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黨衛隊的成員, 你在指揮作戰時的表現的確更像是我所知曉的一些比你年長很多的, 國防軍軍官。】
警衛旗隊的旗長不會知道,當他說出這句話語的時候, 帶給眼前這位在自己所屬營的營長陣亡後依舊能夠冷靜帶隊突圍的年輕軍官的, 究竟是一種怎樣讓他的內心無法平靜的巨浪。
在那一刻, 他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七年前的某個下午, 他坐在國防軍參謀部的秘密辦公地點裡,給正在秘密籌劃的空軍寫出的提案。
在那一刻,他會思緒一下跑得很遠,並在短暫的數秒時間裡想到了很多很多。
那或許是原本屬於他的,可能的未來。
如果他沒有主動向國防軍的參謀部提出他願意去到納粹黨的黨魁——阿道夫·希特勒的身邊, 作爲他們的眼睛去觀察那個男人,此時的他會在哪裡。
他或許會因爲向當年正在籌劃的空軍部提出的,那個後來在培養空軍飛行員上起到了很大作用的提案而進入到德國空軍, 並因爲他在工業設計上的強項而成爲一名技術類的文官。也許偶爾他也會駕駛着自己改進過的戰鬥機去試飛個幾圈。
又或者,他會在德國陸軍打破凡爾賽條約之後光明正大地進入到帶着帝制時代無限榮耀的國防軍,並在今天成爲國防軍裡的一名指揮官。
但不管怎樣, 如果不是七年前的那個決定,他現在應當與納粹黨無關, 而僅僅只是一名純粹的軍人。
只要一想到讓曾經的他就這樣輕易地擦肩而過的某種未來,他就會很感慨。
但是此時此刻, 他只是在沉思了數秒之後回答道:
“這可能源於我父親對我的教導。在上一場大戰時,他是一名海軍中校。”
作爲艾伯赫特所在旗隊的最高長官,迪特里希早就看過他的檔案, 並且也知曉這位綠眼睛貴族的父親早已在上一場大戰中就已經陣亡。因此他停止了與眼前這位上尉之間變得過於深沉的話題,而是話鋒一轉道:
“格羅伊茨上尉,我聽說你在帶隊清理波蘭殘部的時候,和黨衛隊特別機動部隊的一位營長髮生了不愉快。”
或許是因爲警衛旗隊的旗長迪特里希在此時提到這件事的目的並不是質問自己的部下,因此他不等艾伯赫特回答、或是就這件事向自己做出什麼解釋就繼續說道:
“縱容自己的部下在行經途中放火焚燒沿途村莊的確是他們不對,但你到底是和他們不同作戰部隊的同級別軍官。我知道元首閣下信任你,但這樣貿然樹敵總是不好,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你可以直接上報給我。”
此時的黨衛隊下屬武裝部隊之所以讓國防軍對他們頗有微詞也十分看不起,不僅僅是因爲未有在軍校學習過的他們缺乏軍事素養,行事過於魯莽,還因爲他們在行軍過程中總是過於“興奮”,有個別部隊不僅會對平民隨意放槍,還會放火焚燒沿途的村莊。
這的確是會讓具有紳士風度以及牢記過往傳統的國防軍所不齒的。
但是黨衛隊執行作戰任務時的“過於興奮”並不止在面對被侵略國家的人時有所體現,事實上這支有別於國防軍的“特殊部隊”在六年前血洗衝鋒隊的“長刀之夜”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毛病,甚至還有黨衛隊隊員由於在清洗衝鋒隊時“過於興奮”而在之後也被槍斃。
但是在這樣的時候,綠眼睛的貴族除了說出一句簡短的“是的長官”也無法再說出更多話語了。他更不能與對方進行爭論。否則,他的“有別於其他黨衛隊成員”的這一特質必定會成爲自己長官心裡令人厭煩的標籤。
他只能一步一步地來,慢慢地,潛移默化地改變這位警衛旗隊旗長的一些看法。
幸而此時艾伯赫特的一位部下過來這裡找他,以一種最爲恰到好處的方式將他帶離了這間屋子。
“尊敬的旗長閣下,如果您和格羅伊茨上尉之間的談話已經結束,我能把我們的代營長從您這裡借走嗎?請原諒,只是我們真的有很多事想要找代營長商量。”
當時,這位中尉是這樣對迪特里希上校說的,然後他就把自己的直屬上司從他們的旗長那裡給“借走”了,時機掐得好的簡直像是特意算好了時間來給艾伯赫特救火的。並且這名中尉一本正經的樣子不僅騙過了他們的“旗長閣下”,就連艾伯赫特都被他騙了過去!
直到兩人都走出了一段路,這位在二十多天前的那場突圍戰中和艾伯赫特結下了深厚友誼的中尉才向自己的長官坦誠了他過來找人的真正原因!
“有一行從柏林過來的記者,他們剛剛從戰鬥機部隊jg—26聯隊的營地出來,到了我們這裡。我經過的時候剛好聽到那行人裡有一個女記者正在和別人打聽你。那個女記者長得很漂亮,還是張神秘的東方面孔,她說她認識你,曾經也採訪過你,想知道你現在是否安全,有沒有受傷。”
當艾伯赫特的那名部下說到這裡的時候,在瓦爾塔河作戰時就已經越級代管了一個營的綠眼睛貴族猛地停下腳步,並且他看向那名特意前來和他通風報信的部下的眼神……活像是對方如果敢在這件事上開他的玩笑,他就絕對會拔槍擊斃這個人!
但是這名膽敢去向他們旗長借人的中尉卻是到了這種時候還試圖發揮他那不合時宜的幽默感:
“當時我可真想走過去對那位女記者說——‘您說的是艾伯赫特·海因裡希·格羅伊茨上尉嗎?他早就已經在二十天前就陣亡了!’然後我就可以在她哭出來之後告訴她——‘哈哈彆着急,我剛剛是在和你開玩笑,我的長官現在好好的。’”
好了,當那名中尉說到這句話的時候,綠眼睛的貴族看起來已經可怕到可以吃人了!
“所以你後來到底和她說了什麼鬼話!”
哦,一向冷靜自持的格羅伊茨上尉都對自己的部下說出這樣的話了,就連認爲倆人有過命交情的這名中尉也不敢繼續託大,而是很快解釋道:
“什麼都沒說!我不是這就馬上趕回來找你了嗎?在瓦爾塔河突圍的時候如果不是你拉了我一把,我的腦袋早就開花了,所以我覺得我可不能讓你錯過什麼很可能是……”
“他們在哪兒?”
在自己的那名作戰時明明十分乾脆的部下還想繼續說些什麼的時候,艾伯赫特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並向對方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這下,發揮出了過人幽默感的那名中尉就給唬住了,並且半天說不出那個地名。在進行了數次嘗試後,他總算在着急得快不行了的時候說出了答案:
“你還記得上星期被我們起名叫俾斯麥大街的那條路嗎?那裡有一個毫髮無損的小酒館……”
就這樣,得到了答案的艾伯赫特只來得及和對方道了聲謝就徑直衝向了自己的座車,連司機都來不及招,就自己開着車出了駐地,去到這裡的許多年輕軍官們都很喜歡在週末的晚上光顧的那家小酒館。
當艾伯赫特的那兩座車在前來和他通風報信的部下面前掀起一陣冷冰冰的風沙,早就預料到了什麼,卻沒猜到開頭之後結局的中尉不禁嘀咕起來:“這麼着急?看來的確認識。”
說完,他還在走回去的時候又給加了一句“關係還很不錯。肯定不會只是‘認識’。”
接着他就一路“哼哼”了回去。
而另一邊,綠眼睛的貴族開着自己的座車駛過在大規模的空襲之後留下了許多廢墟的華沙街頭,並在二十分鐘後到達了距離他們的駐地還不算太遠的那間小酒館。
那間奇蹟般的,在一片受損的房屋中毫髮無損,也因此而顯得如此特別的小酒館。
而後他就把車停在距離那間小酒館不那麼近的地方以避免造成擁堵,並一路跑向在黑暗中將溫暖的光向外暈開的小酒館。
在最一開始的時候,他跑得很快,可是當他越是靠近那間小酒館,他的腳步就越放越慢。
他很着急地想要快些進到那間氣氛一定十分火熱的小酒館,他想要看到意料之外地在這個夜晚來到了華沙的戀人。
可他又遲疑,擔心那隻不過是一個讓人失望透頂的巧合。也許柏林不止一個在報社工作的東方女孩呢?又或者……那個人也正好聽說過他的名字?
這兩種相互矛盾的情緒就彷彿纏繞在他心臟上的繩索,在這一刻讓他感到了緊張,並且也讓這個已經經過了戰火洗禮的男人感到自己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開始)
然後,當他躊躇着腳步一步步靠近那間小酒館,並且有着絕佳視力的眼睛也看向那裡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讓他感到熟悉的身影……
那正是臨行前分明已經給自己的戀人寫了信告知對方,卻因爲戰火燒斷了柏林與華沙之間的聯繫而以這樣一種姿態與綠眼睛的貴族不期而遇的林雪涅。
才從柏林趕來的她似乎經過了一番打扮,如果不是這樣……又該怎麼解釋艾伯赫特眼中的她絲毫不見任何趕路所致的風塵僕僕,甚至看起來明豔照人,只是心中似乎有着深深的憂愁,就連眉頭也不自覺地皺起。她的面前擺着一臺打字機,因爲站在她身旁的那名軍官和她說了些什麼而在打字機上十指飛快地敲打着。
而後,她似乎是感受到了從窗外射來的那道讓她感到無比熟悉的視線,並在意識到那道視線究竟意味着什麼之前擡頭看向那裡。
下一秒,她就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雙彷彿能盛滿星辰的漂亮眼睛紅了,卻分明帶上了滿滿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