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爬在雜亂骯髒的乾草席上,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眶中蹦了出來,舉起的拳頭使勁在地上砸了幾下,喃喃自語道:“就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而已!爲什麼?爲什麼我始終對付不了那個靳寶梳!不,我還沒有輸掉全盤!我還有辦法,一定還有辦法出去的!對了,那個道悟,他應該有辦法能救我出去!可是,他會來救我嗎?會來嗎?一定要來!一定要來!”
站在於方牢房不遠處的阿滿對楊晉說道:“那個女人就是個瘋子吧!自言自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真是無可救藥了!”
“落到如斯地步,不瘋也怪了。”楊晉口氣淡淡地說完這句話,轉身走出了牢房。阿滿緊隨他出來後問道:“頭兒,剛纔林提刑派人傳了話,讓您過去一趟。”
楊晉仰頭望了一眼頭頂上漆黑的星空道:“我知道了,我這就去。”
“頭兒,其實您不必氣餒!今晚這事兒都怪魏大人!不知道魏大人到底吃了阮麴塵多少好處,居然不肯下手諭,還要攔着林提刑下手諭,簡直就是個貪官敗類!”
“阿滿,”楊晉呼了一口氣問道,“你知道完顏索南是誰嗎?”
“不知道,可一聽就是個金國人的名字。”
“他曾經是完顏宗翰身邊的紅人,相傳是完顏宗翰的軍師,爲這位二太子出了不少好計策,但很可惜,幾年前,他就在完顏宗翰府上被人刺殺了。”
“是嗎?那又如何?”
“完顏索南死後,很多人都拍手稱快,因爲此舉無疑是斷了完顏宗翰的一條臂膀。當時大家紛紛猜測,會不會是哪個江湖豪傑或者朝廷派去的高手乾的。”
“結果呢?到底是誰幹的啊?”阿滿好奇地追問道。
楊晉臉上忽然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道:“結果?結果我也不知道,但我今晚聽到了一個最不可思議的說法。阿滿,你覺得阮麴塵會是好人嗎?”
“不太可能吧?擄金幫在江湖上那就是一個混吃混喝的小黑幫而已,乾的不外乎是些坑蒙拐騙,打家劫舍,殺人害命的事兒,還能有別的嗎?頭兒,您爲什麼要這樣問?難道你覺得那阮麴塵是好人了?”
楊晉沒有回答,緩步往臺階下走去。這個疑問也是此刻縈繞在他心間的疑問,他一時都找不到答案,還怎麼回答阿滿呢?不過他還是不肯相信,阮麴塵會是殺死完顏索南的那個江湖豪傑。可儘管不信,他心裡還是隱隱約約冒起了一股冷汗,爲自己的心虛和不確定而汗。
楊晉隨後離開了衙門,往林提刑府上去了。走到離芙蓉樓不遠的巷子裡時,他擡頭望了一眼,只見芙蓉樓裡依舊燈火輝煌,熱鬧無比,那邊的宴席似乎還沒散去。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寶梳,心裡涌出好些酸澀,垂下頭匆匆地走了。
而此時的芙蓉樓裡,幫衆們已經吃喝得差不多了,66續續地離開了。麴塵放走了所有人,但惟獨留下了況南詔和他那幾個手下。
偌大空曠的雅間又被隔回成了從前的小間。侯安送走了最後一撥兄弟後,回到樓上,將房門一關稟道:“老闆,兄弟們都送走了,且安排了人一路護送。另外,之前被毒暈過去的那些兄弟也已經沒事兒了,安全地送回了他們各自的落腳點。”
麴塵接過寶梳遞來了一杯濃茶,喝了兩口道:“把況南詔帶過來。”
夏夜和侯安去隔壁雅間裡將況南詔幾人帶了過來。況南詔臉色很不好,硬着頭皮走到麴塵跟前問道:“二幫主,您單獨留下我們是什麼意思?難道因爲剛纔我說了幾句跟您不對付的話,您就要殺我滅口嗎?”
麴塵放下茶杯瞟了他一眼道:“我留下你什麼緣由你心裡不清楚嗎?你不清楚,你後面那幾個人該清楚吧?”
話音剛落,之前就被麴塵嚇唬過的那個兄弟立刻噗通一聲跪下來!況南詔臉色大變,低頭喝斥道:“你跪什麼?怎麼這麼沒骨氣?”
這位兄弟哪管況南詔臉色又多難看,忙朝麴塵拱拱手哀求道:“二幫主!二幫主您請明鑑啊!我只是我們堂主手底下的一個小嘍囉,他吩咐我幹什麼我就得幹什麼,由不得我啊……”
“不必廢話了,”麴塵打斷了他的話道,“直接說你們火烈堂還剩多少人吧!”
“是是是!我說,我都說!我們火烈堂這趟北撤一共回來了二十七個,除去您跟前的這五個,餘下的二十二個都還在……”
“你胡說什麼!”況南詔呵斥道。
這位兄弟嚇得忙把膝蓋往旁邊挪了兩步,面色畏懼道:“堂主,您還是說實話吧!二幫主都已經知道了,您再瞞着也沒用啊!”
“厲害啊,況堂主!”夏夜拍了兩下手冷笑道,“不愧是在擄金幫裡待久了的人,這腦子轉得就是比別人快,居然學會藏人了!那我想問問,你把你火烈堂剩餘的那二十二個人藏起來幹什麼?不會就只是爲了從麴塵手裡騙取他們的撫卹金吧?況堂主你欠很多債嗎?缺錢缺到這份上了?”
“哼!”況南詔臉色醬紫道,“我不想跟你廢話,更不想跟你們說什麼緣由!我等幫主他老人家來,讓他老人家定奪!”
“說過就拿師傅來嚇唬我們?你以爲我們是嚇大的?”夏夜喝道。
“你們這兩個,”況南詔指着夏夜和汝年道,“來幫裡才幾個月,知道幫裡多少事情?你們有什麼資格審問我?我跟着幫主已經差不多五個年頭了,一直竭心盡力地爲擄金幫做事,立下的功勞你們數都數不過來,連幫主他老人家都會給我三分薄面,你們兩個算什麼!”
“說到底你就是不服氣……”
“我怎麼可能服氣!”況南詔忿忿不平道,“論才幹論資歷,我都遠在你們倆之上,讓我聽命於兩個庸才,等於是把我自己的和兄弟們的性命交託在敵人手裡,我怎能服氣?我留下我自己的人不是爲了別的圖謀,而是爲了以防萬一!”
“以防什麼萬一?”
況南詔的目光掃向了寶梳道:“萬一二幫主真的被人迷惑,分不清是非,至少我還有幾個人向幫主通風報信!”
“不用再找藉口了,況南詔,”麴塵冷冷道,“你以爲我看不出你和於方剛剛那些小動作那些小傳情嗎?你早就跟於方見過面了,今晚這場好戲怕也有你一份功勞吧?”
“沒有!”況南詔極力否認道,“二幫主請您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之前根本沒見過於方,更不知道她今晚來這兒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那派去刺殺我的人呢?”寶梳忽然開口問道。
況南詔一聽,臉色更緊了,搖頭又否認道:“對不住了,靳金使,我壓根兒就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今晚有人去刺殺過你?或許是你仇家太多,誰知道是誰呢?”
“你要這麼說,你的那些兄弟可就寒心了。”寶梳緩緩起身道。
“你什麼意思?”況南詔心虛地問道。
“你問我什麼意思?你自己心裡不清楚嗎?今晚你派去刺殺我的人一共五個,那五個都已經被我擋獲了,他們什麼都招了,你還想抵賴嗎?”
“不可能!”況南詔脫口而出!
“不可能?”寶梳嘴角浮起一絲蔑笑道,“你是說你不可能派人來刺殺我,還是說那五個人不可能會失手?據我所知,你派來的那五個都是你火烈堂的高手,也算我們擄金幫的高手了,所以你覺得他們即便不能殺了我,也能全身而退,是吧?”
“你……”
“可惜了!”寶梳狡黠一笑,搶白道,“可惜你低估了你的對手,高估了你那些高手!男人光會拳頭只能算武夫,出來混就得多動動腦子。你那幾位的確是高手,要硬碰硬的話,我,樂樂還有柳掌櫃早就成了他們的刀下亡魂了,根本不可能還有機會站在這兒說話。既然是高手,我自然不會跟他們正面交鋒了,一個小小的把戲就能讓他們全軍覆沒!”
“你可真夠殲詐的!”況南詔瞪着寶梳罵道。
寶梳笑得輕冷,回得利索:“你不如說你自己笨!”
“你就是個禍害!你就是擄金幫的禍害!”況南詔被逼到窘迫之地,說話開始沒篇沒譜了,“我只是替擄金幫出了你這禍害而已!我有什麼不對?就算到了師傅跟前,我也敢這麼說!”
寶梳輕蔑一笑,拿起旁邊桌上一條不知道誰用過的絹帕丟給他道:“擦擦汗吧,前輩!別說我這個晚進幫的在這兒賣弄本事,就你那點智商,幫主他老人家沒讓你做三幫主,那簡直是明智之舉,是對幫中兄弟最大的負責。要真讓你做了,你是不是得帶着兄弟跟着於方來瓦解我們擄金幫?你以爲這事敷衍兩句就能過去的嗎?幫主要真是個傻子,容易被你敷衍,那這麼大個擄金幫是怎麼建起的?”
“你別得意!”況南詔額滾冷汗,臉色發青道,“你們都別得意!你們栽贓不了我的!就算要發落,也得師傅來!你們若草草把我給處置了,師傅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寶梳蔑了他一眼,坐回麴塵身邊問道:“相公,你打算怎麼處置?”
麴塵擡頭看了況南詔一眼問道:“你跟於方到底什麼時候碰面的?你跟她都私下密謀了些什麼?你不說,於方那邊我也能問得到。你若真想師傅對你開恩,你就最好老實點招了。”
“我憑什麼告訴你!”況南詔還在嘴硬。
“問得好!”麴塵眸光轉暗道,“那我憑什麼今晚就得放過你,還要留你的命到師傅面前再發落?你的所作所爲已經完全可以依照幫規處死了!即便師傅會怪罪我,那也僅僅是怪罪而已!我想他應該不會爲了一個叛徒而處死我吧?侯安!”
況南詔一聽麴塵叫侯安了,忙條件反射地退後了兩步,右手摁住了腰間的軟劍喊道:“阮麴塵,你想幹什麼?”
“你動了不該動的人,我就得讓大家知道這樣做到底有什麼後果!侯安,綁起來!”麴塵下令道。
侯安和夏夜立刻朝況南詔撲了上去。況南詔拔出軟劍抵抗,卻抵不過那兩個高手。很快,他就被兩人摁在了地上。麴塵起身走到他跟前,蹲下去道:“你是擄金幫的老人兒了,我會給你個體面的死法的。一杯穿腸過的毒酒如何?不會讓你死得太痛苦的。”
況南詔漲紅了臉,拼命掙扎地喊道:“阮麴塵,你別太囂張了!你處死了我,你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想讓你那剩餘的二十二個手下來反撲?”
“不是!是夜月閣!夜月閣的閣主是不會放過擄金幫的!你等着,擄金幫遲早有瓦解的一天!”況南詔叫囂道。
麴塵微微一怔,問道:“你知道夜月閣?”
“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我還知道幫主殺了你們的父母,所以他纔會把擄金幫交到你們三個人手裡!”
麴塵提起他的衣領追問道:“誰告訴你的?你見過夜月閣的閣主?”
“是於方告訴我的!她說夜月閣的閣主是幫主的親兒子,但這個親兒子不是來孝敬老子的,是來對付擄金幫的!所以,你,還有你們這些人,別太得意了!我下了黃泉,你們也不遠了!”
“於方見過夜月閣的閣主?她是不是跟那個閣主也常有往來?”
“哼哼,怕了是吧?怕了你就最好別動我!”況南詔威嚇道,“於方說了,那位閣主的本事很大,只要跟他聯手,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說不定這會兒於方就已經被那位閣主救走了,你們卻還在這兒傻傻地想殺我,簡直太蠢了!”
話音剛落,麴塵反手一拳,打得況南詔鼻血牙血一塊兒冒了出來。隨後,他又提起況南詔的衣領輕喝道:“我問你,你是不是跟於方說過,師傅不日將會來臨安?師傅會來的事你是清楚的,你是不是跟於方說過?”
“沒錯!”況南詔吃痛道,“我是跟於方說過!那又怎麼樣?”
“會怎麼樣?”麴塵擡手又一拳,打得況南詔嗷嗷直叫,氣憤地罵道,“你還能不能見着師傅,還能不能讓師傅替你做主,全在你這句話上了!”
“師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師傅會有危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