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進十一月裡,宮裡出了一件大喜事,才人劉沐蘭查出有孕,兩宮及帝后大喜,陛下命才人劉氏身懷龍裔有功,晉嬪位,封號蘭嬪。

劉沐蘭在儲秀宮時和王芷溪最是要好,後來還和王芷溪一起搬到前殿,王芷溪去後殿後,劉沐蘭也是難得還對王芷溪保持善意的人,但是那個時候王芷溪忙着自怨自艾,並不怎麼搭理劉沐蘭,本來她和劉沐蘭親近,也是看她爲人爽直有些莽撞,既好親近,有些自己不能說的她又可以替自己說。而且劉沐蘭很講義氣,王芷溪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後來察覺到劉沐蘭這一特性,總擔心她會有朝一日會惹禍上身,連累自己。

兩人漸行漸遠。

但是世事難料,誰能想到這個出身鄉野,爲人莽直的劉沐蘭,有那樣好的運氣,只是第二次承寵,就成了後宮裡第一個懷上龍嗣的人,陛下臨幸女人也有兩三年,但後宮毫無動靜,這不免讓人隱晦擔心陛下子嗣的能力。

如今劉沐蘭懷孕了,證明陛下能讓人生孩子,即使這個孩子最後不成大氣,也足夠了。劉沐蘭直接從才人到嬪,有封號,只在貴嬪下,若是孩子能生下來,保管能晉妃,有子的劉沐蘭,無子有寵的郭妃,到時候會是怎樣一番爭鬥場面,誰都不好說。

再想久遠一點,如果劉沐蘭成功生下陛下的長子,皇長子,如果皇后不曾生嫡子的話,無嫡立長,那就是未來的皇帝。

一時間,除了兩宮及帝后,後宮衆人無不絞爛了帕子,又妒又羨。

王芷溪此時深感後悔,但是要她現在又去和劉沐蘭拉下臉面相交,她又覺得自尊受挫,畢竟現在她只是一個美人,見着嬪位是要屈膝行禮的。

宮中高階嬪妃不多,蘭嬪可以擇一宮坐主位,蘭嬪選了景陽宮,如今景陽宮裡只住了王芷溪一人。

王容與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責令尚宮局安排好移宮一事,伺候的宮人也好好準備,供蘭嬪挑選,蘭嬪要什麼都儘量去滿足,滿足不了再報到她這來。

蘭嬪居景陽宮正位,王芷溪依矩前來拜見,劉沐蘭叫起她,“妹妹莫要和我生份,當初在儲秀宮時,你我說好,要姐妹互相扶持,誰上去了就搭把手。”

王芷溪萬萬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之前以爲她特意選在景陽宮是爲了羞辱她,畢竟儲秀宮時跟在她身後的小尾巴,如今已是一宮主位,而她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美人,看她在面前拜服,該是十分得意。但是劉沐蘭看着她的眼神純淨真摯,王芷溪一邊爲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一邊也是故意作態,用手帕壓眼,“娘娘,這麼說,實在讓我無地自容。”

“你也是身不由己。”蘭嬪是真的這麼以爲,在儲秀宮時,王芷溪和她說她和姐姐的關係並不好,她是信的,雖然她後來模模糊糊也感覺到王容與並沒有王芷溪說的那樣壞,但是那又如何,和她一起過檢,一起度過了到這宮裡第一夜的小姐妹是王芷溪。

雖然王芷溪在搬到後殿去疏遠了她,蘭嬪是真的認爲如王芷溪說的只是怕連累她。待到後來塵埃落定,一個才人,一個美人,卻是分在不同的宮,低階宮妃哪裡可以隨意走動,王芷溪又一人住在景陽宮。

“旁人只道你是皇后娘娘的妹妹,但是娘娘到底給了你多少照顧,只有你知道。”蘭嬪說。

王芷溪聽及此,眼淚涌出的更快,卻還笑着說,“娘娘要管理後宮呢,要一碗水端平,顧不上我我也能理解。”

“連周玉婷都被皇后娘娘拱上去,何至於你到如今,都不曾承寵,娘娘肯定是因爲你的美貌防着你呢。只你還傻傻的以爲姐妹情深。”蘭嬪說。“好在現在我們住在一起,我懷有龍嗣,陛下三不五時會來看看,我又不能承寵,如今景陽宮裡只有你,你可要好好準備。”

“娘娘。”王芷溪說。

“這裡有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賞的各種布料首飾,你過來看看,有什麼喜歡的就儘管拿去,這些華貴的首飾和布料,正好襯托你的花容月貌。好好打扮面聖,一定要讓陛下折服與你。”蘭嬪真摯的說。

“娘娘不可。”王芷溪拒絕道,“娘娘的心意我全知道了,我何德何能,能遇見你,在這冷冰冰的宮中給我缺失的姐妹情。”

“我一個人在這景陽宮裡住着,早已經寂寞的夠久。”王芷溪笑中帶淚的說,“如今能陪着你說說話,一起給小皇子準備出生的東西,我已經很滿足了。”

“你總是這麼善良。”蘭嬪動容的說,“以後小皇子出生,讓他叫你姨母,我們一起教導他。”

“嗯。”王芷溪說。

王容與翻弄着庫房表,“把這些藥材送到景陽宮去。”王容與大筆一揮的劃了整整一頁的藥材。

“娘娘,送藥材不需要避諱嗎?”芙蓉問。

“避諱什麼?”王容與說,“這些藥材自然是要御醫看過了再送過去,等到蘭嬪要用,也要先太醫看過了再用。我敢送藥,還怕別人在我送的藥上做手腳不成。”

“她家底子薄,好藥可遇不可求的,我現在給她送過去,免得她到時候用的時候又來不及。”王容與說,“布料首飾翻年又是新花樣,多送過去也沒什麼實用。”

“蘭嬪有孕,娘娘看着十分高興。”雲裳說。

“當然高興。”王容與說,“是值得高興的大好事,陛下有子嗣了。我身上的擔子一下輕了許多。”

“你們可不要以爲陛下無嗣只有陛下緊張,皇后的壓力可不比陛下少。”王容與笑說。

“如果蘭嬪生下皇長子呢?”雲裳問。

王容與笑,“便是皇長子,他的母親也是我。這後宮的孩子都要尊我一聲母親,我只希望孩子越多越好,宮裡熱熱鬧鬧的,就不會再透着骨子裡的冷。”

朱翊鈞來坤寧宮,王容與接駕後先急着叫蘭嬪起身,“是本宮疏忽了,你如今可是身子特殊,在孩子落地前日後坤寧宮接駕你就不要來了。”

“嬪妾謝娘娘垂憐。”蘭嬪福身道。

“先進坤寧宮休息一下,等叫了步輦再回宮去。”王容與說。

朱翊鈞笑道,“如今蘭嬪在梓童心中是第一位,朕都要退居一位了。”

王容與抓着朱翊鈞的手。微笑着脣語說,“還在殿門口,后妃還沒退呢。”

“只有你我,還有旁人能聽到嗎?”朱翊鈞配合着脣語說。

王容與不理他,讓宮女去扶住蘭嬪往西暖閣走,炭火熱的正好,熱茶,手捂都備好,王容與先在西暖閣問了蘭嬪最近的生活,“如今可有什麼反應?想吃什麼就讓尚膳監去做,交代了是專門給你留了孕婦竈,身體但凡哪裡有不舒服,一定要叫太醫,太醫也是給你時刻備着的。宮人有照顧不周的地方一定要說,如今,你可是受不了半點委屈。”

“多謝娘娘關心,嬪妾一切都好。”蘭嬪說,“更有王美人陪着我,她處處小心,比宮人對我還要上心。”

“你們兩個住在景陽宮,合該要互相照顧。”王容與溫言說,“從前你們兩在儲秀宮時就非常有話說,有小姐妹陪伴心情就輕鬆舒暢。”

王容與也不能總把陛下晾在那,又說了幾句後才起身去東暖閣。朱翊鈞在那邊倒是不用招呼,斜支在炕桌上,拿筆在紙上塗畫,連教坊司的聲樂也叫上了,今天來的是彈琵琶,琵琶別抱,卻是在屏風後,並不在御前露臉。

“陛下今日要去景陽宮看望蘭嬪。”王容與坐下後說,片刻後發現朱翊鈞在塗抹的是她上午的傑作,就有些生氣,“陛下,怎麼又亂改我的畫。”

“梓童,朕這不是亂畫,朕是在化腐朽爲神奇。”朱翊鈞嚴肅說。

“那這幅畫最後是我畫的,還是陛下畫的。”王容與問。

“這還不簡單,就蓋我們兩個人的印,我們兩個畫的。”朱翊鈞不以爲意的說。

“陛下,我想保留每一階段自己畫的畫,這樣也好認識到自己的進步和不足。”王容與委婉的表示只想蓋自己一個印。

“這個也不妨礙啊?畢竟朕的筆觸和你的筆觸完全不一樣。”朱翊鈞說,“多謝梓童,竟讓朕有了能藝比徽宗的錯覺。”

“陛下這麼說,我可擔不起。”王容與說,“陛下現在是想我跪交泰殿不過癮,要去跪太廟?”宋徽宗是什麼好比較的人嗎?尤其是皇帝去和他比。

“玩笑而已,梓童竟還當真了?”朱翊鈞說。“朕今日宿在坤寧宮,明日再去景陽宮。”他放下畫筆,招手讓王容與到他身邊來,手放在王容與的腹上,“朕原想着朕的長子該從這出來的,既嫡又長,可惜朕沒福氣。”

“陛下不要這麼說。”王容與說,“蘭嬪的孩子也是很好的,是我沒福氣。”

“你一點都不纏朕,朕一個月來坤寧宮不過八九日,還要拋掉初一十五兩天,朕到了這,你還要讓朕走。”朱翊鈞抓着王容與的手說。

“誰讓我是皇后呢。”王容與說。

“皇后就不是女人了?長夜漫漫,冷衾獨臥,便不寂寞,不冷嗎?”朱翊鈞問。

“睡覺的時候被窩先用暖爐烘熱,躺進去一點都不冷,舒舒服服的一下子就睡着了。”王容與就輕避重的說,她看着朱翊鈞,“那陛下現在去景陽宮看看,稍後就回來和我一同用膳可好?”

“蘭嬪初胎,最是需要陛下的看重。”王容與說,“母后與我再是眷顧,也比不上陛下親自去景陽宮來的看重。”

“去去去。”朱翊鈞起身無奈說。“皇后之命,不可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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