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開頭,也是一個雪夜,美麗的王后在這座城堡裡生下了一個美麗到極致的女孩子,如同白瓷娃娃一般,她白皙細膩的皮膚給人一種觸碰了就會化作塵煙的感覺。王后產後身體虛弱,血崩死去了。國王用一種慈悲而哀怨的眼神看着這個阿佛洛狄忒的弟子,輕輕嘆了口氣。王后死時,手裡捏了一封信,已經被汗水浸溼了,字跡可以辨認:“白雪,我的女兒,你要美麗地活着。成爲最優秀的人。”
很快國王再娶了一個妻子,成爲這個國家的王后,新王后美麗溫和,和白雪相處的很好,即便是白雪失去了她的生母,這樣一個敦厚的繼母也能給她慰藉。
“我願成爲天上的星辰,在無愛的時光裡靜靜守護你。”王后用羽毛筆在精緻的信紙上,寫下這樣美好的句子,白雪看到了這些話語便不會再黑夜裡噩夢囈語。
“我就好像是月光下的一棵小樹,用每片樹葉去接下你給我的每一點點美好的光芒。”白雪趴在天鵝絲絨的牀上,用手撐着腦袋,想象着美好夜晚中的自己和滿天星光,自己是有人陪伴的,還不是孤單的一個人。她知道父王很忙,要與各位大臣商議國家大事,還要防止被捲入大臣之間的權力鬥爭,他對繼母已經有些冷淡,更何況自己呢,況且自己還是害死他美麗的妻子的兇手。
這一切都不值得原諒,對吧,我可愛的泰迪熊。我所奢求的東西將不會屬於我。我所擁有的不過是我的傷感的孤獨的無愛時光啊。
白雪走進花園,那些花會讓她心情好些。她沒有帶僕人,僕人要麼是粗陋的鄉下姑娘,要麼是碎嘴的老太婆子。是的,那些碎嘴婆子,就是她們讓自己知道了母后的遺言,一句不明所以的話,卻好像給了她千鈞重壓。最優秀的人,美麗地活着。每個人不都是在陰溝裡生活着的嗎,又有什麼必要奢求自己不配擁有的東西呢。
藍紫色的勿忘我花會給予她慰藉,勿忘我啊,千萬不要忘記我啊,即便過了千年萬年,也要記得,我曾經注視過你,注視着你的低眉哀愁的姿態,我這樣一個無愛的陰溝裡生活着的沒有希望的頂着一個紙板皇冠的可悲的公主。
她折下一支勿忘我花,走出皇宮,走在皇宮門前的大道上,大道兩側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她將勿忘我花擺在胸前,閉上雙眼,緩步走着,周圍的世界與她割裂開來,在黑暗中她看見了自己面前的無形的牆。她是一個美麗到極致的公主,美麗到不食人間煙火。但無人願意爲她駐足,她的高貴,她的尊容成爲了這樣一座牆。
母親看見我了嗎,我不願變成這樣,即便我離開了陰溝,陰溝之外的人又有多少呢,陰溝之外瞭解我的人又有多少呢?我,情願成爲陰溝裡開出的花朵。感謝你的死亡,我親愛的母親,否則我會在這個世界被你折磨致死。
我想要被記住,想要不朽,刻在每個人的記憶中。爲此,我會捨棄所有的高貴。
天上的雨點打溼她的臉,顯得更加嬌嫩欲滴,就像她手中的勿忘我花一樣。街道上的人紛紛離開,只剩下她一個人,她睜開雙眼,昏暗的世界進入她的眼簾,密佈的雲層間閃現着雷光,無數雨點紛紛揚揚落到這喧囂的塵世,她一個人淋着這雨,獨自享受這一份來自生命的清醒。
她轉身,溼透的裙襬發出嘩啦的聲響,她不緊不慢,脫掉水晶的鞋子,腳踩着地面,冰涼的溫熱的地面,感覺自己的生命就像隨着千千萬萬的雨點一起降生在這個世界上。看哪,這個世界上的我,不止一個,千千萬萬個,我看得見她們,她們真實的生命真實地美麗地活着,存在着,在污濁的世界激揚出透明的塵埃。
雨聲激盪着這個並不存在的世界,烏雲之間的陽光在雨點之間不斷折射,點亮這個世界,在世界的空氣中留下彩虹的光環,嘈雜的聲音從世界的每個角落傳來,綠葉的絮語,花朵的綻放,蟲兒的求愛。
還有我的信念,就像煙花一樣,在空中輕輕綻開,鋪滿黑夜的每個角落,讓人以爲好像是白天。
在國王不在的時間裡,她身穿着乞丐服走到鬧市區去,赤着腳踩在粗糙的石板上,感受的生命不可承受的輕盈。鄉村的姑娘將一朵從鄉間小道上採來的黃色野菊別在她金色髮絲邊上,讓那野菊用生命裡的陽光照亮她的雪白的側臉。包着頭巾的大媽送她一塊剛烤好的蘋果派,自然的馨香就從那蘋果派裡溜進她的鼻腔,在她的身體裡遊走,變得好像很溫柔。還有吹着風笛的好像喝醉了酒的大叔,用熱情的旋律將整個集市點燃,身穿長裙的吉普賽女郎在道路上跳起舞來,那扭動的腰肢,就是生命啊。
她有些激動,腳步開始隨着節奏舞動,她好像是天生的舞者,即便腳底沒有最美麗的高跟舞鞋,身上穿的是醜陋的乞丐服,但她卻能跳出最優美的舞步,她走到這座輝煌舞臺的中央,和吉普賽女郎一起,扭動婀娜的腰肢,她閉着眼,這是她第一次跳舞,她怕自己跳得不好,那些人兒會扔來西紅柿和臭雞蛋。當一種冰涼的觸覺擦過她的臉頰,她顫抖着睜開眼,那不是臭雞蛋,而是一支藍紫色的勿忘我花,她伸手接住劃過空中的勿忘我花,放在胸前,用兩隻手握着,就像一個虔誠的信徒對着基督,手中拿着十字架,人們所看見的是,一個美若天仙,卻穿着乞丐服的女孩子,將勿忘我花放在胸前,笑容可人,跳着活力的舞步。
多麼好的女孩子啊,一個老婆婆說。
他們所看見的不是那乞丐服,也不是她頭頂上虛無的皇冠。看見的是她的靈魂,她的願望,從那舞步裡看見的溫暖光芒,讓人難以忘記的不朽之光。
晚上她偷偷回到皇宮,把乞丐服藏在自己所有華美衣服的底下。作爲來自青春的叛逆秘密。
我可以假裝我很愛這個世界,那樣,世界也會用它虛僞的笑臉來應對我了,至少在我看見它時不會這麼失望。
她走到陽臺上,浩瀚的夜空裡星光璀璨,那是多麼激動人心的場景,在那宇宙裡,幾顆恆星又離開了這個世界,它會不會很傷心,當然也會有新生的星星,它們的生命參差不齊,它們會不會有朋友,如果朋友先它們而離去,它們的光芒會不會變得暗淡,或者在那之後它們又會有新的朋友,也會目睹更多的死亡,就像人一樣啊,經歷了這麼多,必然面對的是死亡啊。那些說過會在無愛的時光裡守護她的人,也會像星辰一般離開的吧。
沒有什麼是不朽的,就連生命,就連記憶也將淹沒在時間的洪流裡,也許某一天,就連時間都會被扭曲,變成一個絕望的循環或是一個早已預見的結局。
那我追尋的是什麼?月色溫柔,也給不了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