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魔鬼。
會不會有人去疑惑魔鬼是怎樣成爲的?怎樣從地獄爬出來,屠殺生靈的?
看這人間茶冷,要走幾朝?七歲那年我跟着母親進了紫燕閣,自此往後所有的悲劇和痛苦都已安排妥當。
鴇媽說以母親這個年歲,即使是個美人也已遲暮,也不會有什麼公子來欣賞了,虧得嗓子不會老,還可以作個幕後鶯娘。
母親很少和我說話,她眼裡永遠是毫無波瀾的一汪哀怨幽泉,紫燕閣裡比我大三歲的孩子玉樂告訴我,若是母親一直這麼死氣沉沉的,遲早去作後臺奴婢。
在這煙花之地,若沒有喜怒自若的本事,必然討不到什麼甜頭。
和我說這些時,玉樂笑得好像一個狐狸,他生得很俊朗,那時我還疑惑爲何會有那麼多男童住在紫燕閣,直到後來我見到一個男客領着年歲稍大的一個哥哥進了廂房。
玉樂這時拉着我走,說,不要看,也不要聽。
他平靜的聲音下是微顫的手,只因他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說起玉樂,他是第一個教會我人情世故的人,是除了母親之外第一個關心我的人,可是其他的孩子欺負我時,他卻從來袖手旁觀。
我不懂他。
玉樂十四歲那年開始遊走於正堂間,從此真正開始進行閨房交易,前一天晚上他握着我肩膀,目不轉睛的看着我。
我看見他眼裡閃爍的碎光,他說,爲什麼我們就生得這樣的賤命?老天真不公平。
那天我問母親,我會不會和玉樂一樣呢?
她搖頭,用力的搖頭,頭上的珠墜晃得要掉下來似的,她流着淚說,不會的,我不會讓你和我一樣的,你會有很好的將來,你會離開這。
我聽着窗外傳來玉樂彈奏的琴音,一個字也沒有相信。
我十二歲那年,鴇媽扯着一張脂粉盒子般的臉對母親說,蘭煙啊,你的曲子都快唱爛了,還好小寒長大了定然隨你一副好模樣……子承母業,真是妙得很哈!
母親霎時軟弱的跪下懇求,想讓鴇媽別打我的心思,保證過幾年會讓我出去獨自謀生,屆時還錢給紫燕閣。
可鴇媽哪那麼容易放過唾手可得的利益,她留下一句‘做夢’便去正堂會客了。
母親絕望的朝我回頭,那突然暴漲的悲哀演變成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逃亡。
銅鏡舊顏,難回往昔。
逃亡自然以失敗告終,否則怎會有今天的我?天下這麼大,可卻無法予我一方自在,達官顯貴數不勝數,可這又與我有何干系?
老天總歸是不公平的。
那些冰涼的,刺骨的時間恰到好處的落在我的死穴旁邊,每次我總希望它們能落得將將好,讓我死個痛快。
可我不死,只能看着愛的人死。
在紫燕閣的地牢裡,我和母親待了三個月,出地牢的那天母親死於寒疾。
還有玉樂,我沒有再見到他,他比我強,他實施了一場成功的逃亡,在紫燕閣來捉捕我們時,他趁亂逃走了。
我不知道他的成功與我的失敗是否有關係,有時我會疑惑是否他告訴了鴇媽我與母親的出逃,並趁亂爲自己設下脫身之法。
我不知道,我沒有再見過他。
幾年後,我改藝名邑歡,沒有人再知道香小寒了,我經歷着玉樂經歷的一切。
當嘗過他的苦時,我忽然不怨他了。
只有母親的銅鏡,切割得毫無痕跡,冷月朝陽,一切如舊。
後來血色繞夜,白骨森然,醒來時我已成爲了另一個人,有天我殺死了紫燕閣四十七口人,紗幔帷帳上的鮮血一滴滴的往下掉。
聽着鴇媽的哀求和別人的恐懼,我笑了,我享受着這些地獄的聲音,凌厲而優美,比母親的歌聲還要好聽。
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
醒來後我已身在異地,有個聲音告訴我一切已經結束,我已經自由了,我享有財富與尊嚴。
可是曾經的冷澀紋路已經蔓延在了生命裡,紮根深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