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下午,蓉蓉腦海裡反覆的都是那封信上的內容。
“反蔣勢力此刻在廣州集結,是否代表着他們大廈將頹,若此刻敵人的內部矛盾遠比我們想象中要大,豈非我們絕地反撲的良機,只是.......敵人的敵人,就一定會和我們做朋友?”蓉蓉心裡揣度着。
不遠處,阿紅還在一個勁兒往陳浩川身上貼,這要換作其他男人,指不定早樂開了花,可陳浩川這樣嚴肅正經的軍人,見到如此主動的女孩兒,臉上的神色卻只有尷尬。
蓉蓉忙過去,笑着替他解圍:“陳上校,衣服幫你撣乾淨了,來穿上吧!”
“你下午還回司令部嗎,如果特訓結束了,這幾天就要起身回南京了吧?”蓉蓉打探着陳浩川的行程。
“嗯,約莫這幾天回去!”陳浩川應了聲,手在扒拉着衣服袖子,眼睛卻一直灼灼的盯着蓉蓉。
“陳上校,我過段時間想去南京遊玩一番,不知道你是否能做我的導遊呢?”阿紅不死心的又湊了過來。
蓉蓉素來都是不爭不搶的性子,可對於阿紅的死纏爛打,她也忍不住了,扭頭嗔怪道:“陳上校肩負總統安危,此等重任非同小可,你要他陪你去遊山玩水,豈非置他一個軍人於不忠不義之地!”
蓉蓉這話說的極重,與她平日性子大不同,衆人聞言皆愣了愣。
只有蓉蓉自己明白,此刻,她必須要宣誓主權,於公於私,她都要贏得陳浩川的好感。
阿紅撇了撇嘴,扭頭生氣離開了。
陳浩川臉上滿是疑問神色,卻還是笑了笑,道:任老師,能把晚餐時間留給我嗎?我一直惦記着大中樓的翡翠餛飩,你帶我去嚐嚐?”
“既然陳上校都開了口,我豈能不答應?”蓉蓉也回報一笑。
陳浩川所說的大中樓是愛多亞路上的一家菜館子,周瘦鵑還親自爲它寫過匾額,這家最有名的是翡翠餛飩,以菠菜汁入皮,呈現自然的煙綠色,皮薄滑軟,又以鮮蝦、雞肉、黃瓜做餡,細膩而不失脆爽,諸多文人饕客對這道菜都是趨之若鶩。
“我一直有樁事情要請教您,任老師。憑我這些天對你的瞭解,很難想象你會出現在上海一場聲色犬馬的舞會上。”車上,陳浩川突然問起這個問題。
蓉蓉知道陳浩川聰明,又是國軍隊伍中頗被看好的後起之秀,將來必定前途上必定無可估量,而她,只是個灰姑娘,甚至連灰姑娘都不如,因爲沒人會給她送水晶鞋,可她還是出現在了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舞會上,而且比公主更耀眼,若說沒有存着一份攀高枝的世俗女兒心,的確讓人難以信服。
見自己被誤解,蓉蓉有些生氣,可轉念一想,別說他,就學校裡的那些同事們,又哪有不疑惑的。
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學女教師,居然成爲上流社會交誼舞會的座上賓,又有年輕軍官陪伴左右,這一切西方灰姑娘式的浪漫,落在中國人眼裡,都顯得過於的不真實。
蓉蓉還是溫柔的一笑,道:“你就不能當做一個天真無知的小姑娘惦記着十里洋場的熱鬧繁華,想去見識見識?”
陳浩川笑着點點頭,便再無他話。
他身居要職,時刻都在刀尖上游走,任何靠近他並圖謀不軌的,都必須及時發現並扼殺。
蓉蓉也不能例外!
兩人一路淡淡說笑,並未深談多少,蓉蓉終於明白,陳浩川並非感情用事之人,而是一個在關鍵問題上會理智冷靜,不徇私情的嚴謹軍人。
想到這裡,她略略尷尬,讓他愛上自己,多少是存了些心機與謀算在裡面,她有些歉意,只能發誓好好待他,但同樣的,某些事情上,她只堅守自己的信仰。
“早知道你想吃餛飩,我倒可以一展所長,要知道,餛飩可是咱們北方的特產!”蓉蓉扭頭道。
陳浩川正想答話,忽的瞥見後視鏡裡出現了一輛黑色的別克轎車,速度極快的從小路一側衝了過來。
“低頭!”出於軍人的敏感和判斷,陳浩川一把按住蓉蓉把她壓了下去。
“嘭!”只聽一聲銳物打碎玻璃的巨響,玻璃渣暴雨般砸在蓉蓉頭上,慌亂中,蓉蓉只覺得鼻樑上熱熱滾下粘稠的液體,把她嚇的半死。
陳浩川飛轉着方向盤,從小路拐到了大馬路上,後面的刺客見一擊未中,又連續放了好幾槍,一時間,平民百姓四處逃竄,好幾個都中了流彈,路上巡邏的印度警察忙吹起了求援哨。
見狀,陳浩川慌忙又將車拐進一條小巷子,拉着蓉蓉就下了車。
“快跑,前面有一條小路,我們的車堵在巷子口,他們是刺殺,不敢被捉活口,所以不敢下車追我們!”事出緊急,電光火石之間就是生死,久經沙場的陳浩川當即就能做出最優判斷。
聽他這樣講,正嚇得七魂丟了三魄的蓉蓉突然有了勇氣和安全感。
“我早就有犧牲的覺悟,如果能和他死在一起......至少......”蓉蓉腦海裡胡亂的想着,一邊踢掉了皮鞋,光着腳和陳浩川一起狂奔起來。
不知道拐了多少彎兒,順着一條小路,他們無意闖入了一處私家園林,這裡似乎是富人區,好幾處院落都被青瓦紅柱的遊廊隔斷着,種的也都是些奇花異草。
“快,上來!”浩川蹲着身子,示意蓉蓉踩着他的肩膀翻過去。
“這~!”蓉蓉有些爲難,但身後已隱隱的傳來了腳步聲,她只得咬牙踩上了浩川的肩膀。
“好在我是光着腳~!”蓉蓉正想着,身子就猛地被拔高了。
“啊!”她還沒來及叫出聲,陳浩川已托起她的雙腳,把她拋進了園子裡。
蓉蓉掙扎着從花叢裡爬了出來,剛想找陳浩川,一雙溫熱的大手已伸過來捂住了她的嘴巴。
院子外面傳來一陣外國人嘰裡呱啦的嘈雜聲,混着兩聲中國人的呼喊:“往哪裡跑了?看到了嗎?”
又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似乎跑遠了。
這時,蓉蓉纔看清,陳浩川的右臂有一道長長的傷口,正汩汩的涌着鮮血,方纔滴在蓉蓉頭上的,正是他的血。
“你的手受傷了!”蓉蓉的聲音裡帶了哭腔。
“沒事!我們快走,聽剛纔的哨聲,警察已經開始抓捕刺客了,他們一擊未中,此刻應該逃了!”浩川拉起她,四周看了看,這是座中式庭院,雕樑畫棟,小橋流水,佈局緊湊卻精巧細緻,觀之絕非等閒之所在。
“我們雖躲了進來,可如何出去呢?”蓉蓉有些擔心。
畢竟,上海這地界,黃浦、楊浦兩區南部沿江地帶是英美人的地盤,盧灣和徐匯則是法國人的自留地,普陀,靜安又是青幫的天下,除了蘇家巷、楊樹浦這樣的棚戶區,哪兒哪兒都是涇渭分明的外人莫入。
陳浩川大着膽子上前敲了敲門,許是房子太大,半晌,裡頭都無人應聲。
直到兩人都等的有些心焦,才聽到那頭怯怯傳來聲質問:“誰呀!怎麼會在園子裡!?”
兩人正要答話,就見那紫銅色高低楣的大門猛地打開了。
面前出現位紅頭髮、蜜糖色皮膚的外國少女,正虎視眈眈的盯着他們,她身後躲着兩個本地女僕,正探頭探腦的觀察着浩川和蓉蓉。
“你們從哪裡來的!”那少女疾言厲色,腳上的一雙長筒馬靴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跺得直響。
“我~”這個我字話音未落,刷的一條鞭影就劈了過來。
好在浩川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了鞭子,蓉蓉只覺得那鞭子揮得極快,空氣中都瀰漫出一股焦糊味。
“啊,血!小姐!有血!”後面那兩個女僕看到陳浩川手臂上汩汩流淌的鮮血,嚇的大叫起來。
被喚小姐的外國少女眼中更是怒意迸發,拽住鞭子的手拉得更緊,朝着身後大喊:“小薇,去把大哥的槍拿來!”
後面那兩個女僕早就嚇的挪不動腿,更別提去拿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