萼雪不便與他同行,便先回了譚府,江玄嶽下午便以拜訪老同學的名義,拎了個錦盒上門。
自從上次與張蜚聲接頭失敗後,他便躲了起來,後來眼見通關日期臨近,卻沒人再跟他聯絡,心下大感焦急,但又無計可施,只能日日裝作不知情的來翡翠茶樓溜達兩圈,直到今天,他觀察着他們接頭的房間,見萼雪進去許久,既未點茶,又無聚會,便起了疑竇,悄悄裝作無心的闖了進去,等看到萼雪一臉的驚訝表情,便猜到了萼雪可能與這次行動有關。
可沒料到,她是被動的被牽扯進來。
四樓庫房,玄嶽終於見到了張蜚聲,這個已經在閣樓躲了近兩個月的男人,滿臉鬍渣,面色青白呈菜色。
“張同志~!辛苦了!”玄嶽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江同志,很抱歉~!我是個不合格的地下工作者,有負於黨的栽培啊!”張蜚聲一個人孤守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此刻見到戰友,禁不住涕泗橫流。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你苦守多日,我們有目共睹,眼下最重要的,是玄嶽手上的通關文書,只要通關文書能準時上交給鐵路局,你們的後方物資就能及時抵達,這樣,你們的任務圓滿達成,纔不枉上級同志的犧牲和你們這些時日的努力。”萼雪安慰他道。
玄嶽聽到通關文書,眉頭輕輕一蹙,似有難言之隱,萼雪觀察到這一細微變化,心裡打起鼓來。
“通關文書,此刻並不是在我的手上!”
此話一出,在場的另外兩人皆愣住。
“不在你手上?那爲什麼當時我接到命令,說與你交接後就能獲得通關文書呢?”張蜚聲着急追問着。
玄嶽連忙安撫他:“張同志你彆着急,是這樣的,因這批貨物由貨船從國外偷偷帶進上海,爲了掩人耳目,只能與一批進口日用品使用同一貨艙,本來,如果在前兩個月我們能及時交接,那麼,這批貨物就能及時進入上海鐵路局待託運倉庫。可惜,中途發生這些變故耽擱了下來,現在,由於滯留時間過長,這批貨物已成爲海關待認領遺失物,我着急的正在於此,如果還不能有人出來認領,那這批貨物最後就會被收入貪腐的海關部門囊中,如果他們發現這批貨物中偷偷夾帶了金條,一定會追根溯源,大查特查,到時,一大批沿途接應的同志都要遭殃!”
玄嶽接着道:“正因有這個顧慮,上月我已提前把通關文書上交到了上海鐵路局,希望藉由他們的手,向上海海關申請從倉庫裡調運出這批貨物,只是,到了現在,那邊仍未回話。”
張蜚聲,萼雪兩人聽到這話,也擰緊了眉毛。
“眼下,只要上海海關肯放這批貨,上海鐵路局就會接手,到時,根據通關文書,這批貨物就能隨下週二的火車出上海,直奔陝西!”
聽到這兒,萼雪不知是喜是憂,喜的是玄嶽至少提前做了準備,雖然上海鐵路局與海關分屬不同派系,但至少眼下有了名正言順調運出這批貨物的理由,可......上海海關的現任署長是總統親信,每年稅務局額外開恩照顧,明裡暗裡對其是兩筆賬,說是國家的繳稅大戶,其實截留下的資金都填了那些蛀蟲的私囊,囿新與上海海關打交道最多,他常形容上海海關是鵪鶉嗉裡尋豌豆,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刳脂油,這樣的官務作風,鐵路局就算明面上走流程申請了貨物調運,恐怕私底下海關也會卡脖子找你要好處纔會罷休!
這下真是神仙打架,百姓遭殃了。
“時間已經不多了,既然走官方渠道不行,那我們就要動用私人關係調出這批貨物了!”萼雪不是坐以待斃之人,何況上海海關並非銅牆鐵壁,有的是可以鑽的縫隙,只要能用錢辦到的事兒,那都不算難事兒。
張蜚聲,江玄嶽扭過頭來,滿懷期待的看着萼雪,這兩人在上海紮根未久,論私人關係網,他們與家大業大的譚府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萼雪,若你真有辦法能打通海關那邊,運作的資費我們後期可向組織上申請!”玄嶽道。
“這是後話,眼下,我要想想誰能幫到我們這個忙!”萼雪搖了搖頭道。
其實,還能有誰呢——自然是海運協會會長劉常瞾劉老先生。
在上海灘隨便抓個人,若問起譚老爺,別人會說六華紡織廠,可你要問起劉老爺,他一定抓耳撓腮半天答不上來,並非是想不起來,而是想到太多,不知如何回答,既是通商銀行的大股東,又是上海公董局的華董候選人,同時又是海運協會會長,更別說上海小報大肆渲染的杜月笙把弟,他頭上的光環,頂頂耀眼。
跟這樣的人打交道,當然要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別想着在他勉強糊弄,他看到的是山外山,你看到的,只是他的五指山。
“若我就這麼白眉赤眼的去說這件事,劉叔叔定要起疑,到時問起來,我豈非要撒謊編理由,不行!萬萬不可,那只有.....”萼雪想到了一個人,若是這個人,就有絕對的理由找劉會長申請調運這批貨物。
“囿新~!只有他了,若是他,只用跟劉會長打聲招呼,說是自己國外進關的貨物被上海海關扣押,那麼就能名正言順的請劉叔叔出手,到時,拿回這批貨物,簡直如果探囊取物。”
“可是,隱瞞實情,這樣會不會.......”萼雪有些躊躇,本來,譚傢俬藏地下黨已是死罪,現在又爲了他們的物資來回奔走,自己下場涉險倒罷了,把囿新和劉會長拖下水,於道義上都說不過去。
可眼下,除了他們二人,還有誰能圓滿解決這件事呢?
思慮再三,她還是撥通了電話,依舊是嬸嬸接的電話。
“hello~!嬸嬸,我找宥新,請問他方便聽電話嗎?”萼雪小心的問道。
“又是什麼事,端午借了他一日還不夠嗎?雪兒,不是我守舊落伍有門第偏見,你讓一個粗使的丫頭成日跟在囿新身後,旁人看了會怎麼說,只會說咱們囿新不知好歹,不分好壞,往下流裡走!”嬸嬸言辭犀利,似爲端午送禮一事耿耿於懷。
的確,眼下雖是新民國,可門第偏見根深蒂固,何況萼雪三番兩次背地調停,都瞞着二老,無怪乎今天嬸嬸動了大怒。
萼雪忙賠笑道:“嬸嬸的思慮可正是我的不是,端午送禮鳶兒只是跟在身後隨行,其他的如劉師傅,也都是府裡的老人,往年送禮也是他們跟着,不單單今年如此,嬸嬸既教導了,那我下回可改了,再不許鳶兒跟着了!”
電話那頭冷笑一聲,道:“你好歹是大家出身的千金小姐,雖不要你三從四德的恭順,也需要常常把安分隨時放在心上,今日我既說了,下次若再見你那粗使的丫頭纏着我們囿新,可不要怨我翻臉不認人。”
萼雪這邊聽來是又氣又急,她何曾受過這些歹話,不禁當下悲從中來,幾欲滾下淚來,但一想到還有更重要的大事需要自己完成,便只能把苦水先吞了下去,仍勉強笑笑,回道:“嬸嬸說的有理,您老人家的見識我們自然不能及萬一,您爲囿新好,我們也懂,既您不喜歡鳶兒,那往後我定擇個人家把她打發了,免得您看着她生厭。”
那頭嬸嬸似乎沒料到她這樣說,停頓片刻,語氣倒緩和下來:“你懂事即可,你雖不能生養,但大哥大嬸亦從未薄待你,往後喜兒填了房,你也要謹記譚家子嗣纔是女人的根本!”
萼雪聽到這些教訓,心裡縱有再大不滿,也只能賠笑:“嬸嬸教訓的是,我能多大,將來一切還得靠叔叔嬸嬸多提點纔是。”
那邊見她受教,也似消了氣,便又道:“你找囿新什麼事呀?”
當然不能告訴她是爲了地下黨的輸運物資,萼雪便只能又編了個謊:“我有位朋友想從歐洲買進一批香水百貨,因找不到可信的人,便找到了我,可我女流之輩哪懂哪兒懂男人的生意經,便只能來求囿新了!”
聽到是爲了公事,嬸嬸稍稍放下了戒備心,道:“既如此,你稍等片刻,我去喚他。”
等囿新接了電話,萼雪不免又要撒謊,說是朋友的貨物因耽擱久了,困在了海關倉庫,讓囿新找劉會長想辦法。
囿新素日敬重這位大嫂,也沒多問,一口就應承了下來,又問了貨物登記的細節,便承諾三日之內給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