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側寫 ——談談 美國怪譚
《美國怪譚》第一季凶宅，講述了一座鬧鬼的房子，在沿襲了恐怖故事的傳統的同時，也在主題思想上做了非常深入的挖掘，初代主人是一位醫生，爲維持生計，在妻子的慫恿下開始幫助意外懷孕的少女打胎，常常有少女死在手術檯上，死去的孩童和少女的怨靈糾纏着這座房子，使這座房子裡不斷有人死去，死者的靈魂只能留在房子裡，無法逃離。電視劇的主線劇情講述的是本因爲出軌，使得薇薇安不悅，於是買下凶宅，與女兒一起展開新的生活，卻不曾想這座房子裡不斷髮生怪事，使他們的生活不得安寧。
“囚禁死者靈魂的宅子”這個概念我很是欣賞，剛開始看的時候，感覺並不是特別吸引人，而在理清邏輯之後，這就是神劇啊。在這座房子裡死去的每個人都是一個悲劇，他們的身上有陰影和光亮的鬥爭。
初代屋主查爾斯和諾拉，這對夫妻之間充滿了矛盾，查爾斯忽視家庭，從事噁心的研究，沉迷毒品，諾拉崇尚金錢，道德淪喪，想要成爲一個母親，卻發現自己只是個被慣壞的小女孩，她所想要的不過是得不到的東西。看到諾拉的時候，我覺得她和一個人很像，就是《斯巴達克斯》的伊莉西亞，不僅僅是相貌，她們的靈魂中似乎有一種貪婪的原罪，爲着自己原本就得不到的東西，不惜用自己的良知去換，諾拉想要孩子，塔特希望幫助她，殺了許多人，得到了孩子才覺得孩子一文不值，轉手又還給了薇薇安；伊莉西亞藐視斯巴達克斯，又憎恨露迪亞，心狠手辣，挑起爭端，使得許多人死於非命，這些在《斯巴達克斯2?復仇》中有詳細的描寫。她們又有一個共性的特徵，她們是被慣壞的女性，諾拉與查爾斯起先家道未中落，家裡還請得起保姆，於是諾拉習慣了成爲一個貴族小姐，目中無人，伊莉西亞同樣是的，她作爲參議員的女兒，家中權勢很大，奴隸成羣自是不用說，她還向來受到溺愛，更讓她變得驕傲，不可一世。世界並非像我們想的那樣，我們只能以第一視角看這個世界，總以爲我們是這個世界的中心，可是世界之大不是我們可以改變得了的。如果我們從小就被灌輸這樣的概念：想要的只要努力沒有什麼得不到。那麼只能是種下了貪慾的種子，悲觀並不是一無是處，不爭，方可心安。另外，這兩個人在家庭生活方面的不和睦來自於兩個人的不成熟，建立在金錢基礎上的愛情，來得快去得快，這個觀念還是比較樸實的。
在本和薇薇安買下房子時，房子還送了一位管家莫里哀（當然，死了，本一家並不知道），這個管家是我在全劇中最爲欣賞的一個角色，她被當作是勾引康斯坦斯丈夫的第三者，被康斯坦斯槍殺，埋在院子裡，於是她的鬼魂具有了雙面的形態，男人所見是年輕貌美的女子，女人所見則是年老色衰的老女僕，在本和薇薇安的情感危機之中，莫里哀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男人之所以看見的是年輕貌美的女僕，並且覺得女僕在勾引自己，是因爲他們看不清事情的本質，會被色相所迷惑，起初莫里哀一直騷擾本，雖然本在行動上並沒有做出什麼，在精神上已經完全陷入慾望之中，本和薇薇安在精神上都曾經有過不忠的想法，但他們仍然愛着對方，本在最後選擇相信薇薇安，大概就是因爲這種愛。莫里哀其本身的形象就十分複雜，她是凶宅裡善良的靈魂的代表，心中有着非常真實的感情，可以爲了幫助薇薇安，一遍遍試探本；她憎恨康斯坦斯，卻不願意下手殺害她（靈魂殺人相當方便），在自己和其他靈魂賴以棲息的凶宅可能遭到毀滅時，她也能挺身而出，殺死買房者，她溫和而理智，卻也過分的天真。
若說莫里哀是光的話，那麼塔特將是絕對的暗，他像一個（或者就是一個）問題少年，看不慣周圍的一切，而又過分孤獨，以至於抗拒周圍的環境，康斯坦斯說自己的這個兒子是一位詩人，敏感而多愁。他放火燒傷康斯坦斯的男人拉里，又槍殺了幾個學生，最後在自己的房間裡被警察射殺，有一個細節，他死前被警察圍住，做了一個自殺的動作，又去拿槍，警察以爲他想反抗射殺之，其實他早已放棄了抵抗。塔特也是一個很複雜的人物，他在薇爾蘭特面前不敢承認自己所犯下的過錯，可心裡卻深深愛着薇爾蘭特（我不確定這是愛，或是孤獨中的一種歸屬感），他在薇爾蘭特死後收拾起她的屍體，並不告訴她依然死去的消息，依舊陪伴着她。可是不可否認他曾犯下許許多多的過錯，如同撒旦一般黑暗，他與薇薇安的兒子在兒童時便殺死了自己的保姆，臉上帶着美麗的微笑，不可不說，這也是塔特黑暗一面的一個寫照。關於他是個“詩人”，我想起了蘭波和魏爾倫這一對兒（讓我意淫一下也未嘗不可）蘭波從16歲發表詩集之後，一直處於一種追尋的狀態，“生活在別處”，蘭波喊出了這句話，而米蘭昆德拉讓這句話人盡皆知，《生活在別處》中，“詩人在奔跑”這一章節裡的雅羅米爾大概是以蘭波和雪萊爲原型的。這種追尋並沒有過錯，尋找世界的本原，探求人生的意義，這無可厚非，反倒是一味被教條牽着鼻子走纔算做可恥，然而塔特的悲劇在於他無人開解，康斯坦斯在精神上愛着自己所有的孩子（大部分都是先天性愚型，唯有塔特一人算是正常），我對康斯坦斯本來無感，可她將自己的醜陋的女兒關進鏡屋，將兒子推上死路，我便對這個人路轉黑了。扯遠了，有這樣的母親也是塔特的悲劇，她愛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以爲自己很愛自己孩子的自己，她並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塔特在這樣的環境下走入了歧途，孤獨與敏感使他沒有辦法保持理智，他仍然是一個孩子，不成熟的心智是黑暗的前奏。孤獨並不殺死人，雙向的不理解加深了這場悲劇。
電視劇中還加入了1947年震驚美國的黑色大麗花事件，事件的女主人公在凶宅中死去被查爾斯的靈魂分屍，並且棄屍荒野，本劇創造性地讓當事人復活講述感受，面對死亡，伊麗莎白並沒有覺得悲傷，在海登說道黑色大麗花事件裡伊麗莎白佔據各大報紙媒體首版幾個月時，她竟然感到十分喜悅，在活着的時候沒有感受到的存在感，在死後涌現了出來，這是一個荒唐可笑的地方，用以諷刺爲了出名不擇手段的人，並且以一個相似的人的死亡來佐證這樣的一種荒謬行徑存在於任何一個時代，康斯坦斯養的小白臉塔里斯是一個沒有名氣的模特，在被海登殺死之後，爲了使自己出名，懇求查爾斯將自己以黑色大麗花一樣的方式分屍，並由拉里帶出房子，置於世人面前。存在感是何物？在《EVA》裡碇真嗣，明日香都是通過駕駛EVA來使自己獲得認同，我們身處在這樣的世界裡，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可能被別人看到，我們也可能悄無聲息的淹沒在數據的海洋中，認同感真的這麼重要嗎？——是啊是啊，沒有別人看着我，我就是孤身一個人，沒有人關心我，沒有人愛我，沒有人辱罵我，沒有人的眼光落在我身上，那我和死了有什麼區別？——大概就是這樣，我們想讓世界聽到自己的聲音，卻害怕自己在鏡屋裡垂垂老矣。
這裡僅僅是幾個我覺得比較鮮明的人物，《美國怪譚》是美劇中描寫人性比較突出的一部作品，就像中國的《聊齋志異》，寫人寫妖高人一等，刺貪刺虐入木三分。只不過受中國古代仕途經濟的影響，聊齋裡寫的是一種大寫的歷史層面上的任性，美恐則是小寫的個體或小羣體的人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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