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的殉葬制度規定,妃嬪皆不必殉葬,而陪伴聖上入土者,則是宮養的一些姑娘。
這些姑娘皆從民間選舉,乃是百姓之女,要不曾許配、品貌端莊者。在聖上五十之齡時,選好入宮,非女官,更非妃嬪,只有在殉葬之時,才能得到名分。
姑娘的選舉也是有規定的,要從七大美人國之中選取,每國七人,組成七七四十九位。若是姑娘年歲大了,便就換一批。
有幸得選的姑娘“孃家”,便可得一座宅院、百兩黃金、千兩白銀。諸多窮苦人家,實在苦於生計,就會主動奉上家中女兒。
即便是主動奉上了,也不一定能改變家境。因爲只有貌美傾城、賢良淑德者,才能入選。
姑娘們也並非一定要殉葬,只要在聖上駕崩之前,得到寵幸並榮升妃嬪之列,哪怕是女官,不僅能擺脫殉葬的命運,還可以光耀家族。
她們有諸多機會面聖,比如奉茶、歌舞表演,都有機會得到聖上的青睞。
歐陽雲便就是宮養姑娘中的一個,試圖用奉茶的機會、歌舞的機會接近龍君曜。可惜龍君曜那時已不興男女之事,她再努力亦是無用。
許多得到寵幸的姑娘,也沒能有個名分,最後依舊擺脫不了殉葬的命運。
除了宮養姑娘的身份,她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那便是殺手。
六年前,假玉玲瓏願意收她爲徒,正是因爲她符合宮養女子的標準,因而提前教授她武功,以備三年後的選舉。
歐陽雲從小便熱愛武功,可家裡人不同意,便一直擱置不學。一聽說有人願意收她爲徒,她二話不說便同意了,也不探試對方身份的真假。
學了三年的飛鏢,她果然不負衆望地入選了。假玉玲瓏並非只收了她爲徒,而是廣撒網、多撈魚,以免有人落選,讓她的計劃落空。
假玉玲瓏與龍君曜有不共戴天之仇,要借她之手,殺之而後快。自然,她不只這一個殺手的利用價值,還有錢財的利用價值。
宮中最不缺的便是財富,她要及時偷盜,以維持假玉玲瓏的生計,還要思考如何接近龍君曜而殺之,每日都要過着擔驚受怕的日子,可謂生不如死。
可她就是有一份愚忠,假玉玲瓏是她的師父,她受命於師,就必須替她完成,而且有義務孝敬師父。
現下出宮,回到故鄉昌國,卻是打聽不到歐陽家的住址。意外遇到一個親戚,才知歐陽家早在她入宮後,就被假玉玲瓏搶劫而空,歐陽家十幾口人,全然死於非命。
心下恨意漸燃,虧她還如此上心待假玉玲瓏,沒想到那賊人竟如此狠心,爲了斂財,不惜殺害她的家人......
還記得昔日龍君曜病重,乃是賢太后所爲。其實不盡然,她也有付諸努力。因着師父催促,所以她加緊了任務的進度。直接將魔美人,倒入龍君曜的湯藥中。
因着賢太后存心,所以不會有人試藥,直接便餵給龍君曜喝,才導致他駕崩如此之快,遠遠比計劃之中早。
龍君曜病重之時,她知自己亦是危在旦夕。當時,司馬彥華正中意於她,
情急之下,她便委身於他,靠他父親的本事,才活了下來,並離開了皇宮。
司馬彥華畢竟是她第一個男人,她難免對他產生情愫。出宮後,他便給她安排了一個宅子,卻不常去看她。
並不是因爲他不中意她,而是心下以爲她離不開他了,便就有一種無形的放心感,縱使他在外盡情玩耍。她若問起,便說家事繁忙,實在沒空來,再哄上幾句,女人是最好騙的動物了。
就在她決定追隨他時,才知他是個花花公子,成天雪月,混在女人堆中,常常幾夜不歸家。一怒之下,她便收拾行李,帶着碧杞離開了宅子。
碧杞乃是她從宮中帶出的貼身侍婢,因此懂得宮裡的規矩。
司馬彥華得知她離開,便四處打聽,好不容易打聽到她住在城外的某家客棧中,便趕忙前去尋她,哪知她喜歡的人......竟是琳荌郡主?!
她並非真的喜歡無憂,那不過是一計應對之策。她知曉他的性格,必會刨根問底。她若說是陶溫爾,他必要問她,陶溫爾的名字、身份、住址、家中情況等等,以覈實真假。
前晚與無憂聊了許多,略知一些她的身世,因此她才選擇了無憂。
可誰知那司馬彥華神經錯亂,竟向聖上進言,要娶琳荌郡主爲妻,那接下來是做什麼?納她爲妾?可想而知。
不過幸而聖上英明,直接賜死了他,才結束了這場悲劇。
司馬彥華鬧事走後,歐陽雲便收拾行李回了昌國,這些都是她回昌國前告訴無憂的,自然不包括假玉玲瓏殺人奪財的事。
龍空名與無憂一同站在山坡之上,欣賞着即將消逝的太陽餘暉。
聽着無憂細細敘說歐陽雲的事蹟,龍空名一貫地淺淺一笑,也不表態,只轉言道,“她雖說不聰明,但‘放下感情’的本事,倒比你厲害許多。”
心知他說的是龍曦辰,無憂笑意全無,只一臉不屑道,“京城那位,我早放下了。”
“是麼?”龍空名意味不明地看向她,似是玩味地問道,“那現下你心中之人,是誰?”
怎麼?還要她向他表白不成?
恍然想起醉酒那晚,最後的寂靜無聲,到現在還記憶猶新。那種心懸浮無依的感覺,如此孤寂,如此難熬,只短短一刻鐘,便覺過了好幾十年,彷彿就要走到人生盡頭一般。
心忽得一沉,卻不表現在外,反而玩笑道,“我心中倒沒人,表兄纔是心有所屬纔對。”
難道他表現得真的如此明顯,怎麼連她也看出來了麼?
雖是心虛,也不表現出來,只用一貫的淺笑,掩飾自己的真正情緒,故作平聲靜氣道,“哦?我心有所屬?你倒說說是誰。”
無憂故弄玄虛道,“只怕我肯說,表兄還不肯信呢。表兄心愛的人,乃是一位神秘的多情女子。”
神秘又多情......龍空名無奈地笑笑,“你不會又說我心愛先生吧?”
只見她搖搖頭,就像在說一件真實的故事,娓娓道來,“出城後的第一次聚會,在璐姬閣。當晚表兄喝醉了酒,吵着要我送你回客
棧,我便就扶着你,一步一步地踩回去。好不容易帶你回了房間,讓你安躺在牀上,我便想回房歇息,哪知你突然拉住了我,說出了你的心聲。”
聽着這胡謅的故事,龍空名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拆穿,只問道,“什麼心聲?”
無憂還故意賣個關子,“就是你心愛之人。”
暗暗一笑,龍空名故作心虛,卻也不忘開玩笑,“我不會說‘我愛先生’吧?”
無憂卻是不理會他的玩笑之語,只伏在他耳邊,故意降低了聲調道,“你說‘你愛琳荌’。”
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接地說出口,果然大齊女子就是不一樣!
龍空名有一刻的微愣,當日他假裝醉酒,可以藉着酒力睡過去,不迴應她的表白。而現在並沒有喝酒,又該怎麼辦呢?
半晌,纔會心一笑,不明不白道,“你是我最可人的表妹,我自然愛你。”
這算是拒絕麼?無憂亦是愣了一愣,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向男子表達心意。雖說大齊國風開放,但表白總也是需要十足勇氣的。
鼓起勇氣表白,第一次得來了一刻的沉默,第二次又得來一刻的沉默,外加一句含糊不清的拒絕之語。
第一次他醉酒,腦子不清醒也是情理中事,她並不計較。而這一次,又是因爲什麼,沒準備好?
好不容易找到個說得過去的理由,無憂忙給了自己一個心理安慰。沒錯,就是‘沒準備好’!她只要等上一段時間,他總會答應的。
有了這個心理安慰,無憂才勉強一笑,很快恢復了常態,繼續玩笑道,“你是琳荌的表兄,可不關我的事,我是大齊蕾情公主。”
雖是一句玩笑話,卻意味十足!
龍空名自是聽明白了她的話中之意,只淺淺一笑,“心有無所屬,我都不打算娶妻或是納妾了。現下我只是個寄人籬下的越侯,像司馬彥華一般,隨時隨刻都有可能被賜死。伴君如伴虎,我豈能忍心讓某個無辜的女子,陪着我受罪?”
心下一痛,也不知是何原因,無憂只不平道,“若是那個女人,心甘情願陪着你呢?即便是受罪,她也毫無怨言。”
只見他又是一笑,振振有詞道,“這麼好的女子,應該祈求她找到一個好歸宿,怎麼忍心將她強留在身邊?”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似是明白地點點頭,無憂還是不死心地問道,“那若是有個女子,她願意獨守空房,只要嫁給你、做你的妻子即可,不需要夫妻之實、不需要日夜陪伴。你可以娶她麼?”
見她步步相逼,龍空名也只好把話說絕,正色肅然,似是認真道,“琳荌,我說過了不娶妻、不納妾,就一定會言出必行的。”
龍翼汶明明說他喜歡她的,怎麼現下只顧着拒絕呢?難道她被龍翼汶誆騙了?
仍有一絲不死心,無憂繼續問道,“那若是有朝一日,你也愛上了那個女子呢?”
他依舊肅然,一派認真,“我寄人籬下,不能讓心愛的女人也寄人籬下。我會給她安排一個好夫君,然後祝福她、忘記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