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頭的白雪頑固不化,就如初來金國時一般寒冷,染得重華宮也沉浸在一片寒意之中。偶時甚有幾片雪花飄入,只一晚便積了許多雪塊。溫室驟然成了寒室,其中滋味不言而喻。
金國最爲珍貴的便是紅步搖,寒冬吐芬芳,傲然宛若雲中仙子。而於龍千墨而言,最爲珍貴的便是如紅步搖一般的無憂。
初醒的她還有些迷糊,正如初生的嬰兒一般可愛,皮膚亦如在牛奶中洗過一樣,令人忍不住想要捏上一捏。
“醒了?”龍千墨躺於一旁凝神,享受得看着眼前難得的面容,不禁誇道,“病容亦美,世上有你這種尤物,也難怪有那麼多昏君了。”
無憂初醒時單純的神色,一瞬而過,終只留下一抹淡然,不屑看身邊人一眼,“你只喜歡我的美貌麼?”
他並不回答,只默默看了她一會兒,才道,“朕喜歡時時都能看見你初醒時的眼神。”
無憂暗暗蔑笑,面上亦是淡然,“你喜歡看我,我卻是不願時時看見你。只看一眼你那醜惡的嘴臉,我便噁心得一頓飯也吃不下!不過幸而今日之後,我便再也睜不開眼睛了。”
原本還沒想到凌遲之事,經她一提,心頭的不捨再次浮現,繼而緊眉,“你就這麼喜歡潑朕冷水麼?”
無憂呵呵一笑,“這話說得,倒像是我要自殺、而非你賜死一般。”
她的語氣極冷,說完便掙脫開他的懷抱,別過身子。
龍千墨捂了捂劇痛的頭,也懶得再與她說話,“那朕便再讓你噁心一回吧!”
看着她乾涸的兩行淚痕,他也難抑熱情……而今怎麼?是不捨嗎?
她卻木然,忽而想起龍曦辰來,與當下之人截然不同。在她心中,只有龍曦辰一位夫君,即便現下委身於人......
棉被落地,熱情也漸漸消退,汗水漸漸冰冷,有的直接被凍成了冰塊。
“不怕病了麼?”無憂的語氣,帶着幾分得逞的味道,“許久不生病,你不會連風寒會傳染也忘了吧?”
方纔已然劇痛的頭,現下更痛了幾分,龍千墨捂了捂頭,依舊固執道,“金國人從不生病!”
無憂的笑聲自輕而重,帶着幾分嘲諷的意味,說得極其堅決,“但凡是人,哪有不病之理?你也是人,金國人也是人!現下你便是病了!”
“不!”龍千墨心下一震,面上卻是肅然,“朕沒有病!”
“沒有病?”無憂質疑地看着他,使勁推開他已然冰冷的身子,問道,“你不覺得頭痛頭暈、四肢無力麼?”
龍千墨心下默然,嘴上卻還是執意,“定是你用了軟骨散!”
“那你便繼續這麼想吧!”無憂只覺好笑,也不想再理會,只起身下了牀,往衣櫃而去。
他頗通醫理藥理,自然明白自己的身體,不屑一笑,“
女人果然是禍水,竟勾引得朕連何時病了都不知!確然該死!”
這更是好笑,無憂自櫃中取出衣裳着於身,隨意撥了撥凌亂的秀髮,一下便打理順了,緩緩向他而去,替他蓋好被子,故作嫣然,“皇上還要臣妾侍浴麼?”
聽着她滿是諷刺的話,龍千墨想動卻奈何病中無力。十幾年不病的身子,本以爲已然金剛不壞,沒想到驟然一病,還是會支撐不住。
無憂順手自牀下取出一包軟骨散,一邊打開,一邊嫣然笑着道,“皇上沒用早膳,讓臣妾伺候您吃點好東西吧。”說着,也不顧他掙扎不願,硬是喂他吃了下去。
看着他被嗆得直咳,她只巧然一笑,“臣妾喂皇上喝水。”
只見她倒了一杯水,直接潑在他的臉上。過了夜的冷水,再經寒冷的過濾,差點凍麻了他。
“大膽!”原本該是一句威嚴的話,他卻說得綿軟無力,看來軟骨散已然發揮作用。
深怕那點藥不能遏制他,無憂又拿了幾包,一併餵給了他。直到感覺到他酥軟的骨頭,她才作罷。
“朕要殺了你!”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是滿滿的怒意。
無憂無謂地笑笑,“放心,你還可以多活幾天,我也不會這麼快就死的。”
午時,陳嘉敏便帶着一位面生的男人來了仙棲居。
那男人大約五十餘的年紀,一把白花的鬍子、微微駝背,似有幾分年長多謀的氣質,光看外表,倒像是個醫者。
“他是北魏宮裡的章太醫,是辰王的心腹。”陳嘉敏慢慢解釋道,“是辰王派他來的。”
無憂肅然點點頭,指了指內室,“他已然動彈不得了。”
陳嘉敏輕應了一聲,向章太醫道,“有勞太醫。”
章太醫俯首,跟着兩人進了內室。
龍千墨並沒有睡去,怔怔看着進來的三人。他認得章太醫,乃是龍曦辰一黨的人,因着一件往事,他們早已是水火不容。
“誰帶他來的?誰帶他來的!”龍千墨怒得看着陳嘉敏,他早知她心有不滿,卻從不曾想過她會反抗。
陳嘉敏依舊笑吟吟,“君上明知的,何必多問呢?”
“賤人!”龍千墨咒罵出聲,“你們都該死!”
陳嘉敏卻不理會,眼神示意了章太醫。
看着章太醫步步接近,龍千墨怒意更甚,“你幹什麼?!”
章太醫俯首恭敬道,“王爺武功高強,難免禍患。”
他只說到這,便頓住了,自藥箱中取出銀針包,拔出一根最細長的銀針,“過程中許會有些疼痛,還請王爺忍耐。”
猜到他要做的事,龍千墨想要反抗,卻是力不從心,只喝道,“你敢在朕的地盤上撒野,不要命了嗎?!”
章太醫只是冷冷道,“得罪了。”遂開始動手。
每根銀針皆是入肉七分,疼痛超過常人的忍耐限度。龍千墨痛得猙獰的面目,深深映入無憂眼簾。等了這麼久,終是等到了這一刻!
估摸着過了一刻,章太醫才停了手,回稟道,“兩位娘娘,墨王三十幾年的功力,已然全廢了。”
全廢二字,在龍千墨腦中迴盪了許久,使得原本就失了血色的臉更加蒼白。
陳嘉敏正色道,“本宮已然告知辰王,你並非不辭而別,而是有人挾持。他也已快馬加鞭,通知大齊皇帝,想來不出十日,金國必有戰事。”
無憂還沒說話,龍千墨就先一步開口,“叛徒!朕要殺了你!”
陳嘉敏凝了他一眼,嫣然一笑,如開在萬花叢中的玫瑰,“爺還是先想想自己怎麼活命吧!若是爺肯求妾身饒命,妾身或許可以三思三思。”
“哼!”龍千墨怒得別過了頭,不屑再看她一眼,“高楓寅和秦國忠定會來救朕的!”
陳嘉敏卻是不以爲然,“爺的身份全然曝光,北魏大齊聯軍出兵。就算秦國忠可以抵禦,也救不了你!”
說着,睨了章太醫一眼。
章太醫會意,將一粒毒丸喂入龍千墨口中。
那是一種慢毒,砒霜的一種,卻比砒霜更加強烈。服食者,自腹部開始劇痛,而後攻入腎臟,直至毒性蔓延至大腦,纔會使人暴斃。期間,大約是三個月的時間。
這並不是北魏最毒的藥,卻是最折磨人的藥,常用於罪犯,能令他們在極度痛苦中死去,死不瞑目。
最毒婦人心!龍千墨低咒着,看着兩人悠悠地出去,最後只留章太醫一人,他是用來看管他的。
即使廢了武功、服了毒藥,他也不會怕那兩個婦人。只要秦國忠打了勝戰,及時給他吃了解藥,局勢即可大好!他且等着金國完勝,再次稱霸!
仙棲居外室。
“金國地勢特殊,只怕聯軍難敵。”陳嘉敏細細想着,擔憂道。
單看方纔龍千墨對秦國忠的信任,無憂就有些焦慮,“我聽說秦國忠勝戰無數?”
陳嘉敏憂然點頭,“大齊和北魏,都是吃過他的虧的。高楓寅的智謀,加上他的武謀,可謂強敵!”
她的意思很明白,現下並非勝利在望,而是又一場惡戰的開始。
金國兵力強盛,確然難以對付。也只有內部人知曉,勝戰的主心骨便是高楓寅和秦國忠。他們在一刻,金國便可安寧一刻。
無憂面色一凝,“不知聯軍能有多少兵力。”
陳嘉敏的臉色亦跟着一沉,“只怕再多也難敵。古人說得好,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外頭想要大勝,還需要咱們在裡頭照應着。秦國忠和高楓寅,恐是留不得了......”
無憂細細想了想,“也未必要殺了他們......我有個主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