔了一下,眼神中泛着狠厲的光,就像是在叢林中走出的一隻老狼,體弱,氣虛,眼神中,卻是讓人心底發狠的兇狠。
跟隨在男子身後的幾個手下,在那一刻甚至被少年那狼樣的目光駭住,不敢上前。
這就是秦浩在自由領中學到的第一課。自己的性命,只能握在自己手中。
在倒下之前,握緊劍身的手都不能放開。
秦浩花了兩日的時間,拖着老者的屍體離開了那處貧民區域,而後又花了兩日,用手中那把生鏽地長劍爲老者挖了一個埋骨之處。
當做完這些之後,秦浩便直接倒在了那老者的墳墓附近,身上負傷,又被狂風暴雨淋到,他的身體早已虛弱到一定程度。高燒過了一夜都沒有退去的跡象。
在那時候,連他自己都以爲他會死去,靠着那個埋葬老者的小土包,秦浩時時會想起燈火通明的秦家府邸,始終帶着笑容的堂兄,以及那個不知道爲什麼,對他故意疏離,擺出一副淡漠的女子。
他以爲他會就此死去,帶着許多他想不明白的謎題。
但他最終還是活了下來。
因爲那個心善老者的兒子,尋到了這裡。他雖然不敢將秦浩重新帶回那處貧民區,但因爲知道秦浩所做的事情,他費心在山林中找到幾種低級的靈藥,掰開秦浩的嘴巴讓他吞嚥進去。
當時秦浩若是沒有將老者的屍體帶出去安葬,他的兒子也不會因爲緊張老者的屍身,而尋找到昏迷在荒野之中的秦浩,將他的性命救了回來。
或許,他真的就從此消失在荒郊野嶺中。
這就是秦浩在自由領學到的第二課。
接下來的日子,少年在自由領中一步一步咬牙前行。
春秋交替,一年一年的光陰漸漸流逝,少年在自由領中一路成長,而少年的身影,也是越來越強壯。
漸漸的,他身旁也有了一個臃腫人影的陪伴。
十年後,少年在與萬劍門的一次大戰後,走出了自由領,回到天朗城。
真玄巔峰的實力,讓他真正步入了強者之林。
那時候的他身上雖是帶着不輕的傷勢,然而無人敢在這位僅僅只有二十五歲的真玄巔峰武者面前造次。
他回到了秦家,然後,在他以爲,他能夠洗去往日的怨怒的時候,陡然見到了那座冰冷的孤墳。
沒人知道,當秦浩重新站到秦雨仙的房間,用秘傳的武技重溯之術,重現一年以來雨仙呆在這房間的情景之後,這位在五十名萬劍門長老聯手猛下都未曾吐出一口血的武者,竟是心脈重創,忍不住的鮮血狂吐。
而在這三個月後,突破之際,也因爲一句話語亂了心神,精神力崩潰,全身經脈寸斷而死去。
當時,秦浩站在秦雨仙的房間中,聽到的便是這句模模糊糊帶着哭腔的話語:“秦浩,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裡?”
過往的一切,重新在秦浩身上輪迴。
“大哥,你說秦浩這麼久還沒有醒來,不會出事吧!”
雷力滿臉焦急地盯着雙目緊閉,如一根木樁般站在原處,毫無動靜的秦浩。
他看到秦浩的面上時不時露出痛苦的神色,鼻間偶爾也會有低低的悶哼。
“不會有事。”雷剛沉吟着:“但能否度過這一關,全靠他自己。”
“這第二關,到底是怎麼回事?剛纔我一踏過石橋,就好像重新回到了風羅城……”雷力心有餘悸:“好像突然就陷進去了……”
“幻象之地,心神之亂。”雷剛緩緩道:“這就是第二關,從踏過石橋之後,我們就籠罩在長老煉製的封玄陣中。這種封玄陣,聽說還加入了亂心花,能讓武者心神大亂。”
“武者銘刻在精神的深處,最痛苦,最深刻的記憶,在這封玄陣的籠罩下,會再度重現。就如重歷一世,再走一遍這一輩子走過的路。能否從過往桎梏中擺脫,全看他自己意志。這就是第二關的考驗——心境。”
“那爲什麼我們兩個最先醒來……”雷力滿臉不解地指着其他或坐或躺的強盟成員:“他們和秦浩都還未醒……”
“因爲,這封玄陣對不同的武者,威力不同……”雷剛指着強盟的其他人,解釋道:“他們沒醒來,或許是因爲他們的精神力不夠強盛,沒那麼快從往日的記憶中擺脫出來。而秦浩沒醒來,或許是另外一種原因。”
“什麼原因……”
“經歷越多的人,站在這裡再現的記憶越多,所要經受的往日的痛苦就越是深刻。”
“闖過這一關,心境提升,精神力增強,修爲有所精進。闖關失敗,精神力受損,身受創傷。一切看他自己。”雷剛提起心神,舉目四望,附近仍是層層迷霧重疊:”我們只要守住這裡,不讓其他人打擾就行……”
隨着時間的流逝,強盟的弟子一個接一個滿臉大汗,自封玄陣中擺脫了出來。
而秦浩仍是站在原地,沒有動彈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