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宴(尾)

“阿宴,你爲何就是不肯成全這一切呢?”

那一對妖嬈的水眸似雨後沾露的花,閉合間芳華盛放。

明樂不得不感嘆朱宴的確有着一副可攻可受的無雙皮相,貪一個合適的時機,遇一個眉目如畫的人,看上了眼,也的確合情合理,只是難爲魏草木一介男子。

在結界的燭光搖曳裡,朱宴的霧身捉摸不定,連聲音似乎也飄渺起來,“你跟着我十幾年,我竟不知你懂魔界織魘之術。”

“我原本就是魔界弟子,犯了錯才被罰到人間受苦,不然你以爲那些山魈鬼魅爲何偏偏挑我下手?”當初他把她從山魈手下救了,她想着以後跟着他便可少吃苦頭,但後來十幾年裡她也是真的把他當兄長,怎奈世事難料。

“阿宴,凡人的壽命很短,不過幾十年而已,你借我這身皮又如何?”

“借?”她若當初把這心思告訴他,便是將那魏草木綁給她又何妨?“借東西需要情分,可如今我與你沒有舊情,只有仇怨。”

秀蘿水眸冷豔,緋衣如夢似幻,朝朱宴走去,丹脣緩緩說道,“阿宴,說到底我們都很無情,恩仇一來,哪怕昔日再美好,也不可放過對方一毫。我這魘術困不住你,便只好親自動手。”

記得那日她心境忐忑的邁入魏府,記得後來是醺然醉意的衣帛滑落,在魏草木圓頂紗幔的軟榻上她閉上眼睛,想着這是自己的一個機會。

魏草木是君子,她只要負責低聲泣言,一場親事便可成矣。

她是卑鄙,也是真心。

日久可生情,這原本不失爲一個好結局。可是繁花夢醒太早,成親前一天晚上魏草木遞給她一把劍,說什麼姑娘我不願負你,不願愛着他人卻成爲你的夫。

呵,什麼殺他抵消清白,什麼若動不了手便以鮮衣美食贈今生,什麼此事可永不言傳。

他確信她不會殺他,他以如此君子方式來逼她放手。

可是魏草木,你究竟是愛着阿宴的皮相,還是愛他本身?

或許剝下朱宴的皮是她一時衝動,可是她不後悔。

那人也是隻當自己隨了梁祝的前段佳緣,原來友人只是扮作了男兒身,兩人亦是可以長相守,至於其他的古怪之處,比如他再也不畫畫了,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同他評鑑名畫,他竟然也都沒有在意。

魏草木,魏公子啊,你是不是把這一切當作一場不願戳破的美夢?

“你用着我的樣子待在魏草木身邊,他對你好一分,便是多記我朱宴一刻。”朱宴聲音帶着笑意傳來。

人家要朝他動手了,他卻還在叫板,若非需要他換皮,明樂真想一巴掌呼過去。

以另一個人的身份活着,她愛魏草木愛得委屈,可是若不委屈,也得不到他的愛。

孽緣!淚珠盈眶,秀蘿纖指掐咒,躍向朱宴。

法術亮起微光的時候,明樂最先衝上去,擋在朱宴面前出了一招洗心換骨。

可她的洗心換骨的力量竟然削弱了一半不止。

“姑娘,怪只怪你,幫錯了人。”秀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掌朝向明樂的胸口。

胸口感覺到強烈壓力的時候一個黑影飛躍而來,穆春雪利落的一腳踹開了秀蘿,那一掌纔沒有生生落下來。

“謝了。”她儘量平息內力對他說道。

摸着被掌風壓傷的胸口,明樂感覺胸膛裡的血脈隱隱作痛,往後面看,發現薄川的血瞳顯現幾刻後又黯淡了。

少嫌作手勢施法,卻感覺自己真氣虛浮,轉頭看了看明樂和薄川,“莫非在這織魘術裡我們的力量皆被制壓了?”

“沒錯,我魔族的織魘怎會浪得虛名。”被穆春雪打落的秀蘿慢慢站起身,看向面前的黑巾男子,皺眉疑道,“你爲何不受織魘所制?”

“可能是因爲我帥吧。”穆春雪雙手環胸,寒目盯着秀蘿,讓她猶如冰擊。

“一介凡人,口氣倒不小。”

說着秀蘿便施動燭火,然後一串串的明火按着她設好的軌跡流動在穆春雪身邊。

顫顫微微的燭火個個如有生命般靈活的攻擊他,與之糾纏。

.

灰霧忽然一圈圈的浮動,過了一會凝出一個精緻的臉,他竭力讓自己面容如從前一般,可終是不可能,“秀蘿,你已入了魔障。”

“魔障?”秀蘿嗤笑,笑容有些滲人,“不都是這樣嗎?阿宴你不顧一切的想要回皮囊,我不顧一切的想得到魏草木。”

笑着笑着她又哭起來,明樂覺得這是個女瘋子,移步過去想幫穆春雪,結果才走到燭火微微處,那正在用內力彈破一盞燭芯的穆春雪冷冷回眸望想她,“走遠點。”

雖知他是不想要她相助,但這話說得不中聽,明樂也就隨他,轉頭髮現秀蘿正在捻指行法,而薄川和少嫌也已經被莫名的燭火制住了手腳。

緋衣旋身,秀蘿進入了灰霧中,兩人似在相鬥。秀蘿有從同塵殿得到的符灰,她每伸展身姿,朱宴就會如魂滅般疼痛。

眼見灰霧逐漸散落不再凝聚,明樂本想上前出手,畢竟不管怎樣也要在朱宴未死透之前把皮相換回,可剛做完手勢,便見秀蘿從霧中跌出。

一束暖黃的光在霧中閃現,逼得秀蘿跌落地上。

那是……荼鳴筆。

此刻荼鳴筆身上的乾坤圖溢着光輝,飛移到秀蘿面前,有神人之肅穆。

秀蘿嘴角忽然噴出一口鮮血,她擦拭嘴角,腿往後縮,緋衣灑了一地的狼狽。

“不!”

這帶着痛楚的哀求從秀蘿喉中發出,接這荼鳴筆便如利劍般在她身上一劃,鋒利的一道金光後馬上倒地不起。

原本被秀蘿驅使的燭火也回到原位,排列整齊的照亮黑暗。

“這筆還真有靈性。”明樂驚詫道。

或許是爲了駁她的話,荼鳴筆倏的黯淡下來,從空中墜下。

那一團灰霧此時已十分淡薄,脫身出來的少嫌,不由疑惑問道,“朱宴,你可無恙?”

可是沒有如往常一般得到回答,片刻後,那霧忽然悉數散落成灰,消失不見。

這……這是魂散了嗎?明樂摸了摸面紗下的臉,有點想哭,“這可如何是好?”

“要不我們一起去趟高麗?聽說那裡改容換貌的技術一流。”少嫌望了望三人。

“切!”明樂冷哼,想着過幾日寫信給衣澤,看她是否有法子。

薄川眉頭緊鎖,伸手碰了碰那毫無灼熱感的燈芯說道,“我們尚在織魘之中。”

是啊,明樂望了望周圍,除了微微燭火就只有黑暗,無字店從前未遇過魘術,相關的書籍也不曾閱過,若非道聽途說,他們或許根本不知何爲織魘。

織魘術歸根結底與結界是相似的,也就是說織魘術也有它的命門,回想之前朱宴從桃樹看破了假象,實則是找到了那一重的命門。

出了黑與光,空氣,還有什麼呢?

電光火石間明樂低頭……還有什麼?還有地面。

薄川和少嫌在閉目施法探路,那些燭火都聚在他們身上,似乎有所不滿。

黑暗裡明樂尋找那比比夜更黑的身影。

一盞血紅的燭光突然亮起,柔柔的光輝卻散發着戾氣,因着這突然出現的燭光,明樂看見了旁邊的穆春雪。

可見他站得筆直,猶如入定,明樂走近他,發現那雙寒眸在血色燭光中也泛了紅,“你怎麼了?”

穆春雪似乎並未聽見,屈膝着地,手撐在地上。

那血色燭光似落英般墜在他的指尖,明樂覺得他不對勁,還想上前喚他,可地面忽然震動,在燭火微光裡,明樂有些站不穩。

蹲在地上的穆春雪忽然負後伸手抓住險些摔倒的她。

奇怪的是,穆春雪一抓住她,她似乎便不再被地面的震動所影響,那邊的少嫌和薄川一邊穩住身形一邊不明所以的看向她,“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她回答,低頭看着蹲在地上的穆春雪,手腕被他緊握,在這顫顫微微的魘術裡,她第一次因爲不瞭解一個人而感到害怕。

魘術崩塌,燭光俱滅,這一切之後就是刺目的光……

——

——

——

在一片有些荒蕪的草地上四人逐個睜眼。

“這……是梧州的郊外,我們來過。”明樂起身掃了掃周圍,原來她們沒有進梧州城內就中了魘術。

旁邊還躺着秀蘿的屍首,皮相在亮堂堂的天空下更爲豔麗。

“我們找個地方把她埋了吧。”少嫌一劃水墨扇,語氣中有一絲憐惜。

手腕的桎梏消失,是穆春雪甩開了她的手,活動了一下關節,明樂想起他剛剛的反常行爲,“你怎麼會破魘術?”

“憑感覺。”

明樂心想,你不要告訴我也罷,遲早有一天我會知道。

“她沒死。”少嫌指着地上緩緩站起來的秀蘿,後退幾步後搖動扇子,準備運氣。

可秀蘿卻說了一句讓人瞠目結舌的話,“我是朱宴。”

“什麼?”

朱宴撿起地上的荼鳴筆,眼神悠悠,“是荼鳴筆助我。”

魂在則不亡,皮在則不滅。

在他魂魄將盡時,是荼鳴筆在秀蘿身上劃了一道,殺死了秀蘿,又將他的魂魄劃入進去。

“你是否該將我們的臉都換回來了?”明樂說道,她可等不及的想將臉換回來了。

“自然。”朱宴走到四人中間,伸手作法。

過了一會,明樂摘開面紗一摸,終於鬆了口氣。

藍天白雲,清風習習,又把臉換回來了,別提有的高興了。

“阿宴!”

有人在叫他,只見樹林裡走出了一個錦衣男子,急切的朝朱宴走去。

少嫌貴爲堂堂富二代,興味十足的打量那人的衣品,“這人穿得挺低調,約莫家裡是富足的書香門第。”

“切。”明樂果不其然的給了他一個大白眼,心裡冷哼哼,瞧瞧你那騷包的樣子,真後悔換皮前沒有在你臉上撓幾道。

朱宴淡淡的看着那人走近,面容不喜不悲,也無怨色。

“阿宴,你可讓我好找。”魏草木走近拉過朱宴的手,又轉頭看向明樂幾個,“他們是?”

“他們……”

“我們是阿宴的朋友,前幾年放了只筆在他那,如今想來拿回。”明樂編起謊來毫不臉紅,那荼鳴筆竟然如此有靈性,她要定了。

朱宴攥了攥手裡的筆,最後還是交了出去。

“這筆做工精細,阿宴都有些不捨呢,姑娘可要好好珍惜。”魏草木道。

接過筆後明樂笑得合不攏嘴,連連點頭。

道了別禮後朱宴甩開了魏草木的手,自顧自的往前走,步伐很快,魏草木在後面追他,“阿宴,你這是何意?”

看他們兩人漸漸走遠,明樂收回目光,低頭穆春雪此刻正叼着一根草,悠哉悠哉的玩他那黑麪巾。

明樂伸手拔掉他嘴裡的那根草,問道,“你說朱宴會和他回去嗎?”

“或許會。或許不會。”

“你或許可以不用回答!”明樂無趣的將手中的草扔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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