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後來小寒涯才發現,這老神棍不是個行腳的郎中,而是個滿嘴牛皮的江湖術士。整日四處坑蒙拐騙,混吃混喝。
老神棍收留乜寒涯,不過是想找個看起來可憐的孩子幫他行騙。即能博得了同情,又多了乖巧的托兒。
小寒涯起初不願幫他,但老神棍說他吃自己的嘴短,不肯放他走。
雖說沒有拳腳相加,但那老神棍有些功夫在身,漫不經心的幾招便牽制的小寒涯叫苦連天,跑也跑不脫,躲也躲不掉。
自此,小寒涯便陷入了行騙的行當。真真是出了火坑又進了泥潭。
不過,老神棍有一點說的沒錯,小寒涯不僅聰明機靈,而且一點就透。
他不僅能利用楚楚可憐的外表騙得同情,而且還能夠天衣無縫的配合老神棍的騙術。
老神棍嚐到了甜頭,更是不肯放小寒涯走。威逼利誘、死纏爛打的不讓小寒涯走。
但小寒涯也不傻,他發現這老神棍雖然無恥狡詐、兩面三刀、遊手好閒還投機取巧,但確是有幾分本事藏着掖着。
他想學這些本事,他還記得那天小廟裡,那個青衫男子一揮手定住了所有人的瞬間,他也想成爲那樣的人。
於是他開始了跟着老神棍混跡江湖的漂泊生活。
老神棍除了四處行騙,偶爾還會好酒好賭。於是二人除了時長要躲避請他們看風水被他們矇騙的老財主,還要被追債的追的東躲西藏。
雖然飢一頓飽一頓,漂泊不定,但除了那些騙術和偷詐的手段,小寒涯逃跑的身手也是突飛猛進,偶爾還能學個一兩招陰陽術傍身。
雖然老神棍總是欺負他,偶爾還會出賣他、騙他、壓榨他,但小寒涯沒有離開。
他是個城府頗深的孩子,對於生活,他從不奢望有多富足和安逸,他要的是活着。有本事有能力的活着。不是被踩在腳下撿餿飯、被打在臉上咽髒血、被人嫌棄而拋棄的活着。
跟着老神棍,他能學到如何騙人而不被騙,能學到捱打時如何脫身。甚至在老神棍欺負自己時,能從他施展的幾招中學到個把招式。
他覺得值得。漸漸的,他似乎忘記了自己最初跟着老神棍的目的了。
看着笑若春山、人畜無害的小寒涯口若懸河的編撰着行騙的說辭,老神棍臉上一向悠閒自在的笑容下此時除了得意,竟還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五味雜陳之感。
老神棍不知道乜寒涯遇到自己以前是什麼性格,也沒聽他說過自己的過去。但遇到他之時,他給老神棍的第一印象是個沉悶悶又逆來順受的孩子。
但他跟着自己混了不久,似乎很快就變了個樣。
跟自己越來越像,坐姿、走態、言語、習慣,都開始透着八面玲瓏又懶散的痞態。
這變通的程度簡直驚人。
可有時,老神棍又覺得,他臉上的那些都是假的。
似乎能夠隱隱感到他的城府,但狡猾的老神棍依然假裝不經意間透露點本事讓他學去,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態。
他們這樣的人,最害怕的是沒有後路,所以從不真心教徒,一直也都是纔不外露。
但這次,他大概是要栽在自己的手裡了,老神棍這樣想。
老神棍自己也沒有想到,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十年。
小寒涯長成了小神棍,十七歲便學了一身的本事,和一肚子的心眼。跟着老神棍幾乎走遍了大江南北。
小神棍現在比老神棍還要聰明,甚至有時候坑人的手腕比老神棍還要狠辣,但他下手的對象頗不一般。
什麼鄉紳富戶、什麼匪幫馬賊、什麼高官污吏,什麼不好惹的人他都敢惹。
直到這一年,他們因爲惹了桓州空武侯而被追殺,兩人拼命逃到了全州的一個小縣之中。
老神棍本就對他越來越膨脹的野膽子頗爲不滿,可還未來得及同他深談,便發現他又和全州當地的匪賊混在了一處。
老神棍雖然一生惹禍無數,但從不招惹當真惹不起的人,也只行騙從不害命。
於是看着眼前不受控的乜寒涯不禁讓他感到不安,
一次, 老神棍在客店中等了三日,方見到消失無蹤的乜寒涯回來。
老神棍質問他是不是又同那些匪類廝混去了,平日口若懸河的乜寒涯此時卻只是自顧自吃飯,低頭不語。
不管老神棍如何罵他不知深淺、自作主張、胡作非爲,他也不做聲。
直到最後,聽煩了,乜寒涯便甩出一帶沉甸甸的銀子扔給了老神棍。
老神棍見狀一愣,看着沉悶悶的乜寒涯,似乎又見到了當年的那個破衣爛衫的小叫花子,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直到乜寒涯吃完了飯,才擡頭看着老神棍,忽然道了句:“師傅,還記得我家鄉在哪裡嗎?”
十年來,老神棍從未告訴過乜寒涯自己叫什麼,只讓他稱自己‘師傅’,小寒涯便當着外人面叫他師傅,私底下叫他‘老神棍’。
起初老神棍一聽便總是揪着他耳朵追打,但後來兩人便都習慣了。小寒涯叫他老神棍,他叫小寒涯兔崽子。
今天兔崽子第一次在私底下叫他師傅,這讓他感到不安。有大事要發生了。
他的家鄉?老神棍記性不好,不記得在哪撿到他的了。
“就是這裡,全州。”乜寒涯說着,目光定定的看着窗外,神思似是回到了十年前。
看着格外安靜的乜寒涯,老神棍似乎明白了他異常的舉動。
老神棍不知道他過去都經歷了什麼,但他知道他這是要玩火,只開口道:“十年師徒之恩,我勸你收手,別去招那些……”
不想乜寒涯聞言靠坐在那裡,又擺出了往常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笑道:“老神棍又怕了?”
“兔崽子,我都跟你說過無數遍了,許多事情,沒必要放在心上……”
見老神棍苦口婆心的,乜寒涯青澀的臉上掛起了不以爲意的神情,做作的使勁點了點頭:“多虧您教導有方,就連您老要跑路這樣的事情,我都不放在心上的。”
老神棍聞言一愣,定定的看着他不說話。
實際上乜寒涯早看出老神棍的那點子心思了,這些年他什麼德行乜寒涯還不知道?
他這向來自保爲上的人從來都是保命第一,落水要命上岸要財。乜寒涯闖了這些禍,他還能同他跑路到現在已是仁至義盡了。
“這麼多年,兔崽子能還您的不多,東拼西湊也就這點銀子了。
全當徒兒孝敬您老作爲以後的酒錢吧。”乜寒涯笑着道。神情看起來就像兩人平日在話閒鬥嘴。
老神棍不是滋味的看了看那袋分量不輕的銀子,坐回了榻上。
他確實該離開了,絕不鋌而走險是他的原則,遇到大難能躲則躲,他也是向來如此的,從不覺得有何不妥。
現下怎的就下不去這狠心了呢?
這小兔崽子都說他不在意了,臺階給了,他就該轉頭就走的。
老神棍攥了攥手指,良久道:“你決定一條道走到黑了?”
乜寒涯無所謂的撐起下巴,理所當然的歪頭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