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牀上等了良久,才聽到樓梯間傳來腳步聲,想是宥維送走客人,上來休息了。
果然,一個高大的身影推門而入,輕手輕腳的脫去衣物,接着便躺到了萼雪身側,重重的又緩緩的舒了口長氣。
萼雪裝作睡熟翻身,把身子輕輕的靠向了他,宥維則展開雙臂,小心翼翼的將她的頭枕在自己臂彎中,又湊到她的眉眼前,輕輕一啄。
“哎~!怎麼纔上來!”萼雪裝作被驚醒,柔聲問道。
“怎麼,把你驚醒了?”宥維含笑看着她。
“倒也沒有,我睡得本就不沉,只是你怎麼弄得這樣晚,那客人走了嗎?”
“恩,走了!”宥維撫了撫她的背,並未說是誰。
“是來打抽豐的還是來辦正事的?”萼雪也不探究,只好奇那人的目的。
宥維只鼻子裡嗯了聲,似不願多談。
萼雪知他意思,便沒問下去,又想起白天打牌聽到新聞。
“對了,聽他們說,這次工人遊行背後有美國人設計,不知是真是假?”
“你從哪兒聽說的?”宥維有些好奇,仍繼續道:“警署的盧隊長也是這樣猜測,商會裡遞出來的消息則是公共租界的幾位密斯特想染指上海的棉紡業,但國人創辦的大廠早就先佔領了市場,所以便伸手攪混了這趟水,想着能先弄垮幾個將來的對手。”
“哼!真是癡心妄想,咱們中國人的地界,輪不到他美國人興風作浪!”萼雪有些不以爲然。
“話雖如此,可這罷工遊行一天接着一天,廠裡的生產就要擱置,要儘快斬斷美國人的黑手,讓工人收心上班才行。”
“這次遊行,若要治標,倒也不難,找準那幾個被收買的頭子處理了就好,但若要治本,須讓背後的美國人知道咱們的厲害。”萼雪有恨恨的道。
宥維搖搖頭,嘆道:“治標治本都難,美國人這次動了真格,是真金白銀的策反了幾個工人頭子,又煽動工人離職離崗,讓紡織廠停產,聽商會裡的人說稅務局的人也被買通,打算擇日來廠裡查賬。”
“他們真金白銀收買人心,那我們真金白銀的把人心買轉回來,這怕什麼!”萼雪有些不服。
宥維笑了笑,道:“婦道人家,真是頭髮長見識短,若是大灑水似的將錢投在被收買的人身上,豈非力氣使錯了方向,現如今上海數六華,申九幾個大廠利潤高,福利好,工人也不是瞎眼的。以前也有外國人開的紡織廠,用的綿紡機還是之前我們淘汰下來的,前些年出了好幾次工傷意外,聽說機器把人捲進去只剩一張皮出來。”
“真是草菅人命!這些外國人爲了賺錢簡直就是棄良心不顧。”
“父親的意思是更換廠裡的機器,全部使用德國最新的技術,提高工作效率,提升產量,進而提升工人工資,這是長久之計。老爺子已打算這幾天去德國實地考察一番,我也要一同前往。”
“這麼匆忙着就要去德國?”
“沒事,去去就回,沒幾天時間。”宥維安慰着她。
“那我陪你一起?”萼雪有些擔心。
“母親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萼雪點點頭,又道:“說起太太,今天是喜兒陪我去的使館,上回我送太太的香水,太太轉頭竟賞了她。”
此話一出,宥維倒愣了愣,繼而又笑:“怎麼?又跟你提納妾的事了?”
“雖未明說,只不過哪有大戶人家久無子嗣的,我有愧於譚家列祖列宗。而且,你知的,我許你納妾。”萼雪講完這些話,語氣便有了哽咽之態。
誰知宥維竟笑起來:“哈哈,賢妻在外長袖善舞,替我走通人脈,在內又敬老憐下,包攬家事,有妻如此,我有什麼好爲難的。”此話前半段在笑,後半段卻極認真。
“唉~!”
萼雪拗不過他,只得深深嘆了口氣,依偎在他懷中不再言語。
“又怎麼?”宥維用手托起她的臉,認真的看着她的眼睛。
“沒,只是我自己解不開這死結,往老一輩兒看,我父親,爺爺都是三妻四妾,兒孫滿堂。我希望你和他們一樣,眼下娶房小妾,她有了你的骨肉,我也會把他當成我的孩子,一樣的倍加呵護,悉心栽培。”
“別說這些老頑固的話了,如今是新社會,三妻四妾早就過時,再說,我與喜兒主僕關係,她打小兒雖說討太太喜歡,也常被劉管家帶來家玩,但那只是把她當妹妹看,娶她做妾,萬萬不可。”
“可如今你夾在老爺、太太與我之間,左右爲難.......”萼雪說到痛處,不禁淚如雨下。
“怎麼又這樣?不是說好了今生今世相守終老,不問前塵後事嗎?”宥維緊緊將她擁住。
熾熱的體溫隔着衣服傳來,令她的情緒稍稍有了緩解。
“我今兒不知怎的.......”
“過日子哪有不煩心的,尋常夫妻都有煩心事,何況你我?”宥維輕撫着撫萼雪的背脊,親吻着她。
“恩!我知......”
“知道就好,別提這些了。今天去使館打牌,可遇到什麼有趣的事,”見她緩和了些,宥維便扯開了話題。
“倒跟平日裡一樣,只是那齊亞太太說起了美國人要開紡織廠的事,我便留了心回來問你。”
“她從哪裡知道這些事?”宥維有些疑惑。
萼雪沒回話,似又想起什麼,擡頭很認真的道:“她還說最近日本人......怕有大動作!”
“這......可眼下張將軍鎮守在東北,他滿腔民族氣節,恨日本人入骨,小日本投鼠忌器,應不敢輕舉妄動吧.......”話說到此,他似乎也有些困惑擔憂。
“可如今朝鮮都被日本人佔領了,東三省近在咫尺,他們看着眼前的大肥肉怎會無動於衷?到時打起來,張將軍抵抗便罷,若是不抵抗,我怕佔領東北之後日軍就會沿路南下,到時打到上海也不無可能!”
宥維沉默良久,有些疑慮的道:“近期上海是多了些日本人,我和老爺還疑惑着,倒是沒往這上頭想。”
“若是真打起來,我們去哪兒?”萼雪頗爲擔心。
“到時大不了放下上海的生意,回蘇州鄉下,再不濟往南邊走,去廣州也行,反正我們在廣州還有田產和生意,總不會餓死。”宥維寬慰着她。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開戰後,逃到天南海北都不安全,我看不如趁着這次你和老爺去歐洲考察,順便置辦些房產地產,好方便我們時局大變時過去避避風頭。”萼雪建議道。
“你說的的確在理兒,只是你知道咱們老爺子的,一腔愛國熱血,你要他去國外置產,去國外避風頭,他怎麼肯?”宥維無奈的搖頭道。
“這有何難,到時你只說是爲了譚家子孫着想,爲了讓後人能在歐洲接受更好的教育,將來回國光宗耀祖的。何況再怎麼打仗,那地方都是安全的,買了房產不是更能保值升值,老爺是有眼光的,又盼着子孫昌盛,這樣的建議他必定贊同。”
“哈哈,你哪來的這麼多小心思,連老爺都敢糊弄,別怪我沒提醒你,要是哪天老爺知道了你這些算計,不命我一封休書把你退回山西孃家纔怪!”宥維大笑道。
“又在貧嘴!”萼雪又羞又惱,作勢要打。
“好好好!我求饒,你的建議我採納,等去了歐洲,我一定勸老爺在歐洲置產,行了吧!”宥維捏了捏她的鼻子,又一把將她摟入懷中。
萼雪轉怒爲喜,不再言語,只輕輕在宥維胸前划着圈。
他拍着她的肩膀,輕聲道:“放心吧,有我在,萬事都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