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屬於1932年的這一天的晚上九點半, 林雪涅終於回到了她和綠眼睛貴族在柏林的家。可當她回到這裡的時候, 卻發現她的戀人依舊沒有回到這裡。於是屋子裡一片漆黑,並且連暖氣都沒有開。那讓這裡沒有一點家的氣息。只有從窗外映來的一些屬於柏林城的燈光才讓林雪涅才能稍稍看到一些它可愛而優雅的樣子。
那讓林雪涅站在那裡, 就藉着夜色中的那些燈光看着這個屬於他們的空間。
她甚至在這片黑暗中走向牀邊, 看着1932年的柏林城在持續數年的經濟危機下蕭條的樣子。
僅在一年之後, 它就再不會是這樣的了。整個德國上下都會沉浸在由阿道夫·希特勒所激發起的, 慢慢偏離了理智的狂熱中越走越遠。
當林雪涅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她就會想要再多看看這樣讓這座城市中的大部分人都心生埋怨的,柏林城蕭瑟的樣子。
雖然舞廳裡不再擁有那麼多可以盡情放縱到天明的人們,雖然道路上也不再擁有那麼多的笑聲,並且行人們也以步履匆匆代替了幾年前的悠閒步子, 但比起1938年之後的樣子,它總是可愛而具有風情的。
站在窗前的林雪涅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才後知後覺地去打開屋子裡的暖氣。
雖然現在都已經快要四月了, 可地處北部的柏林依舊顯得有點涼,需要打開暖氣才能讓人感到足夠的溫暖和舒適。
在那之後,她又打開燈, 收起了她在出門的時候留在進門桌子上的那張告知艾伯赫特今天她可能會晚些回來的紙條。
然後她就坐在那張桌子上,開始想她的綠眼睛的男孩, 卻是越想越因爲那些時不時地在她的眼前的,錯亂的, 在未來可能發生的畫面而感到說不出的揪心。
她必須得去做些什麼,才能打斷那些。
於是擔心起了艾伯赫特很可能會沒有吃晚飯就趕回來,又或者等到他回家的時候就已經又餓了的林雪涅準備起了一份簡單晚餐。
那是一種晚餐的菜單, 晚餐的形式,以及在她在最開始的時候並不能理解的晚餐文化——僅僅是準備幾片黑麥或者是全麥的麪包,切成不足一釐米厚的薄片。給它們配上黃油,又或者是給麪包抹上一層很薄黃油的黃油再給擺上盤。然後配上奶酪、火腿以及香腸片,把它們一起擺成一圈。
它可能有點幹,有點鹹,也十分簡單,或者說是簡陋。
但它卻能夠讓人在享用它的時候享受孤獨、由樸素帶來的簡約幸福、更好地思考、或是冥想。
在絕大多數人都信奉天主教的法國,這樣的一頓晚餐幾乎是難以想象的。但是在更多人信仰新教的德意志,無論是屬於獨居的孤獨者的簡單晚餐,還是與家人們一同分享的簡單晚餐,其在精神層次上所擁有的特殊含義都會是讓人感到親切和喜歡的。
這或許已經是延續了很久的傳統了,甚至於在19世紀的上半業,柏林最好的沙龍裡所提供的就是這樣的餐點。
當林雪涅第一次知道這種在2020年的德國已經不怎麼流行的“傳統”時,她還曾笑話過綠眼睛的貴族,說德意志人不僅在日常生活中給人一種禁慾的工作狂的感覺,就連晚餐的餐點都透露出一種節儉的禁慾感。
但現在,她卻突發奇想地準備起了這樣的一餐。
只是當她動作很慢地擺好了那樣的一盤之後,綠眼睛的貴族卻還是沒有回來。於是她只能在擺好的簡單晚餐上再蓋上一個盤子,以免盤子裡的肉類和麪包就那樣幹了。然後她就這樣坐在桌子旁邊等着,等着……等到困了就乾脆在自己的肩膀上蓋了一條毯子,趴着睡着了。
於是等到在一週裡唯一的一個休息天忙了一整天的綠眼睛的貴族在接近午夜的時候輕手輕腳地用鑰匙打開大門的時候,他就看到守着一盞小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戀人。而披在了那個女孩肩膀上的毯子卻還滑下來了大半。
這讓艾伯赫特連門都顧不上關地走進屋去,替林雪涅把毯子拉好,又輕聲喚起她的名字。
“雪涅,雪涅?”
聽到那些好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睡夢中的林雪涅悠悠轉醒,卻又分毫都記不起自己夢中的場景了。可是沒關係,只要當她睜眼時,她所看到的是她所等待的那個人。
“艾伯赫特?”
雖然林雪涅在睡着前已經打開了屋子裡的暖氣,但她一直都不喜歡把暖氣開得很大,因此當她在自己蓋着的毯子往下滑了一大半之後又睡了那麼久,再睜開眼的時候她才只是喊出戀人的名字就用手掌捂住了嘴巴打起噴嚏來。
那讓綠眼睛的貴族連忙去把門給關上,然後就坐到了林雪涅邊上的那個座位上,把毯子圍到了她的身上,在脫去了自己的外衣後又攬住了林雪涅的肩膀,並握住了她的雙手,並只是抓在手裡暖着。
“你坐在這裡等了多久了?”
在讓自己的體溫透過那些衣物和毯子慢慢溫暖懷裡的人的時候,艾伯赫特這樣問道。
可是林雪涅才被那個很輕又透露着關心的聲音叫醒,她的腦袋根本就還沒清醒過來。這讓她反應了好一會兒想起來自己要說什麼,卻是才一開口就又要打噴嚏了。可是現在她的兩隻手都被艾伯赫特抓着,這讓她只好立馬偏過腦袋,讓自己的腦袋貼着離艾伯赫特更遠一些的那邊肩膀,又打了噴嚏之後才擡起頭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還差七八分鐘到十二點。”說着,綠眼睛的貴族就用自己的額頭貼上林雪涅的,然後又用手掌反覆試了幾遍懷裡女孩額頭上的溫度,在確定了他心愛的這個女孩的確沒有發燒之後才鬆開她並起身。
“你需要一點熱紅茶。”說着,艾伯赫特就要向廚房走去,可他卻是隻走出了一步就被林雪涅抓住了手。
“我不需要熱紅茶,艾伯赫特。我只是需要你。”
在被林雪涅抓住了手的時候,艾伯赫特就停下了腳步。而當他聽到了那句話的時候,他則更是轉頭看向自己的戀人,在沉默片刻後問道:
“今天發生什麼事了嗎,雪涅?”
“沒有。”
在望向那張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如此完美的臉龐時,今天早些時間見到的那個藍眼睛男孩的樣子又彷彿出現眼前。可林雪涅卻還是說出了這樣的回答。但她又在那之後站起身來,靠到了戀人的身上。
林雪涅:“艾伯赫特。你說……如果戰爭發生了,你會怎麼做?你會去參軍嗎?”
艾伯赫特:“爲什麼會突然想到這些?”
林雪涅:“因爲……我突然覺得那可能離我們並不遠。”
當林雪涅給出了這樣的回答後,她的戀人再沒有選擇迴避,又或是反問句式,而只是用他的那雙令人一見難忘的綠色眼睛看向懷裡的戀人。綠眼睛的貴族伸手輕輕擡起林雪涅的下巴,並在與她接了個吻後說道:“我會扛起槍,趕走入侵萊茵蘭的法國人。”
“可如果……我們並不是正義的那一方,還去侵略了別人呢?”
這一次,面對林雪涅這一苦澀的問題,綠眼睛的貴族並沒有直接就給出是或者否的答案。對於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然後纔給出這樣一個回答:
“我不會爲了侵略別的國家而參軍。”
【我不會爲了侵略別的國家而參軍】——這可真是一個足夠人咀嚼好久的回答。
她的貴族男孩說,他不會爲了侵略別的國家而參軍。是的,她當然相信這一點,甚至可以說是堅信這一點。可又有哪個年輕人是爲了侵略別人而參軍的呢?
大部分的時候,發動侵略襲擊的國家都會以一個更爲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召集年輕人入伍——比如說,你們是爲了保家衛國而來到軍隊的!
又比如說:爲了維護這個世界上的正義,男孩們,你們必須去到戰場!
可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真正的正義。
有的……只是每個國家所堅守的理念,以及他們對於盟友的責任。
就好像1920的時候,法軍士兵們踏上布爾什維克軍的土地,去圍剿布爾什維克主義,去撲滅這個新生的卻無比強大的意識形態時,那些法國的男孩們也堅信自己是爲了正義和整個文明世界而戰的。可當他們去到那裡,他們卻發現事情並非他們所以爲的那樣。
在原本屬於俄羅斯帝國的土地上,生活在那裡的人們卻告訴他們——滾吧侵略者!我們只是在我們國家的領土上做出了選擇,決定了我們自己國家的未來!
於是譁變爆發了,整隊的法軍士兵甚至是艦隊都叛變了。但是上一場大戰中的戰勝國卻將那稱之爲紅色法西斯的恐怖暴動。並因爲法軍的叛變而重新定義布爾什維克主義的恐怖程度。甚至直到今天,他們都認爲那一次的聯合圍剿是正義的。
那麼希特勒在上臺之後,又是以怎樣的理由來恢復徵兵的呢?
那實在是太光明正大也太讓那個時候的德國青年們無法拒絕了。
他說:我們需要光復德意志昔日的榮耀。
“對於德國青年來說,軍隊應引領他們放眼於整個德國,而不僅是狹隘地看到鄉村。青年的心裡不能僅有家鄉的疆土,而是應該涵蓋整個祖國的疆土。青年人的職責就是保衛祖國。”
——《我的奮鬥》
即便是以今天的眼光來看,這些話說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