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你不覺得這個世界上不應該有這麼多的巧合嗎?】
此時此刻, 藍眼睛的男孩向自己曾經很喜歡很喜歡, 並且直到現在也沒能忘了的女孩問出了他已經向自己問起過了很多遍的問題。
那是困擾了他很久的問題。並且,這其實也是這個男孩在分手之後一直都沒有和自己曾經的女友主動聯繫的很重要的一個原因。雖然艾伯赫特認爲他解釋不通爲什麼事情會是這樣的, 但當他試圖把他喜歡的女孩的癔症和一些可能存在的規律聯繫在一起的時候, 他會無法忽略自己在這件事當中所可能扮演的角色。
可這卻是林雪涅從未想過的。
一直以來, 她都從不懷疑讓她的“癔症”出現的, 是古老而神秘的千塔之城布拉格,以及弗蘭茨·卡夫卡。
可是現在,藍眼睛男孩的這些話語卻讓她在突然之間產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動搖。比如說,她爲什麼會在奧地利的維也納進入到過去的時空?可隨即……她抓住了對於她來說很重要的一根繩索:
“也許吧,可我的‘癔症’並沒有在和你分手之後就有所減輕。按照你的話來說, 它還加重了。所以你不用爲此而感到介意。”
說着,林雪涅就不去看藍眼睛男孩,也錯過了他的錯愕表情和眼睛裡的掙扎, 只是向坐在咖啡廳裡一直注意着他們這裡的海蓮娜招了招手。後者則在看到了她的示意後很快和梅拉尼說了再見,並起身過來。
最終,林雪涅也只是禮貌地向藍眼睛的男孩道了謝, 也讓對方替自己向梅拉尼再道一次謝,然後就不等藍眼睛的男孩想明白要和她說的話就說出了再見。
在和藍眼睛的男孩告別之後, 不知是林雪涅還是海蓮娜先開始加快了腳步,並且在一個人先這麼做了之後, 另外一個人還會跟上,並強行超車。那可並不奇怪。要知道,她們之前的交流就才只是進行到了一半, 更不用說那樣根本就不足夠的交流在被強行打斷之後,海蓮娜還又在那麼短的時間裡接收到了那麼大的信息量!
“你知道你剛剛在做什麼嗎?我確信剛纔有那麼一眨眼的時間,你變得透明瞭!你要嚇死我嗎!”
“什麼?!”
才一走出兩三百米的距離,海蓮娜就迫不及待地問出了這句話。而被她問出了這句話的林雪涅則也十分吃驚,並不敢置信地回過頭去看向自己的好友。兩人的腳步也就此稍一停滯。
在林雪涅的逼視下,剛纔語氣十分誇張的海蓮娜才稍稍放鬆了一點,可這樣之後,林雪涅看向她的眼神又會充滿了懷疑。不得已,海蓮娜只能又端起了一本正經的樣子,並補充道:“也不是完全不見了,就是感覺很不對勁,好像我吃了致幻蘑菇之後再看你。”
林雪涅:“你吃過致幻蘑菇?!”
海蓮娜:“沒有,不過我接待過吃過致幻蘑菇的訪客,我覺得根據他們的形容來說,那種感覺還挺像的。”
林雪涅:“那也很糟糕了,那個時候艾伯赫特正好在看着我!而且我確信他當時一直在看我!”
海蓮娜:“也許他可以說服自己他昨天晚上沒睡好?你知道的,他們這種物理系的學生總是能爲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找到特別奇怪又複雜的,可偏偏還是符合科學的理由。”
林雪涅:“所以你想告訴我,像你這樣的心理學系的學生就不會這麼做嗎?”
海蓮娜:“你非要我隨時隨地都做好向你認錯和道歉的準備嗎?我會生氣的。”
林雪涅:“那好吧,我們只說他,可是他看到了!”
海蓮娜:“我說了只有一眨眼的時間!只有一眨眼的時間,然後我就抓住你了。在大呼小叫之前,你難道不應該先讚美我嗎?”
在互相帶跑了的節奏中,兩人無論是走路的速度還是說話的速度都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而當林雪涅還要繼續順着她們出咖啡館之後就一直在走的那條路一直走下去的時候,海蓮娜又突如其來般地猛一下叫住了她,並告訴她:
“向左走!我訂的旅館在那兒!”
有一件事是很顯然的,那就是林雪涅還趕着急着今天就回去,但海蓮娜卻是很難在今天就回布拉格的。因此她在來的這一路上就訂了一間距離洪堡大學不遠的旅店。沒曾想,她們還真的很快就用上了這間旅店房間。
在這間只有她們兩個人的房間裡,她們可以不再有估計地用自己更爲擅長的一種語言來說出一些她們此時迫切需要交流的,十分重要的信息。
“聽着,海蓮娜,我現在已經沒有很多時間了,剛剛我看了一下,1932年的柏林已經過去六七個小時甚至可能更久了。那裡現在已經天黑了。”
當林雪涅說到1932年的柏林已經過去多長時間的時候,海蓮娜顯然一下坐直了,想要開口和她說些什麼,但林雪涅卻是按住了她,並繼續說道:“我得儘快回去,但是在這之前,我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想要得到你的建議。”
林雪涅所謂的,很重要的問題當然就是弗蘭茨·卡夫卡——她是不是真的應該試着去幫助那位作家治癒他的肺結核?如果她應該這麼做,她又應該怎樣在現有的條件下去試着改變最後的結局。
當海蓮娜聽林雪涅說完了那些之後,這個之前一直都處在躍躍欲試的狀態下,只要抓到一個機會就想要和林雪涅說些什麼的捷克女孩反而陷入了沉默。
這可真是一個要緊的關頭,海蓮娜是真的沒有想到,原本和她一起風風火火的,讓她在來柏林的這一路上保持了四個小時甚至更久的高度興奮狀態的好友會這麼快就給她出了一道這麼大的難題。
又或者,她不應該只是說,這是一個大難題。
她或許應該說,這是一個方尖碑式的奇蹟難題。
這個難題讓她陷入了艱難的抉擇。哦天哪,她還從沒有幫人做出過意義這麼重大的選擇。但是在整間屋子都跟着她一起沉默下來了好一會兒之後,她還是說出了她對於這件事的想法:
“你會出現這樣的想法是非常符合情理的,但是雪涅,就我的觀點看來,你不應該真的把它付諸行動。因爲……過去之所以是過去,就是因爲它已經發生了。如果你企圖干預一件已經發生了的事,那是不是我們應當認爲,這已經是你干預這件事之後的結局了?”
從等待海蓮娜對於自己這個難題的回答起,林雪涅就是很認真。而在海蓮娜開口之後,林雪涅更是認真異常地在聽着她的話,並且隨時準備着在海蓮娜才一停下來的時候就繼續說出她的一些補充的看法和觀點。
可沒曾想,海蓮娜在認真思考之後所說出的第一句話就說到了一個她先前並未有想過,甚至是被她有意識地迴避了的關鍵。
而在首先切入了這個關鍵之後,海蓮娜又繼續說道:
“就像你剛纔說的那樣,治療肺結核的是處方藥,無論是在歐洲,還是在中國,你都不可能只是報出藥的名字就買到它。就算你想了辦法去買到它,任何一家醫院的醫生都不可能一次就配給你很多。但是治療肺結核的療程起碼都是需要半年甚至更長時間的。但是醫院裡的醫生們之所以這麼做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用藥物來治療肺結核本身就需要不斷地調整藥的用量。你也不可能只是憑藉你對卡夫卡今天和明天的肺結核症狀描述就讓醫生做出準確的判斷。
“這件事本身就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現在所學到的有關卡夫卡的任何傳記還有他的資料裡,都寫着他會在這一年病逝。如果你一定要說,你想要把你手上的這幾罐藥拿給他,先看一看情況。沒問題,你大可以這麼做。但你怎麼知道,會不會恰恰就是你拿給他的那麼幾小罐藥造成了他提前去世?你不知道,所以你也不應該冒這樣的風險。這不僅是道德和道義上的風險,它還有別的我們不應當去冒犯的禁忌。”
在很認真地和林雪涅說完了這些之後,海蓮娜又似乎猛然想到那樣地換了一種目光看向林雪涅,並用上了一種更爲放鬆的態度說道:
“所以,我的朋友居然已經想要改變我們耳熟能詳的文壇巨匠的命運了嗎?雪涅,我才意識到這一點。可你原來不是想着只要能看到他們,甚至能認識他們就已經讓你興奮地整夜整夜都睡不着了嗎?然後你又說你想要很認真也很珍惜地對待那一切,享受一切你眼前的東西,因爲你不知道你的舊日布拉格會在什麼時候就消失了。
“可你現在都已經和你的綠眼睛男孩一起來到柏林了,除了舊日布拉格之外你還有了舊日柏林,你甚至還在柏林大學念起了日耳曼文學和哲學系。你卻還想要得到或者說做到更多。你不覺得你太貪心了一點嗎?今天,你想要得到一部完整的《城堡》。等到明天,你會不會就對我說——親愛的,我那裡已經1938年了,我想要在納粹吞併奧地利之前去刺殺希特勒,成爲拯救世界和平的女英雄。嗯哼?可是親愛的,你不會覺得你太貪心了嗎?”
當林雪涅纔開始因爲自己友人的話而認真考慮起那項絕對是瘋狂無比的舉措實行的可能性時,來自於好友的那下重擊就冷不防地迎面襲來。
【可是親愛的,你不會覺得你太貪心了嗎?】
於是一切的設想甚至可以說是妄想都在那一刻被打斷,並且林雪涅也慢了半拍似地又再次看向臉上簡直寫上了“無奈”這個詞的友人。
只見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看向林雪涅,並說道:“除非你發現事情正在進行的軌跡和我們知道的歷史有所不同,否則永遠別去試着改變一件在歷史上有着明確記載的,我們都已經知道的事。因爲從理論和邏輯上來說,你並不具備成功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