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師傅還是可靠的,本以爲他會走小路到復興中路,他走了陝西南路,這裡是高級住宅區,雖繁華,卻是極僻靜,只是萼雪已無心欣賞,道路兩邊的梧桐樹灑下斑駁綠蔭,初夏隱隱有蟬噪,愈加顯得這裡的生活節奏慢條斯理,可她的心情,就像剛策馬奔騰了上百里,顫抖得難以安寧。
“劉師傅,在華美麗咖啡館門口停吧!”
她此行的目的地非常敏感,便只能拿咖啡館來掩人耳目了。
劉師傅將車泊在了路邊,又殷勤的下車開門。
“少奶奶待會還要去購物或是赴牌局嗎?我好提前安排!”
萼雪搖了搖頭,道:“最近忙的腳不沾地的,實在累了,今天下午我在這裡看書喝咖啡,你先回家,下午四點後再來接我吧!”說着,便進了咖啡館。
接待的店員見是位臉熟的貴婦人,便忙往二樓的雅間請。
“一杯白咖啡!”萼雪點頭笑笑,又朝百葉窗看了眼,侍應生會意,忙過去拉開了窗簾。
萼雪透過窗戶看向一樓花園的露天小舞臺,那裡只餘下了一架空落落的鋼琴。
“好久沒來了,那位彈鋼琴的大學生今天怎麼不在?”
“唉~!學生仔,說什麼學校搞愛國救亡的宣傳運動,便告了假,這些窮學生,肚子都填不飽,還一個勁兒救亡圖存!”侍應生切好了水果,擺在了萼雪面前的茶几上。
“譚少奶奶,我下樓衝咖啡了,您在這兒休息片刻,上次您看了一半的《神秘鐘聲》還在這兒呢!”侍應生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彩色封面的小說,恭恭敬敬的遞了過去。
萼雪點了點頭,笑道:““謝了,你去衝咖啡吧!”
侍應生下來,見門口圍了羣小乞丐,正探頭向裡面張望着,便趕忙上前驅趕。
“小赤佬,去別處找吃的!”侍應生一改方纔的和顏悅色,變得凶神惡煞起來。
“對幾個乞丐這麼兇幹嘛?”另一位上前拍了拍他,又拿出一袋碎麪包,正要遞過去,被搶了回來。
“少拿別人的東西充大方,我下班可要帶回去給我家囡囡煮麪包粥的!”
另一位無奈的搖搖頭,只得回吧檯繼續衝咖啡了。
等他端着咖啡上了二樓,卻見雅間裡空無一人,茶几上只留了小費和一本《神秘鐘聲》,書被風翻動着,那是一本關於情殺的偵探小說,翻到的那頁有位捂臉尖叫的英式摩登女郎。
從咖啡館的後門溜出來,萼雪從巷弄裡穿行到了復興中路,這裡有家意大利菜館,她曾經來過,只是今天再來,卻感覺這裡格外陌生。
“對,是那些行人,看起來都像是特務假扮的!”她這樣想着,不自覺的拉低了帽檐。
再往前幾百米就是克萊爾公寓了,她已看到公寓外牆壁上一格格的裝飾紅磚,是意大利浮雕作品的風情。
公寓附近停着幾臺福特汽車,應該是來這裡吃意大利菜的。
路邊有幾個小乞丐,正圍在垃圾桶旁,像是餓了許多天,正在翻東西吃,上海就是這樣,有的人吃金箔裹羊排,有的人撿爛菜頭。
她掏出絲巾,纏住了臉頰,走了過去。
“小鬼頭~!”她親切地從手提袋了掏出了一塊麪包。
那小孩一擁而上,搶到最後差點打起來。
她見其中有個安靜的男孩子,別人都在搶,而他只盯着她,似乎知道她還會給他們更多。
“來!”她招了招手,又掏出了五塊錢。
“小鬼頭,幫姐姐一個忙,這五塊錢就是你的了。”她俯身對那孩子道。
那孩子擡頭狐疑的看着她,眼神裡沒有孩子的純潔,卻滿是成年人的狡黠。
見他沒有像其他孩子一樣急着接過錢,萼雪便曉得這是個難纏的,笑了笑,又道:“乖孩子,只要你幫姐姐做件事,這五塊可以先給你,你做的好,姐姐會再給十塊,如何?”
那孩子這才接過那五塊錢,又趁着其他孩子搶麪包的功夫,慌忙塞在了褲腰帶裡。
“你翻牆進到克萊門公寓裡,敲敲B12這個房間的門,回來把你看到的都告訴我!”萼雪叮囑道。
男孩子點點頭,順着公寓旁的梧桐樹翻了進去,門口的印度警衛正在打盹,就這麼讓他在光天化日之下進去了。
爲什麼要找這些小乞丐,因爲他們纔是這裡的地頭蛇,關於這點,萼雪深有體會,平日無論她去哪裡吃飯,總能遇到這些小乞丐混進來要錢,上海的安保,在本地乞丐面前,很多都是擺設。
“此時就算他進去了,應該也發現不了什麼,但能去探探風聲,才能知道B12這個地點有沒有暴露。”萼雪在路邊的小巷裡張望着,
克萊門公寓是比利時人與當地基督教會一同出資建造的的,因是中高檔公寓,所以住的都是在租界上班的洋人或是外地富人,不過只要在上海,無論外來人口多麼風光,本地人永遠是鄙視鏈的最上層,至於原因,無外乎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不一會兒,那小乞丐便翻了出來,左顧右盼的找她,見萼雪躲在巷子深處,便興沖沖的跑了過去。
“太太,那個家裡沒人,你老公不在,你放心吧!”小乞丐眨巴眨巴眼,調皮的道。
萼雪聽到這話,差點笑出聲,原來,這小乞丐以爲她是來抓姦的貴婦人。
“是上鎖的嗎?你怎麼進去的?”萼雪突然好奇他是怎麼進到房間裡的。
小乞丐得意洋洋的展示了手中的一根鏽鐵絲。
“那有人跟着你嗎?”萼雪想到這個,不禁緊張的擡頭看着小乞丐來時的路。
“沒有呀~!”小乞丐好奇的看着眼前的這個太太,又盯緊了她的錢包。
萼雪會意的又抽出了十塊銀角,遞給了他,小乞丐拿到錢正要走,又被她喊住了。
“小傢伙,還想再掙點錢嗎?”萼雪神秘的對他笑笑。
........
克萊門公寓的B12是間很奇怪的房間,萼雪踏進來就感覺到異樣,上海這樣寸土寸金的地界,住宅區都是或租或賣,絕對不會空着,而這裡,不僅空放着,還像是放了很久。
客廳的牆紙有些卷邊,許是受了潮,靠近地板的部分還生了些淡淡的綠黴,窗戶大敞着,素灰色的窗簾飄飄忽忽,膨脹着又滾動着,這裡像有過人,又像沒有過。
“眼下他的上線同志行蹤不明,這裡是他們接頭的地方,如果上級同志被捕,那這裡按理說已經暴露,可小乞丐說這裡上着鎖,難道張先生說的那位上級同志並沒有暴露,而是躲了起來?”萼雪在房間四處打量着,忽聽到外面傳來小乞丐焦急的呼喚。
“太太,有人上來了,快出來!”
萼雪聽到這話,忙退了出去,又把門從外關上,正要低頭朝樓下看時,小乞丐已拉着她往樓上跑了。
“我們先去頂樓陽臺躲起來,再看看那位先生要幹嘛!”這小乞丐倒是機靈。
透過頂樓的天窗,萼雪看到一個身穿灰色風衣的男人進了B12,那男人頭髮稀疏,體型微胖,像是40歲左右的中年人。
“這男人會不會就是張先生所說的上級同志,若上級同志此時被捕,那這個人又很有可能是國黨的特務,算下時間,若是國黨的特務,那在這裡已守株待兔兩個月了,怪不得如此懈怠,讓他們二人能堂而皇之的闖進去。”想到這裡,萼雪有些後怕,方纔早一刻或晚一刻,自己和小乞丐就會被抓個正着。
“小弟弟,姐姐再給你20塊,你和你的小夥伴,幫我做件事,這件事做好了,姐姐會再給你錢。”萼雪又從錢包裡掏出了20,賽在了小乞丐的褲腰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